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嘉禮的耳根也漲紅了——純粹是氣的。惡狠狠地盯着趙雪林,他的目光是一把怒氣勃勃的小刀,嗖嗖地釘在了趙雪林的臉上。
趙雪林輕輕地吮吸了一下他的舌尖:“不要這麽看着我。”
秦嘉禮舌頭從未經受過如此親密的待遇,過電似的一陣發麻:“你他媽的……”
趙雪林道:“我怎麽?”他用一只手緊緊地摟抱住秦嘉禮的腰,另一只手順着他的胳膊向上撫摸,極其準确地停留在了秦嘉禮耳後傷疤處,溫柔地反複摩挲着。
秦嘉禮的手腳動彈不得,只好通過靈活的眉眼表達憤恨之情:“你混蛋!”
趙雪林對着他的耳朵,低低地笑了一聲:“我也覺得。”說着,偏過腦袋,響亮地啄了一下秦嘉禮的嘴唇。
秦嘉禮剛剛降至正常位置的眉毛,頓時又原地起飛:“你你、你——”他雖然氣勢洶洶,但實際上頭腦已經一片混亂,“你喜歡男人?”
趙雪林的鼻尖頂着他的鼻尖,口中卻緩緩地道:“不喜歡。”
秦嘉禮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大感惱羞:“那你他媽玩我呢!”
趙雪林略事停頓,問道:“你覺得,我是在玩你嗎?”
說這話時,他似乎有些反應過度,雙手的力道加重,腿上的壓制随之松懈;秦嘉禮覺出了他這一瞬間的恍惚,立刻抓住時機,猛然向上一個擡腿!
他需要一擊必中,才能徹底脫身,所以這一下灌注了全部力量,直接悍然把趙雪林踹翻在地;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他閃電般解開腰間的皮帶,居高臨下地單膝跪在趙雪林的膝蓋上,近乎兇狠地捆綁了趙雪林的雙手。
所有的動作只發生在彈指之間,因為太過于快速了,甚至連秦嘉禮本人都沒回過神來。冷沉沉地注視着趙雪林,其實他還是很茫然。
“為什麽要親我呢……”秦嘉禮百思不得其解,“他瘋啦?”
“遇之。”相較于秦嘉禮,趙雪林很快鎮定自若。
秦嘉禮橫眉怒目,刺啦一聲,重重地收緊皮帶:“鬼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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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雪林看着他,忽然垂下眼簾微微一笑:“你弄得我有反應了。”
他的眉梢眼角天生透着三分情意,此刻一笑一垂眼,情意頓時充盈成了十三分,水滿則溢一樣要從深黑睫毛縫隙間潺潺流出來。
秦嘉禮:“……”
秦嘉禮牙疼似的一抽氣,覺得他這雙眼睛實在是騷得可怕,思來想去,幹脆扯下領帶蒙了上去:“閉嘴。惡心不惡心。”
趙雪林失去了視野與行動能力,卻愈發顯得泰然:“我說真的。”
“你他媽不是說你不喜歡男人嗎?”
“可是,我喜歡你。”他一仰頭,“很久之前,就很喜歡你。”
秦嘉禮深深地納悶了:“很久之前是什麽時候?”
“拉杆子那會兒。”
秦嘉禮從褲兜摸出一盒煙,叼上一根,頓了頓,又叼了一根,打算左右開弓:“你小子藏得夠深啊。”
“我沒有藏。”趙雪林淡淡地說道,“是你太笨。”
秦嘉禮聽着他類似于調情的話語,無言以對,只好悶頭猛吸香煙。
兩人相對發了一會兒呆,趙雪林輕微地動了一下雙腿。秦嘉禮立即停止吞雲吐霧,兩只膝蓋都壓了上去:“想逃?”
趙雪林道:“麻了。”
“活該!”
“遇之,你俯身下來,我想跟你說句話。”
秦嘉禮的鼻孔對着他噴出兩道喇叭狀青煙:“我不想聽。”
趙雪林沒有吸煙的習慣,邊咳嗽邊道:“不聽你會後悔的。”
秦嘉禮見他咳得激烈,于是努力制造煙霧:“那你直說不行,非要我俯身?”
趙雪林被熏得眼淚直流,然而口氣始終很從容:“我喜歡在你耳邊說話。”
秦嘉禮叼着兩根煙思索片刻,料想他是翻不出什麽風浪,就俯身下去,把耳朵遞到了他的嘴邊:“說吧。”
“你知道……”趙雪林的聲音輕極了,“你為什麽不能傳宗接代嗎?”
“我咋知道。有話直說。”
“因為我。”趙雪林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同時伸出舌頭飛快地一舔秦嘉禮的耳垂,“你的那些姨太太們,懂事的,被我送走了;不懂事的……”他的語氣又溫柔又惡劣,隐隐還壓抑着一種瘋狂,“都被我殺了。”
秦嘉禮陷入沉默。
他的表情逐漸化為一潭死水,不動聲色,實際上他的內心想法已經接近于沸騰,波濤洶湧地滾着熱氣。
熱氣頂着他的牙關咔咔作響。他的腦子裏是平地風雷,心想:“簡直有病!”
又滿臉困惑:“我有什麽好,讓他這麽喜歡我?”
随即想到孤身三十二年的光景,氣得直發抖,在心裏海罵了趙雪林十多分鐘,凡是與趙雪林有血緣關系的男性長輩,集體更改秦姓收為子孫,女性家眷則必須一一排隊侍寝,無一幸免于難;罵到最後,本是發洩了不少,突然醒悟似的想道:“我為什麽不開口罵他?”
于是氣得更加厲害,加上兩根煙頭的煙霧,正是一副九竅生煙的模樣。
眼下的情形,可以說是混亂得不能再混亂,然而事偏湊巧,就在這時,更加混亂的事情發生了:小杏抱着她的教學筆記,前來找秦嘉禮上課了。
她推開虛掩的卧室房門,活潑地伸進去一個腦袋:“嘉禮,我——”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秦嘉禮襯衣淩亂,西褲大敞,原應該系在脖子上的領帶,蒙住了趙雪林的雙眼;原應該束于褲子上的皮帶,綁住了趙雪林的雙手;并且神色狠戾,而趙雪林被蹂躏得滿臉淚痕。
小杏當即把本子一扔,氣呼呼地撲了上去:“禽獸!”
秦嘉禮驟不及防,被她按到在地:“我……”
小杏兩只大眼睛蓄滿淚水:“你說過,你只喜歡我一個人的!”
秦嘉禮有口難辯:“我……”
小杏淚如雨下地指向趙雪林:“他是怎麽回事!”
“我……”
小杏根本不讓他“我”出後續,叉腰道:“早知道你喜歡男人,就不和你好了!”
“你……”
小杏一抹眼淚:“我真傻,聽見你給你戰友擋子彈那段,我就該曉得你喜歡男人了。”她抽抽噎噎地宣言道:“我們分手啦!你找他教你識字吧,文盲!”
小杏說完就跑,根本不給秦嘉禮解釋的機會。女人的嘴是一陣疾馳的風,不到半個鐘頭的時間,整個楊公館都知道秦嘉禮喜歡男人且是個文盲了。
秦嘉禮捉不到小杏,氣哼哼地掉頭對着趙雪林發狠:“都怪你!”
趙雪林在小杏撲倒秦嘉禮的那一剎那,就利索地掙脫了皮帶。淡笑着一點頭,他沒有反駁:“嗯,都怪我。”
秦嘉禮聽着他這副溺愛的口吻,渾身冒雞皮疙瘩:“你快些恢複正常吧!”
趙雪林握着他的皮帶,走到他的面前:“正常不了。”
秦嘉禮煩惱道:“那你去喜歡其他男人,不要喜歡我,行不行?”
趙雪林動作一滞,而後若無其事地為他扣上皮帶:“不行。”
秦嘉禮嘀咕道:“我有什麽好……”
“你哪裏都不好。”
秦嘉禮憤憤然推開他:“不好你還喜歡?”
趙雪林順勢接住他的手腕,放在唇邊親了一下,眼中是濃烈的占有欲:“你最好是哪裏都不好,沒人喜歡;不然喜歡你的人,我見一個殺一個。”
秦嘉禮面對他這番高見,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頭疼欲裂地掏了掏耳朵,他假裝能把這些話給掏出去:“趁你還沒瘋到底,我給你找個美國醫生看看腦子吧!”
“我的病,只有你能治。”
“你再說這種屁話,老子一槍崩了你!”
“能死在遇之的手下,我開心得很。”
舌槍唇戰到此分出勝負,秦嘉禮暗暗思考:“他跟我一個文化水平,怎麽我就說不出這些惡心人的話呢?”
因為楊公館籠罩着秦司令喜歡男人且是個文盲的疑雲,秦嘉禮無法再厚着臉皮借住下去,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跟着趙雪林回歸秦公館。
時值初冬,天色晦暗而陰雨紛紛。兩人并肩前行,都未曾注意到距離楊公館不遠處,停着一輛漆黑锃亮的林肯汽車,車內有一個男人坐在陰影裏,一動不動地冷眼旁觀他們的離去。可也不是全然的一動不動,他的牙關咬得死緊,似乎齒縫間藏着無窮無盡的仇恨——非得如此咬牙不可,不然即會噴薄而出。
不回帖的姑娘,秦司令打算都綁來做姨太太。
(陰暗處,趙雪林露出一個喪心病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