第88章
遙遠的異國他鄉, 密林深處。
一道又一道飛起的血霧将雙目都染紅。
此時此刻,睜着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故人”, 許辭恍然感覺又回到了八年前隊友們一個個死在眼前的時刻。
張雲富。
是因為張雲富嗎?
許辭周身劇痛,剛才給阿達的那麽一下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他憑着本能才能勉強站立。
等待了八年的、追尋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付出所有拼盡一切去尋覓的答案……如今似乎總算得到了。
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弦,它張開了極致,在繃斷前終于迎來了可以放松些許的時候,可是當它真正松下來的時候,維持着它的那些精氣神也都跟着一起卸了似的,那一瞬許辭忽然感覺到呼吸不暢, 心髒跳動之快, 似乎已不是自己的。
就在他這恍神的剎那,前一刻還倒在地上倒氣的阿達竟猝不及防一躍而起, 一把奪過許辭手裏的匕首, 狠狠朝他胸口刺去。
下一刻許辭被急奔而來的祁臧迅速撲倒。
抱住許辭的那刻祁臧不忘飛起一腳當胸踹向阿達, 阿達嘴裏頓時噴出一口血霧,身體一下子被踹了有半米高,再重重落在地上。
然而阿達不愧有極其豐富的實戰經驗, 在這種幾乎沒了大半條命的情況下,竟還能在倒地前精準地預判出祁臧的落點,然後穩準狠地将手裏的匕首朝他背部擲去——
祁臧面對面将許辭撲倒, 在他倒地前不忘伸出雙手握住他的腦袋,這也讓他的後背徹底暴露了出來。
“祁臧, 小心!”
伴随着舒延嗓音幾乎撕裂般的一聲喊, 匕首尖端沒入祁臧背部, 頓時發出一聲鈍響。
那個地方是心髒!
許辭雙眼幾乎猩紅, 一把捧住祁臧的頭,起身将他輕輕側着放倒在地,繼而伸手抱向他的後背,使上全身力氣按住他的傷口,再緊緊盯住他逐漸失焦渙散的眼睛。“祁臧!祁臧!!你看着我,撐住,祁臧!!!”
身體已疼得快要麻木,感覺後背破了個大口子,血液帶着身體的熱度正源源不斷從這個裂口往外流,然而祁臧竟然還在安慰許辭。
擡起手,他将溫熱的掌心貼在許辭的側臉。“我沒事。小辭,放心,我不會有事。我會一直陪着你戰鬥下去。”
許辭深深地、瞬也不瞬地看着祁臧,兩只手都不可遏制地開始發抖。“祁臧、祁臧我……”
祁臧的聲音不可避免地虛弱下去,但他的語氣居然依然顯得十分篤定。“小辭。別怕。我答應你,我對你發誓,我絕對不會有事。”
許辭胸口劇痛。他幾乎感覺不到心髒在跳動。仿佛他的血液也跟着祁臧後背那道傷口在不盡地往外流一樣。
非要張口拼命呼吸,才能勉強遏制心髒位置的創巨痛深。
抱着祁臧,許辭大口喘着氣,勉強維持着呼吸。過程中他始終望着祁臧,目光不曾離開半刻。
過了一會兒,看着祁臧漸漸灰敗的臉色,與那雙努力睜着望向自己的眼睛,許辭終究收回一只手,也将它輕輕放到了祁臧的側臉上。
那一刻,藏了許久的、誰都沒能察覺到的、埋葬在內心深處連自己都刻意忘記了的某種情愫……
總算在許辭那雙布滿血色的眼裏表露出來了幾分。
然後他低下頭,輕輕吻住了祁臧的唇。
許辭總算用大學時期稱呼祁臧的方式,像他所有的親人朋友那樣,喊了他一聲“臧哥。”
“臧哥,答應我,要活下來。”
·
許辭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院病房醒來,身體基本已經不能動了。
渾身疼得厲害,喉嚨一陣幹癢,他不由就幹咳了幾聲。
病房內正在拿手機回複消息的舒延聽到這聲音,立刻端了一杯水朝他走過去。“躺好,我喂你喝點水。不過就一點點。現在還不能喝太多。”
許辭搖搖頭,只是立刻皺緊眉頭問他:“祁臧怎麽樣了?!”
“他還在搶救室裏。別着急。你先顧好自己。你也剛從搶救室出來呢。”舒延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多危險?脾髒破裂導致體內大出血,一度因為失血性休克而導致心髒驟停!除顫儀都用上了!也幸好搶救及時,否則你脾髒都保不住!”
許辭頂着一張蒼白無比的臉,只是再問舒延:“祁臧的傷危險嗎?”
舒延嘆了一口氣,若有所思盯他一眼,坐在他旁邊,拿來勺子盛了一勺水過去,再道:“放心吧,我打聽過了,差一丁點刺到心髒,算是萬幸。他主要是失血過多,能救回來的。
“張局、榮副局他們都來看過了,現在去省廳那邊和專案組讨論四色花的事情了。至于血莺的那邊,祁臧一個人肯定壓不下來了。不過劉叔過來跟這邊省廳的交涉了,看交涉結果吧。就是不知道你——”
“我不要緊。清豐集團的經濟犯罪這塊,該收集提交的證據已經差不多了。我不暴露最好,畢竟還有些收尾工作,但即便暴露了,也沒關系,大不了回不去清豐。四色花那邊,再想別的方法應對也就是了。反正早晚得和他們正面對上。”
許辭快速說完這些話,又問舒延,“祁臧那邊有人照顧嗎?”
“他爸媽都來了,李正正、柏姝薇他們也會輪流過來幫忙。”舒延皺起眉來,擺擺頭,“你先顧好自己。”
問完了最想問的問題,許辭暫時沉默下來。
睜開眼睛盯着虛空中的某處,他的表情顯出幾分怔忡。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舒延的話聽下去。
許久之後,許辭長長呼出一口氣,眼珠動了一下,在旁瞧了許久的舒延這才把提着的一口氣放下去——好歹他還活着。
再轉過頭來看舒延的時候,許辭的表情已恢複平靜,就好像在那怔忡的片刻時間裏想清楚了某些事情、做出了某個決定一樣。
舒延聽見他問自己:“阿達這邊什麽情況?”
“也剛從搶救室裏出來。等他身體恢複過來,省廳的人會帶他走。”
想起什麽,舒延又道,“我找護士幫忙,讓她給你公司那邊請了假,就說你正好路過那裏,就那麽遭遇了無妄之災。省廳那邊後面也會找你錄口供。等祁臧醒了,我們三個把說辭串一串。所以你也別不用擔心這件事,我會以你身體沒好為理由盡量拖延。”
“好。這回真是謝謝你了。”許辭很誠懇地說道。
舒延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不存在的。當警察麽。應該的。”
“對了,”舒延又道,“你昏迷期間,有個叫謝黎明的給你打過電話。我沒有輕易接。你看要不要——”
許辭卻是很快搖頭。“不用撥回去。我知道了。後面再說吧。謝謝。”
當晚,許辭聽說了祁臧已從搶救室出來的消息。
次日下午,他能下床活動了,但還走不了太遠。
第三天,他總算能離開病房去走廊走動。只是在忍着周身的疼痛走到祁臧病房外的時候,他看見那裏圍滿了人。
“臧哥,你是不是要吓死你媽我?哎喲喂我的兒,幸好是沒事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老大嗚嗚嗚,你趕快好起來,以後我們再也不和你頂嘴了嗚嗚嗚……”
“這是祁隊吧,謝謝你救了我們兒子,大恩大德,永世難忘!這、這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啧,臧哥,大半年沒聚,怎麽一聚就是在醫院啊?早點好起來,咱們去打球!”
……
一波又一波的人不斷前來看望祁臧,可以看出他的人緣有多麽好。
這期間許辭就那麽站在走廊裏,把身形藏在了拐角處,靜靜注視着一切。他回望一眼自己的病房門口,相比之下,那裏簡直門可羅雀了。
不過他居然完全沒有覺得失落或者難過。
看着祁臧病房口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挂着笑意。
其實按理有一個人會來拜訪他的——林景同。
但這兩天證監會連同舒延他們的專案組,已經掌握到相當充足的證據,把他父親帶走調查了,面對社會輿論、股價暴跌、資金流的巨額損失……林景同估計是焦頭爛額,忙不過來了。
再晚些時候,到了護士要抽血檢查測體溫的時間,再加上站久了腿和腹部疼得厲害,許辭這天到底是沒見着祁臧,默默轉身回到了病房中。
這晚他在藥物作用下睡得很早。第二天醒來的時間也很早。
住院養傷期間,他算是過上了很久都沒有過的早睡早起規律生活。
從床上坐起來,喝一杯床頭櫃上放的水,許辭走下床,即将走向盥洗室,卻突聞一聲——
“警覺性下降了啊,都沒察覺到房裏有人?”
聽聞這個無比熟悉的聲音,許辭驀地轉過頭,一眼看見病房門口的祁臧。
祁臧把病房的房門關了,此刻人正靠在門上眉眼帶笑地看着許辭。
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又待了多久了。
“你——”許辭走過去,上下看了他好幾眼,再盯向他的胸口,“這傷這麽重,你怎麽過來了?”
祁臧卻道:“誰叫你不來看我?小辭都不去看我,好狠的心。”
這、這話說得怎麽……
許辭眨了兩下眼睛,擡頭對上祁臧含義無限的深邃目光,然後又聽到他聲色沉沉地開口,“你不去看我。那只有我就來看你了。”
“我……”許辭到底還是解釋了,“我去了。昨天去的。只不過你那裏好多人。所以我就——”
許辭話音未落,祁臧已走前一把攬過他的腰,再一個翻身,反把他抵在了房門上。
許辭下意識皺眉:“祁、祁臧……”
祁臧卻是貼在了他的耳邊,低聲問:“那天我昏迷前,你叫我什麽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