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司令這一哭,便連綿不絕地哭到了淩晨;勤務兵聽了滿耳朵上峰的哭聲,心知活不到翌日下午,同樣傷心欲絕地啜泣起來。
兩個人相對無言,單是嘩嘩地流淚,倒是十分和諧——趙雪林一進公館大門,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他的目光居高臨下地從勤務兵身上刮過,是一種風雪欲來的陰氣森森:“怎麽回事?”
勤務兵如夢初醒,一抹眼淚:“回、回師座,司令可能想起什麽傷心事了吧……一直摟着我哭……”
趙雪林聽聞此言,不禁輕輕發出一聲冷笑:“一直,摟着,你?”
勤務兵冷汗直流:“是、是呀……”
趙雪林就一點頭:“好,我知道了。滾下去。”
勤務兵求之不得,當即起身撒腿就跑,恨不得插上翅膀逃離現場。
趙雪林的視線一直及至勤務兵無影無蹤了,才漠然地收回來。勤務兵的話語如同一縷若隐若現的血腥氣,勾起他心中暴虐的欲望。低頭審視着秦嘉禮朦胧的淚眼,他用一根手指擡起了對方的臉龐。
“有什麽好哭的。”趙雪林道。
秦嘉禮本來昏昏欲睡,聞言頓時不樂意了,噘嘴道:“子非魚,焉知魚之苦?”
趙雪林微微一扯嘴角,很不屑地答道:“魚有什麽可苦的。”
秦嘉禮嘴還噘着:“魚生不出小魚,當然苦啦……”
“你的腦子裏,是只有‘傳宗接代’四個字嗎?”
秦嘉禮答道:“那倒不是,主要就想嘗一嘗女人的滋味,嘿嘿嘿。”
“男人的滋味想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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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
“為什麽?”
秦嘉禮一巴掌打飛了他的手,不耐煩地說道:“男人的腳丫子太臭了,和臭腳丫怎麽睡覺?真是,沒點常識!”他歪歪扭扭地撐起身體,打了個漫長而龐大的哈欠:“我要睡覺……伺候我洗漱更衣!”
趙雪林若有所思地接過他遞來的衣服:“如果他的腳不臭呢?”
秦嘉禮罵罵咧咧:“你他媽的是鑽兔子洞裏去了吧?不臭就不臭呗,幹我屁事!”罵到一半,他向趙雪林遞去了一支牙刷:“給我擠上!”
趙雪林見他是一副随時要倒下的樣子,便暫時不跟他一般見識;伺候着秦嘉禮上了床,他站在走廊思索了許久,下定決心一般走進浴室裏開始刷腳丫。
秦嘉禮四仰八叉,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頭暈目眩地爬了起來,他的腦袋裏是一片漿糊,記憶仿佛被雲霧遮掩住了,他擰着眉毛想了半天,也沒能撥雲分霧地想起前兩天發生了什麽。
“管他呢!橫豎沒什麽大事。”秦嘉禮嘟嘟囔囔地披上呢子鬥篷,饑腸辘辘地準備出門覓食,誰知還沒走到客廳,一個高個子身影霍然映入眼底。
該身影也看見了他,雙眼登時放出欣喜的光:“秦兄呀……”
秦嘉禮一挑眉毛:“沈兄,大清早的,找我幹嘛呀?”
沈兄者,全名沈婉貞,乃是秦嘉禮的鄰居。此人別無所長,唯獨兩點讓秦嘉禮相見恨晚:一,沈兄,其實是一名女子;二,沈兄是一名愛好婦女的女子。
秦嘉禮并不在乎她愛的是男是女,這麽些年,他因為克妻的命運,周遭婦女堪稱絕跡;忽然出現一名黃花大閨女要和他交友,簡直讓他欣喜若狂,再加上此女子的愛好目标與他一致——都是婦女愛好者,很快,秦嘉禮就把對方引為知音。
沈婉貞道:“說來可氣,家嚴又去賭了,這個家遲早毀在他身上!”
秦嘉禮放慢覓食的腳步,眼珠子一轉:“我聽說,你們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
沈婉貞的頭發還不如秦嘉禮長,這時就很苦惱地撓撓頭:“是呀,我馬上無家可歸了!”
秦嘉禮心想,無家可歸好哇!面上毫無波動地剝開一顆糖果,口氣含糊地問道:“那沈兄打算怎辦?”
沈婉貞愁眉苦臉:“還能怎麽辦嘛,只有借住在朋友家中了——對了,秦兄。”
秦嘉禮很珍惜這位至今安然無恙的雌性朋友,溫和地答道:“怎麽了,沈兄。”
沈婉貞想起什麽似的,愁苦之氣一掃而空,她如花似玉的臉上露出一個淫笑:“上清寺那邊的女子中學,今天下午開運動會……嘿嘿嘿。”
秦嘉禮活了三十二年,大多時候都是在深山老林之中奔走,“運動會”對于他來說,是一個新鮮的詞彙,他不禁朝着沈婉貞一探腦袋:“什麽是運動會?”
沈婉貞道:“嘿嘿嘿,運動會嘛,就是一群女學生露胳膊露大腿蹦來蹦去的聚會。”
秦嘉禮目瞪口呆,好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媽呀,還有這等好事!”
為了答謝沈婉貞通報好事的行為,秦嘉禮留她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飯兼午飯,又給她寫了一張五萬塊支票,讓她拿去堵住虧空。沈婉貞拿到支票,毫不猶豫地親了一口秦嘉禮:“謝啦,秦兄。”
秦嘉禮摸着臉上來自女性的親吻,內心很激動;想到下午的女子運動會,他更加激動了,幾乎坐立不安。
好容易捱到下午,他立刻乘坐滑竿下山,組織了一列汽車隊伍,浩浩蕩蕩地前去觀賞運動會,傍晚時分才留戀不舍地回到歌樂山上。
“沈兄啊……”他感激不盡地摟着沈婉貞的肩膀,“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沈婉貞不動聲色地溜出他的懷抱,笑道:“你跟我客氣什麽!”
秦嘉禮傾訴道:“你不知道,今兒個我是第一次……”看光腿的大姑娘;後半句話被他硬生生壓了回去,因為突然感到了害羞。三十二歲了,第一次看見光腿的大姑娘,像什麽話呢?像個笑話啊!
沈婉貞聽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也不追問,只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秦嘉禮歪着腦袋,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婉貞,發現她雖然做男子的打扮,剪短發、穿西裝,然而優美的曲線依然存在,襯衫裏的胸脯依然矚目。
秦嘉禮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嘴巴,很想問問沈婉貞願不願意給兄弟操一下。
沈婉貞作為一位女扮男裝的另類交際花,一下子就嗅到了秦嘉禮身上散發出的下流氣息。她心念電轉,立刻比秦嘉禮還要下流地說道:“老哥,小弟先告辭了,家中還有洗幹淨的美人等着我呢。”
秦嘉禮一聽,欲望瞬間消失:“行,你走吧。”
說完,他眼也不擡地掉頭就走,且走且踢路邊的小石頭,咬牙切齒地心想着:“這算什麽事兒呢……連一個女人家中都有能操的女人——為什麽我沒有!”
秦嘉禮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公館,一開燈,看見客廳坐着趙雪林,心情不由更加沉重。
“你怎麽還不走哇?”
趙雪林臉色很不好看:“你下午去做什麽了?”
秦嘉禮道:“你——”這個字他拖了老長,“一個師長,憑什麽盤問我?”
趙雪林淡淡道:“憑你名下的軍隊,都是我訓練出來的。”他冷不丁站起身,大步走到秦嘉禮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你知道麽,你司令的位置,我随時能收回。”
秦嘉禮一腳蹬開他:“反正現如今我在重慶養老,要這個司令的頭銜有鳥用,你愛收不收。”
趙雪林握住他的腳腕,眼睛微眯,一字一頓:“秦嘉禮,離開我的保護,你會死的。”
秦嘉禮金雞獨立地犟嘴道:“重慶安全得很,根本不需要你的保護!”
趙雪林道:“是麽?那從明日起,我給你的一切保護,收回了。”
秦嘉禮昂首挺胸:“哼,收回就收回!帶着你訓練的軍隊,趕緊從我面前滾走,抗你的日去吧!”
趙雪林突然微微一笑:“我暫時不走了。”
“你想幹嘛?”
“賣掉這座公館。”
秦嘉禮到了這時,才真的覺出一點害怕與悔意:“你到底想幹嘛?”
趙雪林漫不經心地拉開公館大門:“這座公館,也是我給予你的保護之一呀。”他的鼻間發出一聲輕哼:“秦司令不會是想反悔吧?”
秦嘉禮本想拉扯出陳年舊賬,據理力争這座房産,然而盯着趙雪林無波無瀾的一雙眼睛,他的胸腔忽然燃起熊熊怒火,同時耳根子漲紅,正是個惱羞成怒的模樣:“你以為我是你這個不講信用的?我反悔你祖宗!”
趙雪林點點頭:“那便請講信用的秦司令,馬上收拾行李,搬出去吧。”
秦嘉禮道:“行啊,搬就搬!我只希望,趙師座不要忘了之前答應我的事。”
“什麽事?”
“幫我找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大姑娘。”
趙雪林不言語了,隔了許久,冷冷一揮手指着門外:“別收拾行李了,現在就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