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嘉禮暗暗興奮了一下午,把趙雪林和勤務兵驅趕出公館,他打開留聲機,對着空氣做出一個充滿紳士派頭的邀約姿勢,心裏樂開了花:“哎呀媽呀,老子要破處了!”
他朝着空氣轉了一個旋兒,端起一支玻璃酒杯一飲而盡:“要破處啦,真他媽的開心!”
倘若此刻有外人在場,一定會瞠目結舌,不為別的,就為秦司令欺男霸女多年,竟還是個處男而感到驚訝惋惜。
秦嘉禮自我陶醉地獨舞了一會兒,出了一身熱汗,他歡欣鼓舞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忙不疊把趙雪林喊到西餐餐廳來,眼巴巴地盯着趙雪林,想讓他給出一個傳宗接代的日期。
趙雪林仿佛沒有接受到秦嘉禮的眼神信號一樣,悶頭單是吃;動作有條不紊,文明優雅,絲毫看不出匪徒的身世。
秦嘉禮等了片刻,不耐煩地一掄碗:“姓趙的!”
趙雪林停止咀嚼,用鼻子回答:“嗯?”
秦嘉禮卻垂下腦袋,扭捏了:“我的大姑娘呢?什麽時候送來。”
趙雪林道:“不急。”
秦嘉禮道:“還不急?我今年三十有二了!隔壁公館的楊三跟我一樣年紀,他都抱上孫子了!”
楊三者,學名楊玉真,原是天津租界的一位清閑寓公,學問不高,見風使舵的本領不小——日本還未在盧溝橋生變之時,他就搬運了全部家産紮根重慶。後來聽說天津淪陷,他滿頭虛汗地得意洋洋了許久,因為覺着自己分外有先見之明。
趙雪林對這個楊三,毫無好感,因為秦嘉禮總和他混在一起。不過,他的臉上始終是沒什麽表情:“你跟他比較什麽?”
秦嘉禮道:“在重慶的日子閑出屁來,我不跟他比較,跟誰比較啊?”
趙雪林淡淡道:“跟我,我今年三十有四,不照樣膝下無子?”
秦嘉禮一揮手:“你跟我不一樣!我是有克妻的魔咒,而你是想什麽時候生,就能什麽時候生——唉,現在怎麽覺着跟你越難交流了啊!”
秦嘉禮在趙雪林那裏沒有得到破處日期,心情十分低落,他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公館,看着裝飾奢華,散發着科學芬芳的客廳,他第一次覺出了人生的無望:“不打仗了,我可真是廢物一個……連個孩子都搗鼓不出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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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禮“唉”了很長的一聲,就沒唉了,因為從心理上,他是不願意去打仗的。聽說天津、北平、山西都淪陷了,愛誰誰打吧!
一夜過去,秦嘉禮睡了個沒滋沒味的大覺;他沒上過姑娘,所以在夢裏傳宗接代的可能性依舊是零。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短發,他在床上消沉了一個早晨,然後叫來勤務兵伺候他穿衣洗漱。
秦嘉禮是愛美的。沒人的時刻,他會暗自對着玻璃鏡欣賞一番自己的容顏:一雙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一張棱角分明的紅嘴唇,臉頰白裏透紅,無論是正面還是側影,都是無懈可擊的濃秀好看。
穿上剪裁合度的筆挺西裝,戴上一架水晶墨鏡,他往腦袋上抹了一巴掌生發油,對着鏡子得意洋洋地一點頭:“完美呀!”
秦嘉禮拿着一根象牙柄手杖,完美地逛大街去了。
他的出行,是浩浩蕩蕩:訓練有素的勤務兵步伐整齊地往大街一跨步,老百姓如同遭遇大魚的小蝦米,紛紛游回了房間閉門不出。
秦嘉禮就這麽聲勢浩大地逛了起來,逛到一半,他忽然眉毛一擡,食指推開一小半墨鏡,目光又嫉妒又豔羨地射向了街道的另一頭。
他看見了楊三。
楊三此人,相貌比起秦嘉禮是差了一籌,但還是在英俊的範圍之內。英俊的楊三身邊跟了一位窈窕的美少女,美少女手上抱着倆奶娃兒,手上還牽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幼童。而楊三望着眼前的四個人,笑得是樂不可支,嘴裏金牙閃閃爍爍。
秦嘉禮想起自己無緣無故暴斃的十一位姨太太,心裏登時就郁結了起來。
他沉痛地想着:“倘若老大還在,現下我大概也是這個光景了!可恨啊可恨!”
氣哼哼地踱了個來回,秦嘉禮陰着一張臉,帶領着直眉楞眼的一隊勤務兵,兇神惡煞地去找楊三麻煩了。
楊三正沉浸在天倫之樂當中,陡然望見秦嘉禮幽怨的一張臉龐,愣了一下:“遇……遇之啊!”
秦嘉禮很不開心地回敬道:“玉玉真啊!”他使勁推了一下楊三,翻白眼道:“你他媽才叫遇遇之!”
楊三對于暴躁的秦嘉禮,很是無話可說,然而又不能真的無話可說。想了想,他招來在身後一直跟着的汽車夫,讓他護送姨太太和兒孫打道回府,而自己割肉喂鷹地攬了秦嘉禮的肩膀,和氣地問詢道:“怎麽這麽大火氣?”
秦嘉禮不好跟楊三吐露十一位姨太太接連暴斃的慘事,只說:“趙雪林回來了。”
楊三作為秦嘉禮的表面兄弟,是知道趙雪林與秦嘉禮的一段往事的。他立刻适當地一張嘴巴:“他還敢回來?”
秦嘉禮目送着裝滿楊三嬌妾幼子的汽車漸行漸遠了,才艱難地扯回目光:“是啊……”
楊三見他目光如此難舍難分,疑心他是看上了自己新娶的貌美姨太太,內心頓時一陣打鼓:“那、我陪你喝一盅?”
秦嘉禮沒精打采:“行啊。”
午夜時分,喝到爛醉的秦嘉禮才回歸了公館。他體力優秀,所以即使醉得神志不清,身手依舊矯健靈活。
向前一個箭步,秦嘉禮沖破了勤務兵的阻攔,朝着前方大張雙臂,同時高聲嚷嚷道:“我、要、操、女、人!”
勤務兵想笑又不敢笑,憋出一身白毛汗:“司令啊……”
秦司令水汪汪的眼睛一瞪,指着他的鼻子怒罵道:“幹啥!你敢攔着我?”
勤務兵道:“不敢不敢不敢。”
公館還未來得及開燈,月華是一條清澈而潺潺的小溪,靜靜地晃蕩進了客廳。秦司令目不轉睛地盯着該勤務兵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微微一笑,做出了判斷:“你,是女人。”
勤務兵道:“……啥?”
秦司令微笑持續了幾秒鐘,又沉下了面龐:“哼,該死的女人!”
勤務兵不敢說話了,他懷疑司令是處于一個瘋癫的狀态;腳跟緊貼着牆根,他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想要請求同僚的幫助。
而這時,秦司令覺察出了他的意動,猛虎似的往前一撲,他力大如牛地遏制了勤務兵的腳步,花瓣似的柔軟嘴唇落在勤務兵的面頰、脖子、耳朵上,他委委屈屈地說道:“求求你啦……我從來沒碰過女人,讓我碰一碰吧……我、我想要女人……”
想到自己連克十一房姨太太的悲慘遭遇,秦司令對月自憐,流下了兩顆碩大的淚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