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發完消息,祁臧将手機收進口袋,緊接着他又大步向前,在狹窄的地下甬道內貼在了許辭身後。
許辭比祁臧略矮一些,此刻因被瀑布淋濕而略帶潮氣的頭發幾乎貼在了他的鼻尖。祁臧很自然地擡起手,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下許辭的幾根頭發。
至于怎麽跟許辭解釋……
等扯下頭發、被許辭發現了再說吧,大不了就說自己單純手欠。
耍賴誰不會啊?
祁臧不料,他這偷襲居然沒成功。許辭反應極為靈敏,千鈞一發之際迅速轉身揚手扣住祁臧的手腕,力氣居然還很大。
祁臧一個挑眉,正撞上許辭嚴肅透着冷意的眼梢飛過來。“你幹什麽?”
“你頭上沾了一塊灰。我幫你拿一下。”祁臧大言不慚,又道,“你這也太機警了。”
許辭的眼神恢複如常。狐疑地看了祁臧一眼,他松開手,重新轉身。但他并沒有立刻往前走,而是撈起左手衣袖看了一眼。
祁臧這才發現他手肘受了傷。
大概是他剛才在倉促間轉身擡手制止祁臧時,手肘擦過石壁造成的。這個甬道實在是太窄了。
“等等,別動。”
祁臧拿出一張紙巾,拉着許辭的左手手腕讓他擡起手,用手電筒照向傷口,觀察發現沒有大恙後,再用紙巾輕輕幫他擦拭了一下傷口。
“抱歉,我車上備着藥箱。一會兒幫你包紮一下。”
“不必。小傷。”許辭重新拿起手機照向前路,“前面拐彎的地方好像有光。過去看看。”
盯着許辭的背影,祁臧收起帶血的紙巾,目光變得有些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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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成功拿到了許辭的DNA,祁臧面上卻沒見半點高興,實在是因為許辭剛才的反應敏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連訓練有素的刑警都少有做到。
此外,他剛才下意識露出的那個飽含防備的眼神太過冰冷,幾乎透着肅殺之意……
他是怎麽回事?一直活在随時會被人謀殺的陰影裏,以至于練出了條件反射嗎?
他害怕被誰殺呢?
此時宮念慈發來了消息。“人呢?我取完樣發現你倆都不見了。石橋上多了個洞,你倆在裏面?”
祁臧沒再回複。他大步跟上許辭。兩人順着甬道拐了個彎,前方果然有光。順着光的方向走出片刻,前路霍然開朗——
他們竟來到了瀑布的後方。
繞着水潭和石壁,許辭和祁臧從路面繞回了瀑布正面,與等在那裏的宮念慈彙合。
宮念慈顯然有些訝異。“什麽情況?下面有密道?”
祁臧點點頭。“你去帶着李正正他們采樣。我去趟白雲山景區的管理處問問看是怎麽回事。”
·
十分鐘後,白雲山景區管理處。
面對祁臧的問題,工作人員可謂一問三不知。
“什麽瀑布的景觀改造?我才調過來,我不知道。”
“你要看我們的檔案?不是吧,我聽說要什麽證明的吧?你們領導同意了嗎?不能說,随便來個警察,我們就要給內部資料吧?凡事都要講程序吧!”
“我要換班了,要不你找下一個人問,簡直增加我的工作量嘛!”
祁臧沒跟他廢話,以淩厲不容反抗的氣勢在辦公室裏轉了一圈後,直接擡手指向了陽臺位置。
那裏有個類似于陽光房的建築,是簡易的水吧,做的是游客生意,旁邊還擺着幾把太陽椅,大概員工們會在那裏午休。
“那水吧明顯違建,你們辦公室人自己搞來賺外快的?餐飲許可營業執照這些我就不問了,消防報批了嗎?”
祁臧拿出手機做出要打電話的架勢,眼帶煞氣地看向那工作人員。“我好哥們兒就在消防,現在讓他過來檢查?”
工作人員:“……”
大門方向傳來三下間隔很均勻敲門聲。
祁臧回頭,看見了倚着門站立的許辭。
“怎麽了?”祁臧問他。
許辭左手舉起手機揚了揚。“網上搜到的消息,三年前,有個叫孟逸然的知名魔術師在白雲山的紫水瀑布演過大型實景魔術。
“演出視頻我找來看了,他們人為制造了風雨,還用幹冰制造了霧氣。霧氣最濃的時候,孟逸然在靠近瀑布的石橋上憑空消失。霧氣散去的時候,她從瀑布中央飄了出來。大家稱贊,孟逸然就是從紫水瀑布裏走出真仙女。”
祁臧馬上抓住什麽。“孟逸然消失的地方,就是洞口的位置?”
如果是這樣,那所謂的密道的由來就不難想象了。那是魔術師為了變魔術人為打造的機關。
孟逸然看起來像是憑空消失、又突然出現在了瀑布前,其實是通過密道繞到瀑布後方,再通過威亞從水簾上方飄下來。
許辭點頭道:“應該沒錯。所以——
“能夠利用這個陷阱的人,大概率是了解相關景觀改造的人。要麽是當時在白雲山景區的工作人員,要麽是孟逸然魔術團隊的人員,或者為他們團隊提供改造服務的建築施工人員。”
往祁臧身後那個面如土色的工作人員看了一眼,許辭道:“把在這裏工作過的所有人員的信息,不管有沒有離職,全部拿出來。另外,想在紫水瀑布做改造,一定會經過景區方面的同意,那麽你需要把跟施工方有關合同、人員信息全部——”
“诶?謝橋謝總?”祁臧忍不住開口打斷。面對許辭這理所當然的态度,他幾乎有些失笑。
許辭的話暫時停下來,側眸看向祁臧,他淡淡一笑,話倒是繼續朝着那名工作人員說的。“全部交給這位祁警官。”
祁臧擺明了不想和許辭共享信息,帶着工作人員去看資料了。
許辭倒也沒強行跟着,等在辦公室門外的時候,他接到助理孟別打來的電話。
“謝總,警察今天又來過,采集了大家的DNA。感覺情況有些不妙。如果員工裏真的可能存在兇手,咱得支會上面吧?董秘辦的人今天還問到我了。”
“嗯。報備一下。讓他們做好公關預案。”
挂了電話,許辭往景區辦公室裏瞥了一眼,目光冷冽下來,透着罕見的嚴肅。
警察為什麽忽然要提取大家的DNA?
之前他們并沒有直接把在場員工全部列入嫌疑人,問詢都是在北水店店面進行的、而不是警局。
現在很可能是在對劉娜進行屍檢的時候有了新發現,他們才需要做進一步的調查。
如果單純是這樣,那麽祁臧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需要自己提供DNA。
可他偏偏沒有提,而只是暗暗收集了自己的血……
——為什麽?
許辭不得不懷疑他想做比對。
可是上一次兩人接觸已經是八年前了。他要怎麽做比對?他留了自己的什麽東西呢?
無論如何,他果然心生懷疑了麽?
許辭自認僞裝得已算是天衣無縫。
在錦寧市待了這麽久,他不是沒和從前的老師、同學、甚至別的舍友見面聊天過。
沒有一個人懷疑他的身份。
偏偏祁臧他……
許辭簡直覺得這有些玄學了。
淺淺呼出一口氣,再往景區管理處裏望了一眼,許辭轉身離開,徑直去了停車場,把汽車發動了。
開車下山的路上,許辭路過一個公共電話亭。将車開遠後,他再走路繞回來,戴着帽子和口罩走進電話亭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起。
那邊是一個顯得有些年邁的聲音。
許辭道:“齊叔,是我。要麻煩你一件事。是這樣的,關于我的DNA……”
良久之後,那年邁而又略顯嚴肅的聲音開口。“這個好辦。正好你打電話過來了,我有別的事情找你。這回案子裏涉及的畫,是你之前畫的?劉副廳希望你能給個情況說明。”
聽到那幅畫,許辭的眉頭就下意識皺了起來。
八年前,便是那位“劉副廳”擔心他的心理狀況,專門為他安排了心理測評、輔導治療。許辭高分通過測評,才能被派去緬甸參與某場針對一個叫“四色花”犯罪組織的行動。
那幅畫就是他在第一次接受心理醫生治療時畫的。
鑒于一些只有他和劉副廳知道的過往,在許辭看來,如果他表現得完全沒有心理問題,劉副廳恐怕不能完全相信。于是他故意把畫畫成那樣,為自己生生僞造出了一個心理病情,以至于最後他當然能成功表現出已解決那項心理疾病的假象、順利通過最終的心理測評。
然而,成功去到緬甸後,許辭等來的不是四色花的落網。反倒是他們行動小隊因行蹤被洩露而成了四色花的掌中之物。
許辭與三名隊友的雙腳皆被捆住,在山林裏跪成了一排。
在他們身前,一個戴着面罩的男人拿了槍,正在執行處決。
砰!
砰!!
砰!!!
三聲槍響響起。許辭半邊臉被溫熱的血水潑上,連眼睛都紅了。
漆黑的槍口終究對向了自己,許辭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放大。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英雄’、‘美人’,許辭啊許辭,這兩項你都占了,怪不得你會短命。”
“不過我可以不殺你。因為你已經回不去了。
“許辭,沒有人會信你。所有人都會認為你是叛徒。”
……
時隔八年,那如同惡魔一樣的低語猶缭繞在許辭耳邊。他的眼裏幾乎有了戾氣。
握緊聽筒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他沒有掩飾情緒,話裏帶着明顯的刺。“齊叔,你們是不是從沒信過我?”
聞言,電話那邊的人嘆了一口氣。“你要是仍然抱着這樣的想法……實在對不起劉副廳的信任與安排。”
許辭略帶嘲弄地說:“你們暫時不處理我,只是因為我現在的身份對你們有用,你們可以把我當做線人使。為了重啓對清豐集團的調查,省廳經偵的專案組已經成立了不是麽?”
話到這裏,不待“齊叔”再開口,許辭道:“那名心理醫生是劉副廳當年親自找的,叫沈亦寒。他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位醫生。
“這次看到那幅畫之後,我去查過了,沈醫生前年就出國了,據說還走得非常倉皇,連工作都沒交接。他同事去他家拿資料的時候,輸密碼進去,發現他家被翻得非常亂。我懷疑病人的檔案在那個時候被盜走了。我的畫就是那麽流出去的。因為要出任務,我當時沒讓醫生記錄‘許辭’這個名字。這是萬幸。
“我個人判斷,這次的案子,既不是模仿自殺,也不是兇手為營造儀式感而殺人。那畫是只是拿來隐藏動機、或者幹擾警方破案思路的。
“目前花費大力氣追根溯源查畫的來源的性價比不高,意義也不大,不如關注劉娜是怎麽得到這幅畫的。我個人推測,劉娜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兇手殺完人、重新布置現場,事後再把畫放進死者劉娜的課桌。所以,想找兇手,讓刑警隊的人自己去查學校監控,這是一條好走的路。
“總之這件事跟我完全沒有關系。彙報完畢。”
許辭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