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嘉禮過慣了燒殺搶掠的土匪日子,房産與錢財沒了就沒了,他心中沒有具體的數目,所以很不以為然;可當他兩手空空地走出秦公館,回首望向那一棟棟隐匿于山林的巍峨別墅時,他忽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我沒家,也沒錢,更沒兵了!”
行軍打仗十多年,兵是他的手腳,錢是他的頭腦,至于公館,是他的安身之所;沒有這一切,他仿佛變成了一個殘缺不全的人,甚至連靈魂都在天地間飄搖淩亂了起來。
一時間,秦嘉禮是極其的沮喪:“什麽都沒了,我成孤家寡人了,我剛為什麽一定要跟他置氣呢?讓他一下又不會掉塊肉!”
極其的憤然:“從小到大的交情……從小到大啊!趙雪林這狗日的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情面也不給——氣死我了!”
又極其的哀傷:“我該去哪兒呢?早知道的話,今天中午多寫一張支票了。”
秦嘉禮愁容滿面地長籲短嘆,然後發揮想象力,在腦海裏報複性地日了趙雪林未來的太太。
此刻暮色四合,空氣清新而濕冷,天邊若隐若現出一輪黯淡的月亮。秦嘉禮攏着薄呢子西裝外套,原地打轉了幾圈,有點迷茫,因為不知道該去往哪裏。
沈婉貞的沈公館,是決不能去的——他一直把沈婉貞當成精神上的姨太太看待,哪有大男人落難後躲姨太太家裏的道理?
楊三呢?楊三那裏倒是可以暫時借住一下,只是要藏着掖着自己失勢的事情,不然非得被掃地出門不可。
這麽一想,秦嘉禮用五根手指梳了梳頭發,不緊不慢地招來一個滑竿夫,以仰天之姿向着楊公館前進而去。
楊三正在和新娶的九姨太共用晚餐,兩人目前是一個濃情蜜意的狀态,一邊咂咂吃飯一邊啾啾親嘴,親到興起之際,雙雙一扔筷子,滾到了波斯地毯上面。
捧着九姨太的面頰啃了十幾下,楊三滿肚子的情話還沒來得及冒頭,就被門房那邊的電話打斷——秦嘉禮登門拜訪來了。
楊三忍不住犯嘀咕:他來幹什麽?
他跟秦嘉禮雖然交往甚密,但并沒有産生堅固的友誼。在楊三的眼中,秦嘉禮是一個粗魯而好色的野蠻人,完全不應該流竄于文明世界當中;倘若不是因為該野蠻人比大多數文明人都有錢有勢,他根本不屑與其周旋。
熱情洋溢地給了秦嘉禮一個擁抱,楊三春風滿面地問道:“遇之,今晚怎麽想起過來看我了?”
秦嘉禮掀起眼皮,眼珠子黑幽幽地掃了楊三一眼;這一眼,幾乎讓楊三汗毛一奓,膽戰心驚地想道:“他很可能知道我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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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秦嘉禮的表情又讓他打消了這個想法:只見他嘴巴一癟,哼哼唧唧地道:“我那宅子鬧鬼……”
楊三悄悄拭去冷汗:“好好的,怎麽就鬧鬼了呢?”
秦嘉禮答道:“誰知道呢!可能是死了十一個姨太太的緣故吧!”
楊三一聽,冷汗又滲出來:“什麽叫死了……十一個姨太太?遇之,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情,我怎麽沒聽你講過?”
秦嘉禮就很煩惱地嘆息一聲:“唉,這有什麽好講的,她們不聽話,被我‘咣’的一耳光,拍死啦!”
楊三盯着秦嘉禮修長白皙的一雙手直了眼睛,顯然沒料到對方的武力值如此之高。
“那、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秦嘉禮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你這裏借住幾天咯!”
楊三,因為心裏有鬼,感覺這一拍是分外的強壯有力,拍得他五髒六腑都隐隐作痛起來。
秦嘉禮巧妙運用語言的藝術,成功入住楊公館;喜滋滋地系上睡袍帶子,他很想告訴已故的師爺:瞧瞧,我國文分明不差!之所以識不了幾個字,是因為你教得不好嘛!
得意洋洋地抽了幾支香煙,秦嘉禮也不打開窗戶通風,嗅覺失靈一般呼呼大睡了。
居住在楊公館的小半個月,秦嘉禮快活得要飛了——楊公館的美女太多了,多得他恨不能請一位畫家作本美女圖鑒,以供自己日後欣賞回味。
秦嘉禮遵循“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則,每天就單是看看,上至楊三的絕色姨太太,下到燒水端菜的女傭,都被他笑嘻嘻地看了個遍。
楊三敢怒不敢言,只能旁敲側擊地問道:“遇之,快冬天了,我這裏可能沒有你慣用的動物皮。你……尊府現在還鬧鬼嗎?”
秦嘉禮盯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女傭,心想:“我等會兒親她一下,不,就輕輕地摟她一下,她總不至于死吧?”嘴上答:“不知道呀!”
楊三道:“唉,我家太小了,施展不開手腳,遇之想必住得很不開心吧。”
秦嘉禮右手指關節抵着下巴,眼珠子已然粘在了該女傭不足盈盈一握的纖腰上,心想:“就摟一摟……我什麽也不幹,就摟一摟……”嘴上答:“不知道呀!”
楊三吞吞吐吐地道:“不、不知道的話,那、那就說明不怎麽開心嘛!既、既然不怎麽開心,那就早些——”回去啊!
剩下三個字還未脫口,秦嘉禮突然一擡手,對着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楊三以為這是一個即将揍人的陣仗,當即合上嘴巴撒腿就跑。
秦嘉禮對于楊三的離去毫無知覺,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內心世界裏:“摟一摟,應該不會出事,那我去摟了!——媽的,屁大點事兒琢磨這麽久,我何時變得婆婆媽媽的!”
思及此處,秦嘉禮撣了一下黑色大衣的前襟,随即龍行虎步地向着該女傭走去。
女傭掃地掃到一半,一雙漆黑锃亮的皮靴突然出現在視線中;擡頭一看,她不禁愣住了。
秋末冬初,風聲凜冽,眼前的人卻仿佛是從春天裏走出來一樣,眉梢眼角都帶着濃烈的春意,尤其是一雙桃花瓣似的幽黑眼睛,粼粼閃爍地晃着春光。
就連他的聲音,也裹挾了春風的溫度:“一個人掃地麽?”
女傭癡癡地點了下頭。
“那我能不能……”他微微向前一傾身體,語氣低沉了好幾個調子,“摟一下你?”
女傭垂着頭,俏麗的下巴幾乎戳進了脖子裏,雙頰通紅地“嗯”了一聲。
秦嘉禮摟住了女傭的纖腰,等同于了結了一樁心病。接下來的幾天,他尾巴似的綴在女傭的身後,生怕她一個不慎死于非命。
出乎意料的是,女傭活得好好的,粉面含春,氣色紅潤,甚至比前幾天更漂亮了。
秦嘉禮摸着下巴,不動聲色地琢磨道:“這難道是我的真命天女?”
另一邊,楊三無法發洩秦嘉禮賴着不走的痛苦,一連三日跑到跳舞廳買醉。到了第四日,他在跳舞廳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趙雪林,秦嘉禮的竹馬之交兼死敵對頭,他竟也出現在了跳舞廳。
楊三當機立斷,使出牛勁擠到趙雪林的身邊,嘁嘁喳喳地吐露了秦嘉禮賴在他家的事情。
趙雪林喝了一口白蘭地,輕描淡寫地一點頭:“我知道。”
楊三借着醉意坦白心聲:“知道的話……就趕緊帶他走吧,他煩死了!”
趙雪林的口氣平淡而不容商量:“不。除非他求我。”
楊三簡直想揪頭發:“唉……真是,真是不可理喻!你不帶他走,我估計他這輩子是不願離開了,這幾日,他跟我家一個女傭好上了,唉!”他極苦惱地連連嘆息,“你說,好好的一個司令,見多識廣,怎麽就瞧上了一個女傭呢,唉!”
趙雪林靜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堪稱冷若冰霜:“你、說、什、麽?”
楊三摸不着頭腦,不明白他為什麽勃然大怒:“秦司令跟我家一個女傭好上了。”
“當真?”
“比真金還真啊!那女傭本是我下月準備迎娶的十姨太……現在我每天回去,都能看見他倆旁若無人地卿卿我我,唉,可真是難受死我了!”
楊三每說一個字,趙雪林的目光就寒下去一分;待他全部說完,趙雪林的目光已經化作森寒刺骨的一把冰刃。
“廢物!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由于趙雪林沒有像秦嘉禮一樣展現出屠戮姨太太的愛好,楊三并不害怕他。暗暗翻了個白眼,他腹诽道:“你也沒問哪!這時候終于着急了——着哪門子的急?剛不是說除非他求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