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不會走
東西南北,全都靜悄悄。
在致命沉默後,有聲音了。顧千筠面無表情,喃喃低語:“安安,我不走。”
開了燈。
沒有精氣神的顧千筠,
令人心碎。
最初,時安濕了眼。
可身體和靈魂已經分離,無藥可救。最終,除了叫喊,嘶吼,她什麽都不會了。
顧千筠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時安在說話:“滾啊,你給我滾。”
如果有一面鏡子,大概也不舍得映出顧千筠的沮喪和失落,她看着時安,只是看着她,接受所有惡語相向。
那張憔悴又蒼白的面容,
是平息時安痛苦的藥。
顧千筠的話,最柔最暖:“有氣就發洩出來,不過,我不會走。”
顧千筠對時安的好,
向來明晃晃。此刻,是在春夏秋冬的秋。
時安咬牙,竭力不出聲,她掐緊的手心抖不停,心裏有一萬個聲音:為什麽要這麽對顧姨,連畜生都不如,灰飛煙滅算了。
不能說話,
那就用雙眼向你道歉。
時安在尋求原諒。
沒吭聲,偏偏顧千筠就明白。“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不怪你。”
但糟糕的精神狀态,
不是用來傷害別人的理由。
時安像個罪犯一般,把自己的罪行數了一遍又一遍,終于,她張開嘴:“我是這個世上最窩囊的人。”
身體筆直落在地獄。
靈魂飄在半空,時安守着空殼,又添了一句:“顧姨,別待在這裏。”
用僅剩的力氣。
因為她又要失控了。
顧千筠說:“我陪着你。”
她可以包容時安的所有過失。她知道,踩着她尊嚴的,不是時安,是病。
“我們一起。”
顧千筠言出于衷。
對面,時安快要承受不住。
心裏憋悶得沒有半點縫隙,随時會窒息,她雙手緊捂頭:“開窗,誰能給我開扇窗。”
顧千筠抓住時安的胳膊:“如果打不開窗,那我借你一扇窗。”
時安搖頭。
她不能永遠在顧千筠的庇護下,況且,她是那樣糟糕透頂的一個人。
就在這時,
顧千筠什麽都不顧,她抱住時安,把她的狼狽和自我否定一并攬住。
“安安,相信我。”
成千上萬的壓力,在這一刻得到釋放。
時安的下巴,抵在顧千筠消瘦的肩上,好像,回來了半個靈魂。
閉上眼,稍停會兒,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爆裂。
時安的手掐緊,又掐緊,她試圖掙脫懷抱,可顧千筠抱得緊。
情急之下,
隔着衣服料子,時安咬上顧千筠的肩。
這是一口藥,
不吃就會死的藥。
撕裂的疼,顧千筠卻只悶哼一聲,眼中溫暖清澈,她心甘情願。
過去好久。
時安的身體和靈魂合二為一,她可以操控情緒了,可她卻一動也不動。
衣服上滲出的血,是證據。
她又傷害顧千筠了。
顧千筠察覺到,偏過肩膀,細聲細語:“沒事,不疼,你不要放在心上。”
但沒用。
時安自責不已,她淚眼婆娑:“對不起,顧姨,以後我一定都聽你的話,好好吃藥,對不起。”
忍着不讓眼淚掉。
只會欺負顧姨的窩囊廢不配哭。時安想。
一句責怪都沒有。
顧千筠輕拍時安的後背:“安安,你真棒,又熬過去一次,我為你開心。”
為什麽要這麽好,
顧姨,最好的顧姨。在我恐懼和無助時,看見的,只有你。
時安用唇找到染着鮮紅的衣料。
短暫地吻了一下。無聲道:“顧姨,你就是我的那扇窗。”
即使未來長眠不醒。
時安都記得。
周一早上。
因夜裏那一鬧,時安狀态不是很好,眼圈黑着,上課也是垂頭喪氣。
英語課上,時安熬不住,開始走神。
偏偏,教英語的是賀漾。
于是,接下來。
賀漾:“時安。”
叫了一聲,沒反應,又叫二聲:“時安。”聲音明顯提高,時安還是低着腦袋。
陳伊洛去推她。
時安轉過頭,慢悠悠地開口:“幹嘛?”
陳伊洛很急,不停使眼色。
時安這才想起來往前面看。接下來,就聽見賀漾冷着臉:“時安,下課來我辦公室。”
聞聲,時安硬着頭皮說:“好。”
下課後。
時安跟在賀漾後面走,沒去辦公室,走到上次講話的地方,賀漾停下來,轉身去看時安。
時安猜到,
免不了一頓數落。
誰知,在無人處。
賀漾竟然換了一副面孔,笑道:“昨晚沒睡好嗎,還是,我的課太無聊了?”
時安如實回答:“不是,老師的課很有趣,是我的原因,沒睡好。”
點頭,賀漾繼續說:“以後不要在這樣了啊,晚上要睡好,白天才能好好聽課。”
時安:“嗯,我知道了,老師。”
又乖又懂事,賀漾心情極好,又說:“對了,下周學校有演講比賽。”
咦?
為什麽要說這個?
給時安幾秒困惑的時間,賀漾接着說:“每個班級出一人,到時候家長也會到學校看。”
隐約猜到。
時安問:“然後呢,老師?”
賀漾語氣肯定:“我要推薦你去。”
“啊?”幾乎是下意識,時安就拒絕:“我不行,老師,我從來沒試過,會搞砸的。”
“沒事,搞砸就搞砸。”賀漾語氣輕松:“就當是鍛煉,時安,給自己一個機會。”
時安為難道:“可是,我會怯場。”
“這都不是問題。”賀漾鼓勵說:“總要有第一次,我看好你,而且,你不想給你顧姨一個驚喜嗎?”
說到這。
時安有所動搖:“老師,顧姨也可以來看嗎?”
賀漾:“當然。”
又斟酌幾秒,時安竟然點頭了:“好,我願意嘗試,謝謝老師。”
沒想到會這麽容易,也在賀漾意料之外。
她笑開了:“我沒看走眼,你果然出色,那就說定了,稿子你自己準備,主題是《勇氣》。”
勇氣。
時安心頭一動,怎麽寫勇氣,顧姨就是她的勇氣,難道要全篇寫顧千筠嗎?
賀漾:“怎麽了?”
回過神,時安搖頭。她還在心裏想‘勇氣’,想來想去,滿腦子都是顧千筠。
真讓人抓狂。
時安說:“那我回去了,老師。”
賀漾:“嗯,加油。”
時安深呼吸,點了頭。
一整天,時安都在想這件事。
既然答應了,就要好好做。以至于晚上放學後,收拾東西也慢騰騰。
陳伊洛:“小時,你也太慢了。”
看她一眼,時安加快動作:“你先走吧,洛洛,今天顧姨來接我。”
眉稍一挑,陳伊洛說:“那明天見。”
說完,便往外跑,“找蘇老師去喽。”
時安憋笑,終于把要裝的書本裝好,才走,這時,校園裏只有零星幾人。
六點過後,夕陽漂亮。
時安多看幾眼,想着,這樣的好天氣,如果和顧姨一起看,一定會更美。
總之,時安心情愉悅,
不止是因為夕陽。
因為。
顧千筠會來接她。
按理說,時安應該速度很快,但她之所以這麽慢,是因為顧千筠說,會晚到半小時。
于是,
時安走到校外,就用了十分鐘,天不夠亮,連剛才零星的幾個人也沒有了,她就站在馬路邊等。
想再看看天。
可放眼望去,在胡同裏,她看見幾個無比熟悉的身影。即使他們長高了,染了頭發,不穿校服,時安還是認得出。
那分明就是上小學時——
欺負過她的那幾個人。
那種被踐踏自尊的恥辱感又襲來,時安本能地往後退,甚至想跑。
可她沒有。
眼裏盛滿憤怒,又想起曾經的自己。
他們又在欺負人。
那個人不是別人,是陸聽堯。
離得近,時安看得一清二楚。
領頭紅毛揪着陸聽堯的頭發:“我再說最後一遍,把錢都交出來,不然老子弄死你。”
陸聽堯嘴角流血:“我沒錢了,所有的錢早上都給你了,沒有了。”
另一光頭直接一巴掌扇過去:“還敢诓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媽給你找了個有錢的老爹…”
話沒說完,陸聽堯突然情緒激動:“不許說我媽,她不是那樣的人。”
然後,
諷刺的笑聲響起。幾人又揮起拳頭,陸聽堯被按住,根本反抗不了。
也不知是什麽力量。
驅使時安一步又一步走過去,她手裏捏着一把美工刀,呼吸不勻。
她害怕。
但她不能坐視不理。
夕陽快不見了。
時安走進胡同,大聲喊道:“住手。”站得很直,聲音也不抖。
這一刻,她不是膽小鬼。
是最勇敢的人。
紅毛眯起猥瑣的眼,瞧了陣後,放聲大笑:“我當是誰,兄弟們,記得這丫頭嗎,就是因為她,我們連學都沒得上了。”
綠衣服附和道:“還有找上門來的,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
漸漸地,一群高個子。
把時安圍住。
逃不掉的,時安把書包放在地上,正視他們的眼,“你們想怎麽樣?”
紅毛呲牙咧嘴,“揍你。”
就快逼近,時安拿出美工刀,“誰敢過來,再靠近,我就不客氣了。”
紅毛不怕事,掰着時安的手腕,“死丫頭,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美工刀掉落在地,
時安心一沉。
紅毛的拳頭馬上要落在身上,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女人走過來,随之,幹練的聲音傳來,“我是警察,誰敢動手。”
循聲望過去,紅毛心一驚。
女人一身警服,極具威懾力。但他還是心存僥幸,“你說你是警察,證據呢?”
二話不說,
女人掏出警察證,手挨個指,從容道:“蹲好幾天了,你們幾個,立刻跟我去警察局。”
幾人面面相觑,夾緊尾巴。
紅毛擠了幾滴眼淚,将希望寄托在時安身上,“都是誤會,你跟警察求求情,是我們的錯,我不想被關起來,求你了。”
時安不屑道:“自作自受。”
紅毛還不放棄,“我就是一條狗,您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
這次,警車開過來。紅毛沒有再說話的機會,幾人全部被塞進車裏。
臨上車前。
女人說:“放心,會給你們一個公道的。”說完,朝時安笑了笑:“你很勇敢。”
之後,女人上了車。
剛才一眼瞥過,時安記住了警察證上寫的女人的名字,程言。
時安愣在原地。
這瞬,她好像知道,該怎麽寫勇氣了。
還是陸聽堯的咳嗽聲讓她回神,時安趕緊過去,“你再堅持會兒,等下我顧姨來了,讓她送你去醫院。”
“不去醫院。”陸聽堯回得很堅決。
時安:“什麽?”
陸聽堯:“去醫院好貴,不用去,過幾天就能好。”
心頭酸,
時安不知該說什麽時,顧千筠來了。
她每一步都帶着焦急,還差幾步要走到,她伸出手,“安安,我來晚了。”
時安向前,走到顧千筠懷裏,“顧姨,不晚,你來得剛剛好。”
天黑,離得近。
顧千筠這才注意到陸聽堯,便問:“安安,這個男孩怎麽受傷了,發生什麽事了?”
嘆氣,時安:“說來話長,有時間我再和你細說,顧姨,他是我同學,能送他去醫院嗎?”
顧千筠點頭,“傷得這麽重,是該去檢查一下,走吧,上車。”
陸聽堯也不好再推辭,只好跟着上車,去後排坐,時安和平時一樣,坐在副駕駛。
車子駛出去。
正是晚高峰,路很堵。
從後視鏡,顧千筠看見陸聽堯,盯着時安看,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是啊,時安長得好看。
不是那個只會紅臉的女孩了。再過幾個月,她就十三歲了。
想側過頭去看看時安,
但顧千筠忍住了。
以後會有更多的男孩喜歡時安,這是很好、很正常的事情,嗯。
作者有話要說:
等會兒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