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待案情會議結束,祁臧開車往白雲山去。
因為還想跟宮念慈做些溝通,祁臧請了她坐副駕駛。
“另一個死者那邊有什麽進展嗎?”
“提取到一些剛成型的蛆蟲……”
宮念慈的語氣難得顯出了些許為難,“蒼蠅的種類很多,不同蒼蠅所對應蛆蟲的生長速度完全不同,我得先判斷那是什麽蒼蠅才好做下一步的計算,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根據地域特征推測出屍塊腐壞的大致地點,但是……這實在不是我的專業領域。咱們法醫中心的齊鈞主任這陣子又生病告假,這種時候可不好貿然打擾——”
祁臧接過話。“我知道一個專門研究法醫昆蟲學的教授,我以前聽過他的講座。我想辦法聯系依一下他。”
宮念慈頗為意外地看他一眼。“你這樣的人……會去聽這種講座?”
祁臧:“小宮同志,我是不是在哪裏得罪過你?”
宮念慈很自然地點頭:“知道就好。造謠我喜歡姑娘是吧,以後我找不到男朋友,記你一功。”
祁臧:“……”
“榮局還找我談過話。”
“那什麽,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跟老榮說我是彎的,他不信。那天我實在被他念煩了,就一時口不擇言。那什麽……我誠懇向你道歉,你有什麽要求,随便提。另外,我回頭會好好跟老榮解釋。”
“不用了。跟你開玩笑的。離過一次婚,我就不打算再踏進墳墓。你幫我找的理由挺好。我謝謝你。免得他和他老婆給我攢相親局。”
“……我還真不知道你結過婚。”
“調過來之前的事。不提了。”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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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了一會兒,宮念慈問他:“你說的那個教授,不會姓齊吧?那可真是專家了。”
祁臧已把車開出繁華都市,高樓林立被抛在身後,他的前方是褪去了鋼筋水泥的盎然綠意。
恍然間他有種錯覺,像是從繁忙浮躁的工作生涯回到了學生時光。
齊教授的法醫昆蟲學相關的講座,還是許辭拉着他去的。
上學的時候,祁臧的各科成績其實都還不錯。不過他有個毛病,很不喜歡上課。自己琢磨着看書、複習,他最後倒也能考得不錯,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黑板粉筆天生犯沖,一看黑板他就犯困,從來不喜歡聽老師講東西。
祁臧還記得,那日自己在宿舍一邊吃外賣,一邊玩游戲。
聽見背後傳來窸窸窣窣收拾東西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許辭一副要往外去的樣子。
祁臧問他:“去哪兒?難得周六,不休息一下?”
許辭直接上前把他電腦屏幕關了。“今天有兩場含金量很高的講座。兩點是血液形态分析專家劉教授的,四點是法醫昆蟲學的專家齊教授的。一周前你自己說要跟我去聽。趕快收拾一下,別遲到了。”
祁臧抓緊時間往嘴裏刨了一口飯,問:“法醫昆蟲學?什麽東西?昆蟲跟法醫能扯上關系?”
聞言,許辭從手機裏找出一張照片放大擺到他面前,祁臧就這麽看到了滿屏幕的蛆。
許辭:“嗯,跟我去學習一下怎麽通過腐屍上的蛆蟲生長周期規律來推測死亡時間。”
剛吞下一口飯的祁臧一把端起腳下的垃圾桶:“嘔——!”
·
白雲山,紫水瀑布。
二十餘米高的瀑布傾瀉而下,氣勢不算有多磅礴,但配合着層層疊疊的岩石與綠樹,有種獨特的隽秀韻味。
若是在下雨天,當降雨量合适的時候,潭中水汽加重,瀑布水勢更急,奇特的岩石布局配合着水流,整體會呈現出一個仙女穿着長長白裙的樣子。
故紫水瀑布又稱仙女瀑布。
傳言,見到仙女,會擁有好運氣,要抓緊機會向仙女許願。
此時此刻,一塊離水簾很近的石頭上,靜靜站着一個腰窄腿長的高挑男人,他舉起傘,水珠“啪啪”打在灰色的雨傘上,像是在遙遙回應瀑布的水流聲。正是許辭。
他正觀察着瀑布周遭的布局,揣測着朱秀的計劃,忽然,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和談話聲。
只聽一個女聲問:“話說回來,那個婉婉我認識,你那天去和她相親了吧?結果怎麽樣?”
男聲緊跟着傳來。“她啊——”
光是兩個音節,許辭已認出那人是誰。
只是那人剛開口話就中斷了,像是被別的什麽吸引了注意。
握着鋁質的傘柄,許辭緩緩轉過身,果然對上了祁臧的目光。
“祁警官,好巧。”
漫山雲霧掩映着一汪碧色,從這片碧色中飛濺而下的瀑布如雨如煙。
此時此地,雨潤煙濃。
一個和許辭十分相似的男人就那樣站在那如畫的風景前。
從遇見他開始,祁臧就在清算這二人之間的不同。
但此刻所有的清算似乎都不再有意義。
那人站在這山清水秀的風景前淡淡一笑,就與八年前的許辭重疊了。
許辭的五官拆開來看,不算過分驚豔。他的漂亮體現在骨相中、氣質裏。
眼前的謝橋顯然也是。
深深注視着眼前的人好一會兒,祁臧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下,最終吐出的幾個字是:“謝總,好巧。你也來調查朱秀的事?”
“對。”許辭直言不諱,“她還欠公司160萬。”
“有你這樣敬業的員工,老板一定非常高興,是他運氣好。”
“有你這樣敬業的警察,是我們老百姓運氣好。”
宮念慈聽到這裏挑了眉,來回看兩人一眼,笑道:“你倆打太極呢?”
戴好手套拎着工具箱走到了水潭邊,宮念慈蹲了下來,瀑布下的水潭也很深,不排除第一案發現場的可能,她先在這裏采樣。
“其他人到哪兒了?讓李正正發個定位,這邊完事了我過去找他們,跟他們說些注意事項。這麽大片山……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搞定。”
祁臧聞言,拿起手機噼裏啪啦給李正正發了消息,再走到許辭的面前。“那麽請問謝總有沒有什麽發現呢?”
“還沒有。我其實也剛到。”許辭擡眸望向祁臧被瀑布濺濕的肩膀,把雨傘往他在的方向傾斜了一些。
祁臧下意識攏眉,張口想問他什麽,卻見許辭已開始往後退去。“那邊有個石橋,是雨天觀看仙女的最佳觀景點。沒準那裏會有什麽發現。”
“這裏地面滑得很,你轉過身去看路,光後退幹什麽?”祁臧的口吻帶着些許面對下屬時的嚴厲,大概平時訓斥人訓慣了。
許辭撩起眼皮盯他一眼,沒說什麽,倒也真的轉過身面向前方走去。
這片水潭大而開闊,宮念慈現在取樣的地方同樣位于水潭邊緣,不過距離瀑布很遠,完全淋不到水。
瀑布正對着的位置有一道石橋,石橋與水潭邊緣相連,人可以沿着石橋走到接近水潭中央的位置。走上石橋的中段就會直接淋到水,但那裏也是瀑布的絕佳觀賞位置。
此時許辭和祁臧剛走上石橋,離中段的最佳觀景點尚有一段距離。
石橋兩邊修建着石雕,每個石雕各不同相同。
讓祁臧有些意外的是,這些石雕的模樣居然十分不嚴肅,讓人實在不敢恭維,有一個疑似馬的雕像居然有一張滑稽臉,虧得材質估計粗制濫造、很快就因風化模糊了五官,才不是特別明顯。
白雲山是有名的風景區,正兒八經的景觀建築公司不該做出這種粗制濫造、處處透着敷衍的石雕。
——這石橋到底是誰修建的?
走上石橋後不久,許辭停在了一個雕像前。
把石雕細細打量了一遍,他道:“雕像後方有一塊凸起,材質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樣。”
眯起眼睛,許辭又擡頭往前方看去。
把雨傘直接推給祁臧,許辭起身又往前走了好幾步到達中段位置,再蹲下來敲了敲腳下的石板。“下面是空的。”
祁臧快速朝他走近,将雨傘放在了他的頭頂。“這石橋難道還存在機關?什麽人搞的?”
“試試就知道了。”許辭起身折返到那個他覺得與衆不同的石雕前,用力按下後方的那塊凸起,只聽一聲響,石橋中段往前、接近瀑布的那塊區域,居然真的塌了下去。
如此,那塊圓形石板俨然像是舞臺的升降臺。這個機關的存在,應該是某種實景節目演出用的,就是不知道升降臺的下方是否藏着什麽秘密。
祁臧與許辭對視一眼,立刻上前拿出手電筒往裏面一照,這便看見下方居然是一個洞穴。
洞穴并不深,祁臧收起傘遞還給許辭,先他一步跳下去探了路。
剛拿起手電筒把洞穴內看了一遍,聽見頭頂有動靜,祁臧一擡頭,但見一線天光裏,許辭以一個很利落幹脆的落地姿勢跳了下來。
祁臧開口:“啧,看樣子是練過。”
許辭拍了下肩上落的水,從容回答:“嗯,常去健身房鍛煉。不然經常熬夜加班容易猝死。”
洞穴內頗為狹窄,兩個成年人進來後顯得有些過于擁擠。
許辭借着祁臧的手電筒很容易找到了一條同樣狹窄的路。他打開手機上的電筒,左手舉起手機徑直往那條路上走去。
祁臧很快跟了上去。那條小道只有一人寬,兩人離得近,許辭的後背幾乎貼着他的前胸。祁臧一不小心發現,自己甚至能聞見許辭頭發上的潮氣。
些許異樣在心尖升起,祁臧立刻放慢腳步,與前方的人拉開距離。
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去北水店采集DNA的衛凡發來的微信。
“祁隊,那晚去過別墅的北水店員工的DNA基本都拿到了,這就帶回市局化驗,除了一個叫謝橋的人。他不在。”
“我知道了。他的DNA交給我。”
祁臧快速回複完信息,正想對許辭開口。忽然想到什麽,他噤了聲,轉而打開微信對話框,找到了理化鑒定實驗室的步青雲。
“放了八年的頭發,還能提取出DNA嗎?”
步青雲很快回複:“難說,看運氣,看怎麽保存的。毛囊完整嗎?”
祁臧打字:“有空幫我做個比對。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