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的心裏只有你
此話一出,顧千筠氣息瞬間絮亂。
随即,眼底泛涼:“安安,你要是想他們,等找時間,我帶你去看看他們。”
眼刺紅,時安轉眸:“嗯。”
一個點頭過後,她不哭不笑,這裏是哀愁,那裏也是,開始像個病人。
自不必說。顧千筠會為她治病。
說:“安安,看着我。”
時安看過去。
這一眼,哀愁褪去七八分。
堅信吧,水和土地為生命存在,時安是為顧千筠的存在而存在。
她臉色很白:“我該吃藥了。”
“好。”起身,稍作停頓,顧千筠又囑咐:“在這等我,我去拿藥。”
正要轉身。
忽然,時安攥住她的袖口,聲音很慢:“顧姨,你別擔心,我已經好了。”
顧千筠:“我知道。”
時安:“那你眼睛怎麽了?”
力氣被掏空,顧千筠心中隐隐作痛:“沒…沒怎麽,可能是剛才被油煙嗆到了。”
“嗯。”話這麽說,可時安手不松,顧千筠也走不了,“安安?”
好半晌,時安才松手。
她扶着桌角站起來,澀紅的眼底染上無措:“不了,我自己去拿。”
緊咬唇,手扣在桌面。
指尖陣陣發白,還在重複說:“得吃藥,不能不吃藥,得多吃幾片。”
顧千筠心底悶疼:“聽話,藥不能多吃。”
很無力,走不動路,時安擰眉:“可是我好不起來,我已經好不起來了啊。”
顧千筠去扶時安的雙肩,聲線發顫:“你會好的,安安,不要放棄。”
“怎麽好,是吃一輩子藥嗎?”
時安腦袋一片淩亂,愈發不冷靜:“嗯?顧姨,你能不能告訴我。”
過去一秒,一分鐘。
時安的話,緊緊扼住顧千筠的心髒,她挺直的背脊慢慢彎下,蜷着手心。
一片死寂。
看得時安心髒疼,她想去抱抱顧千筠,可現在不行,她害怕她會有過激行為。
于是,踉跄着往樓上跑。
顧姨,等我吃了藥,再和你說話,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會傷害你。
顧千筠一聲不吭,跟在後面,保持适當距離。
看時安跌跌撞撞,看時安被折磨。她本想一直沉默,直到——
走進卧室。
時安坐在地上,拿起藥瓶那一瞬,笑了。她擰開瓶蓋,往手心裏倒好幾顆,送進嘴裏,生嚼。
邊吃,她邊笑:“顧姨,我在吃救命藥,吃完了,病就全好了。”
來不及難過,顧千筠立刻過去。
蹲在時安面前,鼻尖酸澀,淚水蓄在眼睛裏,她又急又氣:“你吐出來啊,快點。”
每一個字,都像在哀求。
笑頓時僵在臉上,時安扔下藥瓶:“不吃了,我不吃了,顧姨,你別着急。”
強撐笑,顧千筠啞聲:“安安,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現在給你答案,如果你要吃一輩子藥,那我就陪你一輩子。”
時安唇上滿是白色藥末,目光慌張:“不,不要,我不要做你的累贅,我得好起來,只有多吃藥,才能好得快。”
又拿起藥瓶,準備倒藥。
應該是陷入魔障中,無限自責懊悔壓在身上,她随時都要垮掉。只能吃藥。只會吃藥。
像個偏執狂。
一定是被逼急。
顧千筠搶過藥瓶,扔出去好遠,音色都變了:“安安,就算好不起來,你還有我,別折磨自己,好不好。”
時安神色恍惚:“好。”
臉憋得通紅,索性将臉埋在膝上,扯着頭發,感覺身體裏有億萬只螞蟻在爬。
她又想砸東西。
可臺燈是她和顧姨一起選的,碗是顧姨定制的,書是顧姨送的,畫是顧姨畫的。
通通不行。
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顧姨的。
除了她。
擡頭,失了魂一般。
時安猛地用頭去砸床頭櫃,只一下,臺燈掉下來,摔碎了。
無力感襲來。
顧千筠擁住時安,心疼道:“求求你,顧姨求你,別這樣。”
可溫柔,對時安來說。
似乎沒用了。
時安掰開顧千筠攬在她腰間的手,去撿地上的玻璃片:“對不起,我又摔壞東西了。”
深吸口氣,顧千筠又去抱時安,聲聲柔:“安安,按我說的做,呼氣,吸氣。”
時安照做。
這時,顧千筠悄悄把時安手裏的玻璃片扔掉:“別焦慮,別煩躁,閉上眼睛,想象你正躺在軟綿綿的白雲裏,往下看,你會看見花,看見草地…”
在顧千筠的溫聲細語中,時安慢慢冷靜。
再睜開眼時,她回頭,看見顧千筠右眼眼尾,滑下來一條長長的淚,幹涸成一條長河。
時安想,也許走完這條河,就會好起來。又或者,死在半路。
時安手指發麻,輕輕擦拭掉那條‘河’,她說:“顧姨,如果需要踩在你的眼淚上,才能健康,那我寧願一直病着,即使再多一些苦痛,我也願意。”
顧千筠聽過很多告白的話。唯有這一句,深深鑽進心裏。比‘我愛你’更加刻骨銘心。
【我願意用我破碎不堪的靈魂來照亮你,在我毀滅之前,我的心裏只有你。】
顧千筠起身,打開窗戶。
她朝時安伸出手,遞過去一個眼神,時安便聽她的話,兩手交疊。
她們站在窗子前。
顧千筠去摸時安的前額:“是不是很疼。”
時安:“不疼。”
顧千筠嘆氣,盡管已經很謹慎,可還是讓時安傷痕累累,她又問:“平複過來了嗎?”
時安:“好多了。”
每一次都像在渡劫,大喜過後是大悲,或者喜摻着悲,上秒在天堂,下秒在地獄。
顧千筠:“熬過這次,再熬下次,熬一次少一次,安安,你要加油。”
其實前額很疼,其實很難熬。
時安還是咬牙說:“好。”
只要有顧千筠在。
即使堕入空無,也不會沉睡多久。
每次,在時安清醒過後,顧千筠都要說很多話,因為她是真的怕,下一次,時安會醒不過來。
指着山巒外的那片天,顧千筠想洗淨時安的靈魂:“安安,你看那裏,山倚靠天,可如果沒有山,單單一片天,是不是很單調。”
時安往遠看,再向近看:“山只能算是點綴,沒有山,這片天仍然漂亮。”
顧千筠反駁:“不,沒有山,天只會枯燥又乏味,我認為,山離不開天,天也離不了山。”
又看幾眼,時安想法不變:“沒有天,山會被壓倒,但沒有山,天還是天,甚至會幹淨許多。”
誰都不讓誰。
時安繼續說:“我是山,顧姨,是我的天。”
飛機在天上劃過一條直線,顧千筠一刻也不松開時安的手:“說反了,你才是天。”
時安不信。
顧千筠用溫柔的眸子注視她:“所以,你不能倒下,你倒了,我也就跟着倒了。”
明明,你才是我的救贖。
前些天,不想死在夏天,今天,又不想死在秋天,時安說:“顧姨,我不想死。”
無人問津的風拂過臉龐,顧千筠關上窗,把風一并關進屋子,“風都聽見了,只要風還記得,你就不許反悔。”
時安:“風聽不見。”
顧千筠堅定:“風聽得見,就算風忘了,我也不會忘。”
時安:“顧姨幼稚。”
顧千筠輕笑,她握緊的左手裏,藏着幾縷風,風會一如既往陪在她身邊,時安也會。
顧千筠總在失去時安,又總在失而複得。她不累,也不乏。
總之。
之後的路,朝向哪。她都會與她同往。
說話算話。
上午第三節課課間,時安才回去。
一進門,就看見賀漾站在講臺上。她看眼黑板上的課表,下節課,是賀漾的。
賀漾在看她,時安禮貌點下頭。
正要回座位,賀漾走下講臺,“時安,你跟我出來一下。”說話利落幹脆。
時安跟上去。
直走,再右拐,是死角。很安靜,沒什麽人。
賀漾停住,“沒事,別緊張,我就和你閑聊幾句。”看時安的狀态,還算可以。
時安:“嗯。”
然後,賀漾遞過去一張紙,“這是我的電話,以後你家長給你請假,直接打給我就行。”
時安接過來看,白紙黑字,但上面有兩串號碼,不解道:“老師,打哪個都可以嗎?”
“嗯。”賀漾繼續說:“還有,你要是不舒服,告訴我,或者告訴蘇老師都行。”
時安:“謝謝你,老師。”
“不用謝我。”眼神黯了黯,賀漾盯着上面那串號碼,“都是蘇老師叮囑我的。”
意料之中。
但時安依然感激:“還是要謝謝老師。”
笑了聲,賀漾心情不錯,“對了,蘇老師很了解你,你們是什麽關系?”
“蘇老師是我的小學老師。”講完,時安又補充:“她還是我阿姨的朋友。”
“阿姨的朋友?”賀漾眉一緊,有點慌,“能冒昧問一下,你阿姨多大了嗎?”
時安脫口而出:“二十七。”
某次,賀漾偶然聽共同好友提起過。
蘇然好像戀愛了,對方小她六歲,姓顧。蘇然三十三歲,減去六歲,正好二十七。
賀漾不願信,追問:“你阿姨應該也姓時吧?”
“不啊。”搖頭,講下句話時,時安眼裏閃了光:“阿姨姓顧。”
這話說完,賀漾順口氣,“好,我知道了,你把你阿姨電話號碼念一遍,我們以後也方便聯系。”
時安非常天真:“139****1191。”
幾個數字,好記。
然後,賀漾開口:“走吧,快上課了。”時安點頭,“嗯。”先走一步。
賀漾跟在後面,臉色陰沉。
時安怎麽都不知道,她就這麽,把她的顧姨,給‘賣了’。
于是,便發生接下來這件事。
下午,蘇然在辦公室批作業。
誰成想,賀漾進來,敲了兩下她的桌面,“出來,有事說。”
故意說得很大聲。
惹得鄰桌人看過去,蘇然忙道歉:“不好意思,李老師,打擾了。”
賀漾得逞一笑。
果然,蘇然起身往外走了。
門剛一關,賀漾笑容斂住,拉着蘇然就走,嘴不閑,“蘇老師還真是貼心,無微不至呢。”
“什麽?”蘇然聽不懂,手腕又疼,“能不能輕點,有事說事,別陰陽怪氣。”
“呵。”賀漾是醋,但沒理由醋,走到一間放雜物的教室,開門,“進去。”
屋子只有扇小窗,又黑又窄。
蘇然完全是被推進來,她皺眉:“你到底要幹什麽?”想出去,可賀漾倚在門上。蘇然:“讓開,我要出去。”
都說賀漾性子溫和。
可遇到和蘇然有關的事,她不知失了多少次理智。
灰塵飄在空中,很嗆人,賀漾面不改色:“時安的阿姨,是你什麽人?”
蘇然:“朋友。”
賀漾向前一步,“真的只是朋友?”
“真的。”距離太近,蘇然側頭,沒打算隐瞞,“不過我喜歡她。”
賀漾臉一僵,瞬間沒了精神,“然然,說什麽胡話。”笑出聲,她擺擺手,“你用不着為了趕走我,編這種假話,說你和別人戀愛我相信,愛上別人,我不信。”
說到最後,
聲音都發抖。
可蘇然從不給人留餘地,“我說的,是真的,跟你分手兩年後,我遇見顧千筠,并且,愛上…”
賀漾滿臉乞求:“別說了。”
正視她,蘇然目光堅定:“并且,愛上她,盡管她不愛我,但我就是愛她。”
簡直是在戳賀漾的心。
賀漾不死心,“那我呢,我以為分手時,我們之間是有這種默契的,你不愛我了嗎?”
蘇然:“嗯。”
賀漾:“為什麽?”
思緒倒轉,回憶幾秒,過去感覺無比痛苦的事,現在想來,掀不起半點波瀾。
蘇然釋懷笑:“從你把我抛棄在出租屋那天,我們就沒有可能了。”
賀漾搖頭:“可我有苦衷。”
蘇然:“我不想聽。”說完,她繞過賀漾,就往外走,門打開,她頓了一下。
賀漾重新燃起希望,聽蘇然說話,“都是我一廂情願,和千筠無關,也希望你,不要牽扯到時安。”
眼中光芒消失。
賀漾苦笑,在你心裏,我就是那樣的人嗎?
最後,蘇然走了。
帶走一片灰塵,還有,賀漾的幾滴眼淚。她想見見,蘇然愛的人的樣子。
于是,她把電話撥過去,“您好,我是時安的老師…”
晚上,
坐上賀漾的車。時安心裏犯惑。
小學時,蘇老師總帶她去見顧姨,上了初中,又來了一個賀老師,怎麽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認識顧姨。
賀漾有心事,沒注意到。
在她們後面,有一輛白車正跟着。
半小時後,到達目的地。
時安先下車,看見等在門口的顧千筠,小跑着過去,“顧姨。”
顧千筠微笑:“诶,你慢點。”
等時安站穩,她朝賀漾走過去,禮貌伸手,“您好,我是顧千筠。”
“您好,賀漾。”
兩只手輕握一下,就松開。
顧千筠不失禮數,開門讓賀漾先進,賀漾也沒推辭,“謝謝。”
進門後,服務員立刻迎上來,“幾位有預定嗎?”
賀漾:“有,302。”
服務員在前面引路,“好的,我帶三位上樓。”
這時,有高跟鞋聲音傳來,一陣女聲跟着響起:“是四位。”
三人同時回頭看。
顧千筠眼中閃過訝然:“蘇然?”
蘇然跟上來,“走吧,上去再說。”
一見蘇然和顧千筠搭話,賀漾臉色很差,“你怎麽來了?”
蘇然走在前面。
撇過頭,瞪了賀漾一眼:“跟蹤你過來的。”言語之外的意思,不該說的話,不要說。
畢竟,在顧千筠面前。
蘇然可是胡說過,她有女朋友這件事。萬一被賀漾說漏嘴,她可擡不起頭。
說來也是巧。
陳伊洛每天放學後,都會在校門口等蘇然,只為了和她說一聲“老師再見”。
今天蘇然多嘴問了句,“時安呢”。
這才知道,時安被賀漾帶走了。快步往停車場走,沒想到,真碰上了,便一直跟着開到這。
才有了現在這幕——
一張大圓桌,顧千筠挨着時安坐,蘇然和賀漾中間,相隔能有一米。
尴尬幾秒後。
時安往左看,叫“蘇老師”,往右看,叫“賀老師”,輕咳一聲,“你們兩個不熟嗎?”
幾乎同時回答。
蘇然:“不熟。”
賀漾:“熟。”
時安趕緊閉嘴,用眼神向顧千筠求救。
顧千筠會意,“賀老師,你不是想聽我說說安安的情況嗎,我講一下吧。”
“就為了這事?”眼一擡,蘇然看向賀漾,“不是為了別的?”
賀漾坐得筆直。
一本正經:“嗯。”
“靠。”蘇然一拍桌子,起身準備走,賀漾又開口,“來都來了,坐會兒吧。”
蘇然:“不了。”
賀漾開始拆餐具,遞給顧千筠,“給,顧…我就叫你千筠吧,千筠,聽說蘇然…”
蘇然咬牙:“我不走了。”
這邊,顧千筠說“謝謝”。
賀漾:“客氣。”轉眼,繼續說:“聽說蘇然是時安的小學老師,是嗎?”
蘇然松口氣。
顧千筠答:“是。”怕時安不自在,攥住她的手,接着說:“以後就要勞煩賀老師了。”
抛開是‘情敵’這個身份不說,說實話,賀漾很欣賞顧千筠,無論是外在條件,亦或是內在修養,她都撐得上是一個合格的‘情敵’。
反正,對顧千筠。
賀漾讨厭不起來。她輕笑:“蘇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說是吧,然然?”
蘇然沒講話。
賀漾情緒有點低落,也沒主動問和時安有關的事,顧千筠隐約猜到,賀漾的用意。
說時安的事是假,引蘇然來才是真。
靜坐很久。
直到服務員上菜時,蘇然和賀漾離門近,負責接菜。
趁亂,顧千筠小聲說:“安安,等會兒你裝肚子疼,我帶你走。”
有點不地道。
但時安還是欣然答應:“好。”
服務員走後。
時安提前醞釀:“顧姨,我想喝水。”
擰開瓶蓋,顧千筠把水遞過去,時安接過,‘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把水瓶放下。
過了一會兒,時安又說:“顧姨,我還想喝水。”
“呃——”顧千筠有點懵,手指了指,“水不就在這,你喝啊。”
時安捧起水瓶,這次,直接喝掉半瓶。
顧千筠忍住不讓嘴角向上扯,“诶,你少喝點,別把肚子喝壞了。”
“哎呦。”下秒,時安便捂住肚子,趴在桌上,“顧姨,我肚子好疼,吃不了飯了,我們回家吧。”
顧千筠拿起包,扶起時安,賠笑說:“不好意思啊,我先帶安安回家,賀老師,安安的事,我們電話裏聊。”
走到蘇然面前,顧千筠拍拍她的肩,“好好陪着賀老師。”
蘇然眼一眯:“時安,你不是肚子疼嗎,幹嘛捂着胃。”
聞聲,時安把腰又哈下一點,“快走吧,顧姨,我的胃,好像也疼了。”
不給蘇然反應時間。
顧千筠拉着時安就走,走出去幾步,“好了,別裝了,她們看不見了。”
“哦。”時安點頭,不解道:“顧姨,為什麽要讓我裝肚子疼啊?”
顧千筠不知道怎麽說。
只能編個理由:”因為她們兩人吵架了,我在給她們制造和好的機會。”
時安點頭。
走到外面,顧千筠看着對面的‘臨安六中’,拿定主意,“安安,要不要去我的高中看一看?”
時安滿臉欣喜:“好啊,但是,我們進得去嗎?”
顧千筠眼一眨:“看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