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争鬧
先是長久的沉默,然後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座雪山白玉宮都被炸開!
上到長老下到弟子,全都震驚的看着明堂正中姿容絕世的凡人。
誰不知道玄漱?
誰不知道當年一劍斷鴻蒙的靈霄劍尊?
誰不知道死了多年的林祈雲是誰的師兄?!
可他都死了!
“一派胡言!”最先開口的是一向自持穩重的代掌門,他神情冷得結冰,震袖而開,身後沉重的宮門便霎時而關,巨響震得冰塵簌簌而下!
“簡直一派胡言!”他怒視林祈雲,“一個凡人,怎麽敢提玄漱仙山,怎麽敢提清河林氏!?”
代掌門震怒下,其他人也都回過神來,私語嘈雜。驚詫有之,質疑有之,更多的卻是指責,說他一個凡人口不擇言,膽大包天。
林祈雲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衣擺,充耳不聞這言語刀槍,等到嘈雜聲小了些,他才平淡道:“各位說完了?”
他聲音不大,卻莫名能壓住所有的嘈雜。
林祈雲負手環視,看着頭頂主座代掌門道,“沒說完也停了,該我說了。”
“諸位可以不信,但也奉勸諸位今日出言三思,若我真是林祈雲,在座所有出言不遜者都是在冒犯清河林氏,冒犯玄漱。”他負手身後,往前走了兩步,“畢竟林祈雲出了名的記仇,各位說呢?”
“狂妄!放肆!你說是便是,就算真的是又如何,”東方位上一中年長老開口,“林祈雲同魔尊那種關系,清河和玄漱早把他踢了!”
身後突然傳來折扇斷裂聲,林祈雲頭也不回的按下沉怒的筆仙,冷漠的看向東方,一雙桃花眼中是凝水成冰的嚴寒。
“同魔尊那種關系。”他輕輕重複,“哪種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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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在他眼神中瑟縮幾分,咬牙道:“令,令人作嘔的惡心事!說出來都髒人耳——”
“那你說。”林祈雲打斷他,雙眸微眯,“告訴大家,你是親眼看到蕭宴池跟我耳鬓厮磨,還是親眼看到了我活着跟他三拜天地,嗯?”
這怎麽可能說得出來!那長老支支吾吾,衆目睽睽下,他不住一頭冷汗狂冒。
林祈雲笑了,“當年玄漱的門你有無資格踏入,我們暫且不提。我再問,你跟清河關系很好嗎?”
只是從小修仙世家出來的長老一噎,霎時老臉通紅,林祈雲只一眼便了然。
他語氣輕蔑道:“妄言清河,你哪裏來的膽子?”
一句話,輕而易舉的點破了長老出身上的自卑。
他出身低微,卻也沒少拿出身刁難過散修。如今混到修真界萬人之上的長老,哪裏能容忍一個凡人讓他如此窘迫?極度的惱羞成怒下,他下意識擡手,下一刻一陣厲風卻打在他手臂上,将他擊的人仰馬翻!
他臉色發青的側頭,遇上代掌門凝重的眼神,如同一盆冰水,将中年長老的怒火澆了個徹底。
代掌門愠怒的收回目光,朝下看去。
眼下五人站在一塊,如同衆星拱月般将林祈雲圍在中心。中央的人不是他熟悉的模樣,眉梢眼角不經意浮出的輕狂神色卻像極了故人。
多年前,少年意氣,天命風流。
剛聽到“林祈雲”這個名字時從心底湧出來的害怕和憤怒逐漸從頭腦中消失,代掌門冷靜下來,他緩緩正視那雙上挑的桃花眼。
四目相對,青年眉眼中不耐和高傲散了,神情平和下來,如同他上輩子低頭對待每一個玄漱弟子那般。
他清楚這個神情——林祈雲在等玄漱表态。
他有底氣。
就算身份再敏感,滅世的也不是林祈雲,他的師尊依然是一劍斷鴻蒙的靈霄真人,他也依然是玄漱整個門派都要尊稱的小師叔。玄漱開派祖師之徒,玄漱救世者之師,玄漱怎麽敢不認林祈雲。
玄漱不敢,他也不敢。
沉默良久後,代掌門低了頭,用一貫嚴肅的聲音道:“林祈雲于玄漱無罪。”
說罷,不等衆人反應,他話音一轉,“可世上除奪舍外,絕無死而複生之法。你是如何來?”
玄漱林祈雲無罪,可奪舍之魂有罪。
林祈雲一愣,眉眼微沉,這回是真失去了耐心。
喋喋不休的猜測再度席卷,越發離譜。顧青榆冷斥一聲“聒噪!”,腳下重踩,威壓氣流便空的一聲從她腳底爆開!
所有人猝不及防,一時間嘈雜被壓,林祈雲眼疾手快的把裴铮拉了出來。
踉跄兩步才站穩的裴铮:“?”
有事嗎?
林祈雲:“懶得掰扯,你上。”
“……”
好吧。
可能劍閣的宿命就是損友的發言大使。
裴铮嘆了口氣,擡手作揖,“諸位。裴某方才已經說的很清楚,若還有懷疑,可自去蓬萊殿查劍痕劍式,裴某便不多言了。”
“至于奪舍……衆所周知,奪舍乃惡鬼邪魂,而蒼梧世天梯有驅魔辟邪功效。代掌門要我等從天梯處步行至玄漱峰認錯,我等全程林祈雲陪行,諸多弟子都是見過的。”裴铮一頓,“他沒有半分反應。身份之争,也該言盡于此。”
“既已許諾,”裴铮溫和卻不容置疑道,“還是別太咄咄逼人好。”
林祈雲認同的點了頭。
衆長老先是對被迫言而無信的臉綠,随後是對林祈雲身份的惶恐,有些垂死掙紮:“但世上絕無死而複生之法,他憑什麽……”
憑系統。
林祈雲心道,具體的他不想解釋,也沒必要對這些人瞎扯理由。
關于他身份已然蓋棺定論,林祈雲隐隐覺得這個時候該是說一句收尾的話,然後潇灑走人,任他人風中淩亂的時候了。
反正沒人敢怠慢他。
想到此處,林祈雲剛準備開口,角落裏卻傳來一個聲音。
“那蕭宴池是不是也能……重生。”
林祈雲心下驟然一悚!
他猛然回頭看去,卻只看到了一群瑟瑟發抖的弟子。修仙之人何其耳聰目明,他以凡人耳能聽見的聲音,自然能在瞬息之間傳遍所有人耳朵。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般,所有人對重生的質疑霎時轉為畏懼!幾十年前屠戮仙門的膽寒掠上他們心頭。
蕭宴池重生一事,僅僅是想象,便足以讓生靈戰栗。
“蕭宴池魂魄逃竄幾十年……仙門只做了驅鬼奪舍……”
“仙門只做了驅鬼奪舍!他極有可能重生為人卷土重來!”
“天梯無用!”
意料之外的恐慌爆發開!
林祈雲看向周身四人,想開口寬慰,下一瞬問出重生的那個聲音再度鑽進了耳朵。
他說:“林祈雲那樣特殊的關系,殺蕭宴池很輕易吧,他會殺了蕭宴池嗎?”
林祈雲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會嗎?”
那個聲音續道。
從雪山白玉宮出來時。
原本的日照金山已經西沉,月色流瀉在雪山頂,把整座雪山白玉照的如同仙人領地。冰涼的如同高嶺雪蓮,叫人可望不可及。
玄漱山階上,天山雪水從腳下涔涔流過,花枝随着寒風亂顫。月光将一行幾人影子投在山壁上,在花影山林中影影綽綽,別有婉約之意。
下山路上,林祈雲心虛且歉疚的看向顧青榆。
青衣劍修握着劍,堂而皇之的無視他。
“……”林祈雲有些無措的看向了烏洵。
“誰讓你說那些話。”烏洵冷漠臉,“愛莫能助。”
“我又沒說不,”林祈雲小聲辯解,“萬一呢?”
“萬一?能有什麽萬一?你就是——”
一聲劍鳴乍起,打斷了兩人。林祈雲轉頭看去,月色下顧青榆已經站在劍上,黑沉的眼眸裏狂風暴雨無聲洶湧,正低垂着一動不動的看着他們。
怎麽說,林祈雲往烏洵身後躲了躲,心想顧青榆這女人怪瘆人的。
烏洵和他持同樣想法。但得罪人的畢竟不是他,于是烏洵審時度勢,毫不猶豫的把林祈雲推了出來,“冤有頭債有主。是他逼迫我搭理他。”
林祈雲:“?你晚上最好給我睜着眼睡覺。”
顧青榆冷哼一聲,下一刻她禦劍而起,青衣眨眼劃破月色雲層,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走在最前方的裴铮見狀,意味不明的看了林祈雲一眼,随後追着劍尾流雲而去。一時間,山道上就只剩筆仙,林祈雲,還有烏洵三人。
“我覺得晚上最好睜着眼睡覺的是你。”筆仙捏着朱筆真心實意道,“青榆許久沒有這樣生氣了。”
“她可能會晚上把你一劍殺了。”烏洵跟着道。
“她做的出來嗎?”林祈雲腦袋空白道。
“不好說,”筆仙沉吟,“她當峰主以後除了面對那群長老,就沒這麽生氣過。”
林祈雲沉默了,筆仙和烏洵相視而笑,在殿內被針對的郁氣和疲憊也散了些,連月色看着都清朗了不少。
筆仙用筆點了點林祈雲:“我想你晚上大概不願意留在玄漱,禦靈峰有蟲,劍閣生人多,去書閣如何?”
“書閣有位?”
“書閣沒有。”
“那睡個屁。”
“但禦靈峰也沒有,”筆仙補充道,“你去禦靈峰只能和蟲子睡,在書閣好歹青書萬卷燈火熏陶,有個睡覺的氛圍感。你自己選?”
林祈雲沒有猶豫:“走吧,書閣挺好的。”
烏洵踢了他一腳讓他快滾,身影便消失在了林間月下。
今日事多繁瑣,衆人皆趕着回屋歇息。
林祈雲被安排在了書閣西側藏書室。其內燈火幽微,卷軸錯落,暗處藏着一張八角繪朱雀纏雲木床,魚嘴銅爐中燃了松香,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暖味。
說實話,比林祈雲想象中好很多。
筆仙打着哈欠,跟他交代幾句,丢給他《林祈雲欠抽大賞》解悶後就走了。
林祈雲跟這卷軸無言對視三秒,猛地轉身撲到柔軟的床榻上,翻來覆去,卻睡不着。反而心想這群人這些年恐怕就只面上風光。
年紀輕輕被長輩用輩分打壓,身居高位行事卻處處掣肘,被人指手畫腳,有甚者地位不保。也怪不得他一回來,他們就急着用他出身地位,想把他推到掌門位置。
他都能理解。
但是——
林祈雲翻了個身,眼前閃出系統藍屏。
【今天你好像不太開心呀,林寶】
林祈雲枕着手臂,眼瞳中倒映着跳動的火燭,垂眸看它,皮笑肉不笑的彎了眼。
“你猜猜我為什麽不開心?”
【……因為,不想當掌門?】
他一手滾着卷軸,“那你繼續猜我為什麽答應了。”
【因為你覺得愧疚……還是我在你跟那群弟子躲在角落裏的時候,頒布了仙門大選任務?】
“你這不是很清楚嗎!”林祈雲假笑收了,支起上半身,盤腿坐在床上面,昏黃的燈火模糊了他眉目,“他們讓我當掌門,你要我仙門大選第一。約好的?”
【沒有真沒有】
“還是強制任務,這回連接任務的選項也不給了是吧,上次任務獎勵你發了嗎你……”林祈雲越說越氣,手上卷軸一時沒拿住,從床上滾落下去,撞上了地板燈座。
燭火搖搖欲墜,最終倒在了卷軸中段,眼看就要撩着起火!
“你給我等着!”林祈雲訓斥停聲,連鞋都來不及穿,從床上翻下去,赤足小跑去扶起紅燭。
卻在擡起的一瞬,注意到了卷軸的些微變化。林祈雲眉峰微攏,細細看過去。那處原本什麽也沒寫,被火撩了一下,便被燙出幾行隐約的字。
輪廓極淺,字形勁瘦,看着莫名熟悉。
筆仙的暗號?林祈雲捏着燈座靠近了些,只見字體随着燈火舞動而愈發明顯,最終呈現出來——
醉酒微醺。
言色撩人。
心亂如麻。
有罪。
“……”
林祈雲傻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