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祁臧跟各部門開了個短暫的案情會議, 又給幾位領導彙報了最新的進展,便開車和許辭一起再度去了尚品豪庭。
“有什麽新發現?”祁臧問。
“算不上發現。就是有了一個猜想。”許辭道,“可以去印證一下。我把剛才看的覺得有疑點的地方發你, 下車你看了就知道了。”
目前案子算是陷入了短暫的僵局。
齊昊承認利用氰|化|物殺了四個人, 對于他是否殺了紹岳山, 則态度有些暧昧,讓人猜不透。
此外, 對于他是否真的殺了那四個人,這件事本身就值得懷疑。他的動機實在不太能說服人。
至于紹岳山那邊,作為袁氏地産的CEO, 他的人際關系相當複雜,從情殺的角度考慮,目前只有他母親認為的那個叫袁碧春的孕婦是嫌疑人。
要是從仇殺的角度考慮,此事就複雜了,兇手有可能是爛尾樓事件的受害者, 但也還有很多種其他可能。袁氏地産現在是沒落了, 但昔日也有輝煌的時候, 在搶地、搶項目、瘋狂擴張的時期得罪過不少人,這些人有商界的、也有政界的, 關系網複雜,盤查清楚并不是那麽容易。
最主要的,通過調取紹岳山所住花園洋房的監控, 案發前後并沒有看起來明顯異常的嫌疑人進出。且那花園洋房所在的小區比尚品豪庭的安保管理有過之而無不及。暫時還無法确定兇手到底是怎麽自由出入而沒被發現的。
尚品豪庭門口尚有齊昊以裝冷櫃名義混進去的監控, 紹岳山的案子裏, 卻根本連齊昊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祁臧一直在思索這個案子的怪異之處, 從動機、死者關系排查等等地方來看, 目前都沒有找到一個最合适的突破口。
而在又一次将車停進尚品豪庭, 拿出手機看許辭發來的截圖、尤其是他用紅色記號筆圈出來的那一塊後,祁臧立刻明白過來。
“如果是這樣……我們都被真兇玩弄了。可我想不通,真兇是怎麽……”
許辭:“我們先把每個業主問問看。”
對于尚品豪庭的業主名單,祁臧已經很熟悉了。
他和許辭一家一家拜訪,不在家的就打電話約時間。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在家的人還算多,去附近看電影、吃飯的,也表示很快就回來。除了少數因為出差、或者參加重要項目會議短時間內無法回來的,兩人都能在今天上門拜訪完畢。
然而祁臧不愧為非洲人,他和許辭連續去了很多家業主的家裏,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眼看着天色漸黑,除了實在沒法在今晚趕回來的,只剩三家在回家的路上了。
給那三家人分別打電話确認了時間,祁臧與許辭回到車裏等待。
“要不要喝點咖啡什麽的?”祁臧問他,“我去買。”
“不用。這個點喝了,晚上更睡不着了。”許辭道。
祁臧之前是抽空陪許辭去看過醫生的,這會兒聞言不由問:“吃的藥不管用?”
“主要是心理問題。想的事兒太多。”許辭看上去已是很習慣,“慢慢調整吧。”
“那最近有沒有稍微好點呢?”祁臧有些嚴肅地看着他,“老這樣可不行。”
許辭想起什麽似的,側頭迎上祁臧的目光,倒是道:“好一些了。”
“一些是多少?”
“入睡沒那麽困難了。”
“回頭我再買點荞麥的枕頭,弄點薰衣草香薰,會不會好點?”
“好。可以試試。”
其實許辭是從跟祁臧住在一個屋檐下開始,睡眠就好了許多。
從前他不僅入睡困難,睡眠還很輕,外面稍有個風吹草動,他的夢境裏就會出現有人追殺他的畫面,然後他就會被驚醒、再難入眠。
現在知道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就在一個屋子裏……
大概他心理上是覺得慰藉的,于是夜半忽然心悸失眠的情況少了很多。
靜靜看了小區大門方向片刻,許辭開口道:“今天能不能把我們的猜測印證,就要看那三家人帶給我們想要的消息了。你該不會——”
停頓了一下,許辭問他:“不會真那麽臉黑吧?”
祁臧立刻反駁:“你不要聽我下屬造謠啊!”
許辭:“那打個賭吧。”
祁臧側過頭看他一眼,終究是笑了。“賭我臉黑、今晚再等下去也沒有結果是吧?”
聞言,許辭倒是給了他一個疑問的眼神。“賭你輸對我有什麽好處?我當然是賭你贏。”
我當然是賭你贏。
對于這句話,祁臧也知道自己大概是過度解讀了。
但他那一瞬間難免就覺得心跳有點過速、車內的氧氣也有些稀薄了。
偏偏許辭在很認真地看着自己,眼睛亮得像星星,他還……還金發碧眼的穿着小裙子,就好像在玩什麽play一樣。
真是,要了命了。
祁臧連忙把車窗搖了下去,側頭往窗外探去。“今晚月色不錯。”
許辭:“?”
祁臧不知道想到什麽,又道:“以後等你正式回歸我們的隊伍了。我看我們不合适當搭檔。”
——這也太惹人分心了。
許辭一時沒追上他跑偏的思路:“嗯?”
可他不跟自己搭檔,跟別人搭檔的話……
祁臧腦補了一下,面上笑意全無。“不對,你還是要跟我搭檔。”
許辭:“……?”
天色是徹底暗下去了。
頓了好一會兒,許辭又開口:“如果能回來,我卧薪嘗膽這麽多年,還拔除了那麽大一個毒瘤——”
淡淡笑了笑,他道:“到時候我應該做不了你的搭檔。我可能會是你的領導也沒準。”
說這句話的時候,許辭也側過了頭看向車窗外。
路燈投下一束光,惹來數只飛蛾追逐,那是它們趨光的本能。
許辭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在這種光線下,他美瞳的顏色也都難免黑了也沉了。
在心裏,他又默默補充了一句——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夠回去的話。
接下來,也不知道是祁臧出于巧合說了這麽一句話,還是他竟讀懂了許辭的情緒、猜到了他在想什麽。只聽祁臧用很鄭重的口吻道:“你會回來的。歡迎你回來做我的領導。”
愣了一會兒,許辭轉過頭,對上祁臧認真的目光。
祁臧又強調了一句:“你會回來的。
“總有一天,你不需要做你不喜歡的僞裝,不需要穿你不喜歡的、或者不符合你性格的衣服,你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出公安局、以及我的辦公室。在柏姝薇、李正正他們面前,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做你自己。
“你只是你自己。你在這世上有身份,不是查不到的什麽人。你不會忘記自己是誰,我也會一直記得的那個你。最真實的你。”
·
很快,許辭和祁臧等到了剛回來的一家業主。
這是一家四口,父母看上去都很精英,膝下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夫妻恩愛、兒女雙全,這是很讓人羨慕的一家。
到達家中後,讓兩個孩子去玩具房玩,兩個孩子則很周到地招待祁臧和許辭坐下,甚至給他們準備了甜點和果茶。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今天帶孩子去方特游樂場玩了。”
祁臧立刻道:“沒有,是我們打擾了。”
拿出一張照片來,他問這對夫妻。“請問你們認識她嗎?”
照片上的人,正是第一個跳樓的人,名叫章曉柳。
是否認識章曉柳,這是他們問了一下午、一晚上的問題。其他業主都反饋不認識、不了解。眼下這對夫妻的反應總算讓人覺得欣慰了——看來他們是認識章曉柳的。
果然,女主人開口道:“這是章姐吧?她之前在我家當保姆的,菜做得很不錯,把小朋友們也照顧得很好。”
祁臧趕緊問:“她後來不做了嗎?”
“不做了。大概是……是大半年前,她好像是找到了下家。”女主人道,“她是說,那個人住的地方離她家近,她做起事來方便一點。但其實我們家有保姆間,她完全可以住進來的。我猜想……可能是下家給的工資更高吧。她去意已決,我再舍不得,也沒辦法。”
說完這話,女主人又主動開口:“她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祁臧問:“仙居苑那四個跳樓的聽說沒?”
“聽說了。這件事鬧得挺大的。不過我沒看太具體的報道,不知道那四個人的具體信息,難道——”
女主人臉色白了一分,“難道章姐是其中的一個?”
“對。”祁臧點頭。
男主人這會兒想起來什麽,立刻問:“那個,警官啊,我問問,我工作太忙,跟我太太一樣,也不知道太具體的信息。不過我後來好像看見有報道說,他們全都被殺了?其中一個還死在咱們小區的湖裏是嗎?
“那、那章曉柳難道……難道也死了?”
聞言,祁臧給了他很官方的回答:“網上亂七八糟的不實消息很多,你們別輕信,一切以警方的披露為準。目前章曉柳确實失蹤了,但是否死亡,只要沒找到屍體,就不算。我們會繼續追查她的下落。”
章曉柳是否已死亡,祁臧沒有明确回答。
但他和許辭心裏是有答案的。
那一刻,他們心中的某種猜測成了真——
章曉柳不僅沒死,還可能是真兇。
在認為那四個“跳樓者”是受害者後,在接連發現李福旺和寧葉葉的屍體後,所有人都會陷入一個思維定式——
這四個“跳樓者”全部都死了。
可實際上這是不一定的。
那四個人确實都是爛尾樓的受害者,但不一定都是兇殺案的受害者。
他們之中完全可能藏着一個真兇。
最初關于章曉柳,許辭只在網上看了網友們人肉她的信息。
在網絡信息風暴的席卷下、在信息繭房的影響下,在無數人甚至YY起最初的兩個跳樓者章曉柳和李福旺的愛情故事下,章曉柳逐漸被塑造成了沒上過大學、老實憨厚、沒什麽文化的形象。
做着家政工作的她,能夠湊到首付,全靠勤勞。網友們為了突出她的不容易,尤其誇大了她只靠一雙手的勞動部分,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沒讀過什麽書。
那會兒許辭也受到了一定影響,根本沒有把章曉柳和會PS技術這件事聯系上。他更沒想到,或許根本就是章曉柳策劃了一切。
章曉柳如何能做到輕松進入尚品豪庭呢?
是不是因為她當保姆的時候曾經辦理過門禁卡,而在離職的時候并沒有歸還?
作別一家四口,祁臧和許辭立刻又去找了物業。
值班人員耐着性子睡眼惺忪地翻一本厚厚的門禁卡登記臺賬,從6個月前開始一點點往前翻,翻出幾頁後,總算看到了章曉柳這個名字。
至于表格上,“是否歸還”那一列,明顯是空着的。
事實真相已經很明顯了——章曉柳并沒有歸還門禁卡。
“我們都是會要求他們歸還門禁卡的,對于沒有歸還的,我們會定期打電話督促,按理來說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我看看……”
值班人員瞌睡一下子醒了,“對,你們看,這裏有備注——‘多次催促未歸還,後期她已更換電話’,我們催了的!可她死活不還,還換了電話,那有時候我們也沒辦法。
“這、這不算我們失職,請不要向其餘業主舉報我們的問題……我們及時改正。我們……”
離開尚品豪庭,祁臧先立刻回市局,召集同事們開個短暫的會議,将目前的懷疑與進展講述了出來。
許辭提出的推理方向無疑很惹人震驚。
但震驚結束,大家又發現這個推理簡直合情合理。
——只不過,誰會想到,會去懷疑一個已經“死亡”的“受害者”呢?
會議室內,李正正覺得自己頭皮都有點發麻,他問祁臧:“那、那接下來……我是說,那紹岳山那邊怎麽……殺他的兇手……?”
“有個猜想,但還待印證。”祁臧道,“紹岳山跳樓自殺案裏,案發前後24小時的監控,大家全部都查了,沒有發現問題。但如果,那個時候,兇手如果就住在小區裏呢?”
柏姝薇立刻一拍手:“我知道了。老大你剛才說,那家曾聘請過章曉柳當保姆的人反饋,章曉柳找到了下家。這個下家,是不是就跟紹岳山住一個小區?這件事既然發生在大半年前……”
她不由背脊有些發麻。“她在那麽早之前,就決定要殺紹岳山了?”
祁臧道:“是有這樣的可能。今天太晚了,不好打擾住戶們。明天我們去一趟紹岳山住的小區,每家每戶再挨着問一遍。如果我們的猜想得到印證,章曉柳就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到時候我會跟榮副局再确認一下,看能不能據此申請逮捕令。按這按情況來看……章曉柳早就跑了。我們很可能需要全國通緝她。大家做好準備!”
次日是周一。
許辭在項目間裏忙碌。
中午他收到了祁臧發來的消息——
紹岳山住的小區名字非常好聽,叫“繁華裏”,裏面全是花園洋房。
跟尚品豪庭一樣,繁華裏住的人也基本非富即貴。
什麽樣的人,不住這裏、卻能夠自由出入這兩種地方而不被懷疑呢?保姆就是其中之一。
經調查,章曉柳在“繁華裏”在姓曾的人家裏工作。曾家還就住在紹岳山的樓上。
很有可能曾家是章曉柳早就物色好的“客戶”,拼命把自己推銷了過去。
大半年來,章曉柳都住在曾家保姆間。在兇殺案發生的前幾日,他提前買好足夠量的食材、生活用品,如無意外,她只會下樓扔個垃圾,而不必出小區,也就不會出現在小區門口的監控下。
繁華裏的小區門口、一樓樓梯口、電梯內都有監控,可是安全通道裏是沒有的。
那麽兇案當晚,章曉柳把紹岳山推下樓,很可能是走的安全通道,殺完人,爬一層樓梯,她回到曾家,沒被任何監控捕捉。
此外,經過與曾家人溝通,兇殺案發生前後幾日,他們一家人都出國旅游了,那是他們去年就策劃好的行程。他們準許章曉柳繼續住在家中,是為了讓她給家裏的花花草草澆水。
這樣一來,章曉柳行事就更穩妥了。
不會出現雇主忽然讓她出門買個藥跑個腿,導致她的臉出現在小區門口監控的意外事件。警方只調查兇案前後24小時的錄像的話,不會發現任何問題。
這日,圖偵們又把繁華裏的監控詳細調查了一遍,從兇案發生的前一天,一日一日往前看,總算在兇案前的第五日發現了章曉柳的蹤跡——
她正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往回走,看來是在為殺人做準備。她做好了至少五天以上不出門的準備。這樣,警察通過監控看見她的可能性會大大降低。
與此同時,章曉柳又是怎麽做到把李福旺的屍體抛進尚品豪庭的人工湖的,還需進一步調查。
監控裏并沒有直接出現她的身影。
圍繞這種情形,目前大家考慮到了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章曉柳是坐出租車去的,出租車進小區都會登記姓名,可能章曉柳用了假身份,警方目前在沒在小區保安那裏查到。
對此,祁臧讓人通過監控,把那段時間進出後小區的出租車車牌全都記下來,找司機一個個調查、問詢、并查看行車記錄儀。
第二種可能,章曉柳躲在了後備箱裏。如果是這樣,情況會更複雜一些。那就是某個業主、或者出租車司機是她的幫手。
與此同時,柏姝薇和李正正一直在仙居苑四處問詢,調查微信維權群的相關事情,也總算有了進展。
住在仙居苑爛尾樓的人,對警察普遍有抵觸情緒。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們一開始嘗試過多次報案,想讓警察抓捕袁氏地産的高管們,理由是他們欺騙、侵占了老百姓的血汗錢。
可他們覺得警察一點用都沒有。也就根本不願意配合調查。讓他們說句實話,比登天還難。
柏姝薇和李正正磨破了嘴皮子,才總算讓他們明白,這種民事糾紛,警察實在沒有權利管,最後又送了大家好多吃的用的,總算套到一點話。
有個叫李兵的人開口道:“那個維權群,我也加過,後來我感覺他們幾個有點怪怪的,就退了。”
“怪怪的?是怎麽個說法?”柏姝薇趕緊問。
李兵道:“是這樣的,我們住在這裏的大家,是有一個維權大群的。後來,寧葉葉、李福旺、賴康、章曉柳四個人又建立了一個小群。他們算是大群的管理者,也是他們主要在為維權出力。
“現在……寧葉葉和李福旺都死了是吧?這事兒,我是聽賴康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天我看賴康抽了一包好煙,問他哪兒來的錢,他就說,他們維權小群的四個人從袁氏地産要到點錢。為這錢要不要分給我們大家,他們四個一直在吵架。
“賴康是主張不要聲張這件事、他們四個把錢分掉,好像那個叫章曉柳的也贊同。不過李福旺就有點聖母心,說要把錢分給我們所有人。
“賴康的意思是,這事兒就一直是他們四個在牽頭搞,其他人除了在大群裏面向他們四個提要求,根本沒怎麽出力。而且錢沒有要到多少,統共也就小兩萬的安撫費,這麽多人分下去,誰也落不着好。
“後來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商量的。但你看,我沒拿到錢,賴康又抽了好煙……估計這錢,他們四個分了吧。”
當晚,夜深人靜時分。
祁臧和許辭雙雙忙完各自的事情,回到小公寓裏,自然又商量起了案情。
祁臧道:“所以,這章曉柳的嫌疑是越來越大了。很有可能是分贓不均。不過……就為了兩萬塊錢,她殺了維權小群另外三個人,這好像也有點離譜。另外,她殺紹岳山的動機……難道就是為了爛尾樓的報複嗎?如果她真的策劃了一切,她不像是沒頭腦的人。按理說,她應該知道,在這節骨眼上,殺了袁氏地産的CEO,只會讓袁氏雪上加霜,她的錢恐怕會更難要回來。這确實奇怪。何況這事兒不是紹岳山一個人的鍋。袁氏上上下下都有責任。她要殺,怎麽不去殺大股東袁老爺子?”
許辭沉默許久,眼睛亮亮地看向祁臧。“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停頓了一下,他道:“目前看來,章曉柳和齊昊似乎完全沒有交際。齊昊為什麽會為了她頂罪?頂的還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