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滾
校門緊閉,時安不相信顧千筠能有辦法進去,可接下來,她就信了。
她們剛走到門口,門衛就出來,“校外人員不得入校,別在這逗留。”
他好兇,時安開始打退堂鼓,“顧姨,我們走吧。”
捏捏時安的手,顧千筠笑,梨渦輕陷,“楊叔,你不記得我了嗎?”
楊叔腿有點瘸,背着手,走近細看一番,立刻笑出眼紋,“是小顧啊。”
“是我,楊叔。”顧千筠說。
“你看我,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好使。”楊叔調侃幾句後,看眼時安,“小顧,這是你妹妹吧?”
彎唇,顧千筠神色從容,“嗯,是。”
時安臉通紅。
楊叔眉飛眼笑:“我猜猜看,是不是想帶你妹妹去學校裏面轉轉?”
顧千筠:“瞞不過楊叔。”
“回來看看,挺好。”楊叔點頭,繼續說:“不過要走流程,需要登記,小顧你過來簽個字。”
顧千筠:“诶好,謝謝楊叔。”
楊叔擺擺手:“不用跟我客氣,當年要不是你,我這命怕是撿不回來了。”
顧千筠說話得體:“楊叔身體硬朗着,我只是舉手之勞。”
“行,沖你這話,我也得再多活幾年。”楊叔爽快笑兩聲,“你們進去吧,再晚點學生該下晚自習了。”
顧千筠:“好。”
然後,她牽時安往裏走。
邁進校園,時安回頭看,“顧姨,‘楊叔’看起來年紀也很大了,你為什麽叫他叔啊?”
慢走,顧千筠很放松,“楊叔從四十歲就待在這,大家都這麽叫他,每一屆學生都是。”
“原來是這樣。”時安點頭。
顧千筠不禁感慨,“我上學的時候,楊叔看起來還年輕,今天一看,頭發都白了,安安,你想不想聽楊叔的故事,我講給你聽。”
時安不看路,看顧千筠,“嗯。”
秋夜涼,顧千筠聲音也涼:“楊叔二十多歲時,年輕氣盛。那個年代,混混很多,特別是松北那邊,那天他經過,看見一個女孩被欺負,義無反顧去救人,卻被人打暈。”
時安:“然後呢?”
“然後啊。”顧千筠語氣憂傷:“楊叔沒救成女孩,心中有愧。”
嘆口氣,時安問:“那女孩怎麽樣?”
手慢慢攥成拳,顧千筠克制情緒,“壞人最終伏法,但十年過去,刑滿釋放後,他們懷恨在心,便去報複。”
時安心中惴惴不安。
停下腳步,顧千筠繼續說:“女孩遭受二次傷害,徹底崩潰,沒過多久,人就去了,而楊叔,腿被打瘸了。”
“女孩這樣,不值得。”
“是,是不值。”顧千筠心有不舍,“因為這件事,楊叔過不去心裏那道坎,一生未娶。”
“他喜歡那個女孩嗎?”
“我不知道。”
時安望向別處,“雖然我很膽小,不過如果我見到那一幕,我也要去保護那個女孩。”
她又說:“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叔叔和楊叔那樣勇敢、善良,世上好人多,壞人也多。”
借着路燈,顧千筠看清時安的臉。
堅定、熱淚,時安不再空洞,她的眼裏是片海,浪兒在翩翩起舞——
就在剛才,她上了人生第一課。
愛護女性,适時勇敢。
顧千筠意味深長道:“安安,用什麽眼光去看世界,世界就是什麽樣,我希望在你眼中,都是絢爛。”
“嗯。”時安微仰頭,“顧姨,再給我一點時間,我突然發現,活着也挺有意思。”
“為什麽這樣說?”
時安手指天,“因為從今天開始,我要開始拯救世界了。”
顧千筠寵溺笑,“就說胡話。”
跟着笑,片刻,時安正經起來,“顧姨救死扶傷,我為你驕傲,日後,我也要成為你的驕傲。”
顧千筠滿臉欣慰,眼中不由得蓄淚,“那安安,你有夢想嗎?”
有啊。
開口,時安卻說:“還沒想好。”
天上沒有流星,時安偷偷許願:時安想做英雄,膽小鬼時安一定要做大英雄。
誰都聽不見。
興許,顧千筠能聽見呢。
她們繼續往前走。
“顧姨,你救過楊叔嗎?”
“嗯,我記得那年冬天格外冷,我去打熱水,路過門衛室,看見楊叔倒在地上,就打了120。”
“楊叔怎麽了?”
“腦出血。”
“生命好脆弱。”
“所以我們要好好活着。”
“嗯,我會。”
不知不覺中,
時安似乎能坦然說起這種沉重話題了。風一吹,人就長大了。
顧千筠看在眼裏。
等這陣秋風刮完,明早看見一窗太陽時,時安會越來越好。
慶幸的是,時安也這樣想。
從前,總是認為,一睜眼就是雨窗子。可在領域到‘生的意義’時,神神叨叨的日子,全都走開吧。
時安說:“顧姨,我也想來這裏上學。”
她們正停在宿舍樓前。
窗臺上,一排牙刷朝一個方向整齊排列。
風停了。
顧千筠搖頭,“不行,安安,這裏是寄宿學校,所有學生必須住校,而且半軍事化管理,很嚴格,如果不是楊叔通融,我們是進不來的。”
時安眨眨眼:“那多久能回一次家?”
“半個月。”
立刻否決這個念頭,時安全身都在抗拒,“還是算了,半個月太長。”
顧千筠明知顧問,“嗯?太長怎麽了?”
“哎呀。”時安眼含羞,往前跑兩步,“我…我會想你的。”
笑吟吟的,顧千筠不講話。
她先微笑,之後低頭,把臉藏在月色裏,半遮半掩地笑開了。
向前幾步。
顧千筠攬上時安的肩,一頭烏發傾向時安那邊,“可是這是重點高中,你們學校前二十名都是要來這上學的。”
發出一聲拖了很長音的“啊——”
聲調向上揚,又往下降。
時安不滿,“那還是不要學習太好。”接下來,小聲說:“我才不要離開顧姨。”
顧千筠裝作沒聽見,“可剛才有人和我說,想成為我的驕傲呢,應該是聽錯了。”
“沒聽錯。”時安回答得果斷,臉憋得也紅,“我…我會努力學習。”
顧千筠:“這還差不多。”
拐個彎,是一棟樓,再拐,還有一棟。擡頭看,幾乎每間教室都是亮的。
顧千筠:“他們很辛苦。”
時安:“我不怕辛苦。”
此時,她們正站在梧桐樹前,樹葉清香。
顧千筠朝她笑,笑得很美,時安一直記得。之後,記憶裏的所有事,全都越走越遠。
只有這一刻。
飄不走,忘不掉。
夜去,
晨曦會來。
一周後的周日下午。
時安剛睡醒,走到書房看,桌子上是被撕成兩半的書,而顧千筠,心無旁骛地在查資料。
時安去旁邊坐,“顧姨,我怎麽又撕書了?”
聞聲,顧千筠笑道:“我不收,就是讓你看,以前撕兩本,這次只撕了一本,有進步。”
像經過慎重思考,時安開口:“顧姨,我不想完全依賴藥物,可以減輕藥量嗎?”
話音剛落,顧千筠便側頭,一字一頓:“不可以,現在還不是時候。”
時安:“可我想快點好。”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顧千筠溫柔且有耐心,“慢慢來,等這個階段過去,再說這個。”
“哦。”
時安從抽屜裏取出膠帶,似乎并不甘心,“可是顧姨,我真的覺得我好多了。”
顧千筠不松口,“再等等,聽話。”
“好吧。”
時安只好勉強答應,心裏卻偷偷有了主意。她不是不聽話,只是太想,快點好起來。
晚飯過後,
和往常一樣,顧千筠給時安找藥,“安安,把藥吃了,我先去洗澡。”
時安乖乖接過藥:“好。”
喝口水,再喝水,藥卻一片都沒有吃,聽見浴室門關上後,她看着手心的藥,從中取出一片黃色的,一片白色的,扔掉了。
就着水,吃完藥。
時安心中忐忑,想起顧千筠午後說的“聽話”,她現在哪裏有聽話。
如果顧姨知道,會不會埋怨她。
可是,時安不想做藥罐子,她想好起來,想保護顧姨,她知道,對待她的病,顧姨萬分謹慎,是不會輕易讓她這樣做的。
她只能背着她。
對不起,顧姨。
但時安不知道,她的這一次好心的‘自作主張’,惹了多大的麻煩。
這天夜裏。
在床上躺了很久,怎麽都睡不着,時安才察覺出不妥,她想告訴顧千筠實情,想去吃掉那兩片藥。
可她不敢弄出動靜。
不怕別的,怕顧千筠皺眉,怕顧千筠不開心。想到這,時安強迫自己閉上眼。
忍一忍。
一晚,很快就能過去。
可時間仿佛靜止,黑夜絲毫不動彈。
時安開始只是流虛汗,失眠。不知過去多久,她徹底崩不住了。
在長夜裏,
她大聲哭喊出來。整個房間,全是回音。這聲音,彈在牆上,又撞在顧千筠身上。
顧千筠困意全無,
哭喊聲不停,她傻眼。
時安坐在床頭,手裏攥着一把棒棒糖,明明嘶吼着在哭,可那雙眼,分明在說“顧姨,我不想這樣”。
兩個人,
都淩亂着。
顧千筠睡衣扣子掉了兩顆,頭發粘在臉上,她伸出手,輕輕去抱時安,“乖,別哭了。”
誰知,剛碰上。
下秒,就被時安大力推開。
顧千筠撞到床頭,很疼。可心裏,更疼。
時安說:“你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