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殘日
蒼梧世的夜從來沒有這般燈火通明過。無數仙峰的喚鈴随着召集令響起,接着每座宮殿都如同星火般亮了一瞬,錯落閃爍中修士禦劍飛出,前往萬卷書閣,仙劍在夜空中劃出數道靈光。
以往青燈古佛,煙袅雅致的書閣現已被紙片般紛飛的戰報堆滿,筆仙坐在書閣大廳,揮着筆一卷卷覽閱卷軸,細眉緊擰。書童們在他周身忙成一團,抱着滿懷卷軸行色匆匆。
“閣長!”書童在雜亂的卷軸中寸步難行,只好提高聲音喊道,“關于北域封界的陣法我找到了!”
筆仙立刻擡頭,毛筆一揮,書童手中卷軸就朝他飛來。他迅速展開,全神貫注的查看陣法,根本沒注意書閣外無數仙家修士紛紛湧進。
裴铮第一個進入書閣大廳,見滿地的舊卷軸和戰報,一時間無地下腳。顧青榆倒是沒有什麽顧慮,身形一閃就到了筆仙身旁。
她皺眉看過卷軸,道:“褚白。”
筆仙的朱筆在卷軸上勾畫,“先別和我說話了。”
話音煩躁又透着愧疚,顧青榆一愣,擡頭看向裴铮。裴铮見狀嘆了口氣,用靈力給自己開了條道,撿着卷軸,對魔怔般的筆仙道:“褚白,頌年和祈雲一同消失,自責無用。”
“……”筆仙捏緊了筆。
他微微抿唇,在陣法卷軸上落下最後一筆朱紅,而後擡起頭,正好和浩浩蕩蕩走進來的一群人對上視線。
每個長老都臉色沉怒,代掌門尤其像興師問罪,他們停在書閣廳前,似乎在等着筆仙給出說法。
現下再吵已沒有任何意義。
散修一事還能給他們時間,北域封界卻是無論如何要立刻解決。
殘日期的北域殘陽不落,魔物會同瀑布般從魔界缺口湧出,數量多到連仙門都不得不讓北域單向封界!如果此事不能立刻解決,讓修士進入北域支援,到時候北域淪陷,他們看到的,只會是流遍北域百裏疆域的血。
筆仙拿起卷軸,臉色如同死人般蒼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可就像水鏡被莫名屏蔽,世家散修全部消失時那樣,事發突然且毫無預兆,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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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铮拍了拍他的背,“沒事,把你想的說出來。”
“嗯。”筆仙朱筆輕擡,将卷軸內容用靈力浮現至大廳中央。複雜精細的陣法走筆龍蛇,金色靈力如同穿絲走線般勾勒出陣盤原貌,将其中用朱筆重點标出的地方也如實展現出來。
衆人皆看着這陣法一愣,都認出來了——這是當年明書單向封界北域的陣法。
一衆私語頓起,代掌門看完标注的地方,冷冰冰道:“白家筆仙,你是何意?”
“……改陣。”筆仙沉聲道,“當年陣法是明書和掌門您一同完成,您留下了陣盤活的缺口,如今北域全面封鎖,除了改陣別無選擇。”
活缺口。說白了就是兩者實力存在差距,導致陣法不同地方效力不一,但維持這麽多年,只能說明是明書過于強悍。衆人都懂,可看見筆仙紅筆标注大部分都落在代掌門陣法上時,還是覺得筆仙未免過于下臉。
代掌門就更沒有什麽好臉色,臉色發青道:“無知!封界陣法無數陣盤,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以為誰都能改?”
“能。”筆仙舉起手中筆,筆尖墨水溢出,在空中彙成鏡子大小的水壁。
兩張人臉逐漸從墨水中浮現,一人額飾彎月,南疆樣貌,一人深目高鼻,眉眼桀骜不馴——是烏洵和應龍。
“南疆蠱族,”筆仙喉口幹澀,“善蟲善陣,烏洵能改。”
話音落下,墨團裏兩人才注意到這邊。烏洵埋頭研究陣法,一字不發,應龍倒是興致勃勃,看熱鬧不嫌事大般把臉占滿了整個水幕。
“喂,褚白!我們剛到北域邊境,有兩個消息,你想聽哪個?”
顧青榆對着那張臉握住了劍。
“好消息,”應龍連忙挑眉道,“烏蟲說他能改,不過需要時間——嘿!”他朝烏洵扭頭,龇牙咧嘴喊,“你戳我幹什麽!”
沒人回他,應龍翻了個白眼,繼續道:“還有一個,不知道對你們人族來說算不算好消息。”
“北域五更未過,天幕大亮……”
神獸峰嗜血的龍咧開笑,尖牙森然。
“殘日期提前開始了。”
林祈雲根本沒來得及睡安穩。
旁邊有個老往他懷裏鑽的蕭宴池,他推都推不開,被人攬着腰只能迷迷糊糊的淺眠。剛要徹底睡過去時,卻發覺身側人呼吸一亂,護着他半起身,像是要做什麽。
“……”他累的不想動,剛想說別作妖,下一刻就感受到了朝他們湧來的魔氣。
林祈雲意識霎時清醒,他猛地睜開眼,還沒來的及反應,緊接着刺耳的尖嘯從頭頂砸下,蕭宴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他攬進懷裏,帶着他往床下滾去!
梁木磚瓦碎裂聲震耳,整座屋子都在顫抖,沙塵四散,飛刺般的木屑像利箭般刺來!
“蕭——”林祈雲想擋開他,卻被按住後頸,飛滾的碎屑全被人用身體擋住,瓦片在那張臉上割出一條極明顯的血線。
“無事。”蕭宴池這才放開他,疼的聲音都在微顫。
我無事你爹!
林祈雲匆匆起身,咬牙轉頭,一只滿面獠牙的魔物正四腳撐在被砸成一灘爛泥的床上,張着血盆大口朝他們低聲吼叫,身上鮮血淋漓,血肉翻飛,顯然是被人追殺逃到此處。
林祈雲真是殺了那魔物的心都有!
他二話不說掌心陣盤頓起,數條銀白劍影閃爍周身,沒等蕭宴池阻止,靈氣劍影瞬間破空而去,從頭到腳都釘穿了它!将魔物硬生生沖在牆上,房屋搖晃,它凄厲吼叫,不得動彈!
還沒有好全的靈脈頓時做出反應,林祈雲靈力即刻滞澀,最後一劍未至,人先被蕭宴池按了下來,他厲色回頭,“我有數,能殺——”
“轟——”
一道極亮的青光如壁般橫了下來,青鳥尖鳴,将那魔物一劍劈開,血液瞬間奔湧!魔氣四溢中陳頌年衣冠不整的從天花板探出頭,“該死,三個修士追殺你,還能讓你跑了!?”
說完,他手忙腳亂的掃開這沖天的魔氣,看了林祈雲一眼,剛要說話,忽而雙眼瞪大,從芥子裏甩了把劍過來,“小師叔!身後!”
林祈雲擡手接劍,挽劍後斬,極其淩厲的長光就掃了出去,切斷了馬上要纏上他們的粘稠發絲!
蠕動的長發落地,沒等再有動作,蕭宴池捂着手,打出響指。剎那間陣盤四起,烈火同風般燒上了所有試圖在後偷襲的魔物,凄厲尖叫聲中,灰燼紛飛,刺目的焰火如同燎原,一直燒上了高牆跟天邊夕陽同輝。
溫熱氣流吹動林祈雲淩亂發絲,他低頭看去,少年抹了把臉上的血,血跡一直蔓延上眼角,朝他略帶歉意的笑了笑,“師尊,你靈脈未好。”
……
林祈雲無奈的看了他一眼,懶得回答,蹲下身給他療傷。
陳頌年從天花板上跳了下來,落點沒選好,差點跳進火堆,蹦跶了幾下才站穩道:“你沒事吧!”
“無事,”林祈雲回道,“什麽情況?”
“魔物進城了,”陳頌年揪着外袍,複雜的看了眼蕭宴池,“不知道怎麽進來的,現在前線再打,城內也在打。”
“城內百姓如何?”林祈雲簡單處理了蕭宴池傷口,拔出碎片止血後,便重新拿起劍,準備帶着他們往外走。
“散修們能護的都在護,世家倒是少,”陳頌年跟着走了兩步,“過來的時候沒見幾個,琅琊去了前線,清河跟我……”
他一頓,立刻擡頭,“清河那跟我殺過來的兩小子呢!?”
空中除了劍光和殘陽,一片人影也不見。
那兩大概現在沒什麽臉見他,林祈雲道了一句不用管,就一腳踹開被焦黑毛發沾滿的院門,見着了眼前慘象。
修士劍光靈器在四處隐現,魔物鮮血遍地,奇形怪狀的屍體同凡人堆在一起,人腳上纏着舌頭,四肢被獠牙刺穿。不落的殘陽下,所有東西似乎都沾上了血的味道,比林祈雲剛重生時在蕭府一路殺出遠要震撼。
滿目殘渣廢墟,四處縱火燒殺,硝煙滾滾,人聲尖叫幾乎劃破殘陽,昨日還安寧和平的北域城竟連一日也用不着,就變成了屍山血海。
林祈雲徹底沉了臉色,
握劍的手青筋隐現。
而在城中的另一處,剛滿築基期的三個世家子弟正帶着一個小孩奪命奔逃。
世家中大部分人根本沒想過上戰場,甚至連修為都是靈藥堆起來的,面對稍微厲害一點的魔物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尤其他們三個,能進大選全憑家族和運氣!
眼見猙獰的魔物馬上就要追上他們,領頭的世家子弟根本抱不動這個躺在他懷裏放聲大哭的孩子了,他心裏害怕,卻始終沒忍下心抛下她。
“別哭了,”他聲音都要散在風裏了,“別哭了別哭了啊——”
“曹安!”一人大喊道,“把她扔出去!魔物沖那小孩來的!你把她扔出去,我們就能活下來!”
另一人趕忙附和:“快扔出去!救不下有什麽關系!我們要死了啊!!”
小孩還在哭,鼻涕眼淚全抹在他華貴衣飾上,曹安手下意識松了些,小孩卻抓緊了他,哭的曹安心煩意亂。凡人的命怎麽會比得上世家……要不然……可,可是——
“吼——”
震碎耳膜吼聲攜帶狂浪般的氣流朝他們襲來,曹安下意識按住女孩,腳下卻踩滑了,直直摔了下去,連帶着自己的夥伴也一同滾進了草垛!
“我操了!我真是操了曹安!你要死他媽的一個人死啊!”
曹安說不出話,魔物瞬息追上了他們,血肉淋漓的尖利獠牙近在眼前,他瞳孔縮成針尖,還想把女孩往身後推,卻抓了個空——
同伴把女孩扔了出去。
那一瞬間太長,曹安甚至都反應不過來。他只看見魔物如刀般的尖牙将女孩手臂劃出極深的一道口子,血流如注。下一瞬,雪白的劍光淹沒了他們!
瀑布般的髒血潑了他們三人一頭,曹安胸腔劇烈起伏,從一片暗紅裏艱難睜開眼,心髒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只見一俊俏至極的紅衣少年挽劍輕點,紅蓮火焰瞬間燒上了魔物屍骨,而火光明滅裏,站在魔物屍骨上的人抱着女孩,姿容絕世,桃花眼下是極致的冷意。
“誰幹的?”
林祈雲輕飄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