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掌門
“……”
此話一出,眼下四人的表情都變得十分複雜。
林祈雲原本蹙緊的眉頭更緊了幾分,他站在高于四人兩階的位置,沉着語氣還打算追問。一聲清亮的劍光閃過,一路禦劍的顧青榆收劍歸鞘,從劍上輕巧的跳了下來。
正當林祈雲以為她要來和他解釋時,顧青榆輕車熟路的揪住了他的後衣領,面無表情的拖着他往前走。
“浪費時間。”顧青榆嗤道。
“?”
“???”
林祈雲掙了掙:“不是,我在很認真的問呢!”
筆仙也跳了下來,坐騎筆迅速縮小鑽回了他寬大的長袖中。他朝被拖着走的林祈雲彎了腰,笑得像個人形招財貓,“你很狂啊,祈雲雲。”
“明書多年一肩扛玄漱,現下閉關修煉練虛期,修為比你高了十萬八千裏,”烏洵慣常嘲諷道,“要你一個凡人在那擔心他?”
“……”
你們還記得我是個凡人呢。
林祈雲心中腹诽,懸着的一塊大石卻落了地。他松了口氣,讓顧青榆放開手,起身把揪皺的衣服撫平,問道:“那你們是想幹什麽?”
所有人又沉默下來,目光都默默轉向裴铮,一向溫和穩重的裴铮面上露出幾分心虛,似乎在猶疑開口。
林祈雲被他們這副做派弄得愈發一頭霧水,“到底幹什麽?”
裴铮無奈的揉了揉眉心,松口道:“我們想讓你當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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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祈雲的腳步驟然停了。
他機械似的一寸寸轉過頭,面上全是不可思議,蹙眉道:“誰?”
“你呀。”筆仙的扇子散漫的點了一下他肩頭,“聽不懂嗎?”
“你們瘋了吧……”林祈雲難以置信道,“讓我現下一個凡人去當玄漱山掌門,把玄漱當什麽了?”
“玄漱山掌門?那怎麽夠。”筆仙以扇掩面,語不驚人死不休道,“祈雲雲,你要當的,是蒼梧世的掌門人。”
蒼梧世掌門人,仙門百家之首,統領仙山萬裏。
他不用細想都知道這個位置的分量和如山般壓在肩上的規則束縛,被剛想說他們開玩笑,他怎麽是那塊料,但所有人的插科打诨都收了,就連一貫招財貓示人的筆仙折扇上那雙笑眼都平下來。林祈雲怔愣一瞬,終于意識到——這群人是認真的。
眼看着就要走到雪山白玉宮,猶豫在喉口的不願還是沒吐出來,林祈雲抿唇道:“有原因嗎?”
裴铮走上前來,将捆在他手腕上的縛仙繩緊了緊。
“得罪。”說完,溫和的眼看向雪山白玉宮,眼底罕見的顯出幾分嚴肅,“原因一會就知道了。”
林祈雲疑惑的擡頭。
雲環霧繞,日照金山,金色飄渺的仙氣如同滾動的長河般流動在雪山白玉宮周遭。冰冷的銀白宮殿遠遠伫立于雪山頂,長階樓臺,懸泉瀑布交錯複雜。整座建築掩藏在雲霧山林中,自有世外出塵之氣。
像是從以往的玄漱山搬來的,處處相同,又處處不同。林祈雲有些不由自主的近鄉情怯,腳步慢了幾分,原本并肩行的四人就直接越過他,朝上走去。
他們越走表情便越冷漠,一向直接的烏洵和顧青榆早就冷了臉,烏洵眉眼間甚至有幾分嫌惡。
這群人……到底怎麽回事?
林祈雲加快腳步跟上他們,走至白玉宮門,景未入眼,不可開交的唇槍舌劍先一步入耳。
“那群小輩這個年紀怎麽撚得清輕重!”
“書閣已經接連幾次延誤戰報了?白家筆仙怎能服衆!”
“蓬萊還未收複,已經足見禦靈峰跟蓬萊峰峰主經驗不足,該換人還是要換。”
“各位長老息怒,是有原因的,還是等他們來——”
林祈雲一愣,就見顧青榆捏緊了自己的青玉劍,沒等他阻止,顧青榆已經一劍掃開殿門,劍氣淩厲而入,驚得殿內即刻鴉雀無聲!
顧青榆眉眼淡漠:“換什麽,同我說。”
其他三人一言不發的站在旁側,沒有阻止的意思。林祈雲心想好張狂,看向殿內,只見白發蒼蒼的老者位居高座,底下站着一排弟子,都震驚的看着他們。
一會,終于有個長老反應過來,怒極喊道:“顧青榆!你什麽态度!?”
“你什麽貨色,我什麽态度。”顧青榆連眼神都沒給他,将那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不斷撫着胸口順氣。
她并不在意,徑直走入,涼聲道,“諸位要換我蓬萊峰主位,不如先告訴我誰有資格,叫他拿着蓬萊後人的身份,前來殺我。”
“青榆,”南方座上有位女長老杵着拐杖柔聲開口,“你好歹位列長老位,又是個女兒家,為你好又何必如此?”
“女兒家?”筆仙笑嘻嘻道,略顯尖細的聲音回蕩在殿內,“各位拿輩分壓人,就用女兒家這樣拙劣的理由?觊觎蓬萊一派遺留珍寶這個理由見不得光?”
他這話一出,所有長老都沉了臉。
“白家筆仙,話可不能亂說!”
顧青榆斜眼看上去,神色厭惡,極其強硬的補完了自己的話,“蓬萊峰主換位,要麽我死,要麽你們死。”
“你!”有暴脾氣的長老氣的拔了劍,兵戈聲一起,所有人都下意識防備!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林祈雲站在最外圍,平靜的看中央主座的人終于從掌門位上站了起來。那人老态龍鐘,白發長須,卻精神矍铄,一派嚴肅的開始主持大局。
“鬧成這樣像什麽樣子?”他道,“叫人傳出去了,蒼梧世在凡人面前,還有何臉面!”
“代掌門,你可看清,不是我等先起事。”
“目無尊長,嚣張跋扈,年紀輕輕身居高位道德不檢,”一長老冷笑道,“代掌門難不成要維護他們?”
代掌門一雙蒼老的眼居高臨下的看來,四人身子挺拔站在中央,而原先在長老們問話下弱勢辯解的弟子早就被這動靜吓到了角落,不敢探頭,神色間卻都是對他們的不認同。
他面上表情毫無變化,将弟子的表情看在眼裏。
這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刺頭,他想道,在人間和仙界積威太高了。
于是沉默須臾,道:“玄漱力圖公正,只維護蒼生和公道。諸位有何疑問,不如當場問了這群孩子。”
滿堂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最先拔劍的那個長老冷哼一聲,把劍收了回去。
一觸即發的氛圍才逐步散開,顧青榆收了劍,筆仙也放了扇子,四人臉色難看的站在一塊,明明占理,卻要如同犯人般遭受四面八方的凝視。
“好,既代掌門發話,我們便不同你們這群小輩計較。”蒼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白家筆仙先解釋,書閣為何按下戰報,越過讨論提前給了戰場示意?”
“說幾次?”筆仙剛開口,身後的裴铮便敲了一下他,兩秒後,他垂眸收斂了些語氣,“情形緊急,傳信千裏等不及讨論結束,書閣只能先按下戰報給主将示意。”
“禦靈峰為何還在養蜈蚣等毒邪之蟲?整日弟子不修劍道,爬樹上山成何體統?”
“……”烏洵滿臉都寫着“這是什麽蠢問題”,他陰沉的眸子掃了眼長老,“南疆修煉傳承,上古仙尊承認,有事?”
“劍閣呢,劍閣如此穩重,怎麽會抛下仙門大選,跟着他們一起胡鬧?”
裴铮禮貌的擡了手。他從小知書達理,禮節到位,又有前人做襯,讓在場長老終于感受到了尊重,還沒解釋,就滿意的點了點頭。
“晚輩解釋前,”裴铮恭敬道,“先想問一句,各位長老是否聽過玄漱山底魔修食魂之事?”
見狀,所有長老都舒了口氣,一長老道:“略有耳聞,玄漱山底蕭家衆人詭異,是一個逃出來的失魂奴隸去其他地方報的案,由蓬萊劍修接管。怎麽,與你今日胡鬧有關?”
裴铮點頭,“蓬萊劍修接連消失蕭府,蒼梧世內門大弟子陳頌年私自前去查探,卻遇大魔。而青榆又被戰場之事拖住,是一人孤身一劍護住頌年。在下此番,便是為了此人。”
長老們來了興趣,“能在大魔手底護住陳頌年,此人可造,是否參加仙門大選?”
已經跟着一堆弟子站在角落的林祈雲聽到自己事跡,探了個頭出來,他只能看到裴铮背影,還以為馬上要到他出場,卻看裴铮道:“此人身份特殊,要想參加大選只怕有些難處。”
說着,他嘆息,神色是扼腕難掩的可惜。
衆長老一向對裴铮是有好感的。仙門百家沒合并之前,裴铮就以出名的謙卑恭順在各仙家長輩那頗得贊譽,即使後面跟一群刺頭混在一塊,這群長老對裴铮的濾鏡也能因為別人襯托而越來越厚。
現下看他如此,只當那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問道:“有何難處?”
“他命途多舛,原是仙家之人,卻被師弟污了名聲,又遭人陷害,名聲盡毀,不得已消失多年,隐藏在魔修之地,隐姓埋名為民除害。”裴铮道,“他若回來,只怕不止前塵過往引人非議,在魔修之地生活,也會讓人……”
裴铮嗟嘆一氣,“可他的确是個劍道天才,我等前去,是想證實他并非魔修。長老們,這等悲慘堅韌,日後可扛仙魔戰場之人,裴某實是不忍他就此埋沒。”
“……”
林祈雲默默的扣了個6。
這話粗聽細聽都沒問題,把名字換成林祈雲就都是問題。
畢竟這個劍道天才有個生而同門,死而同穴,在外人眼裏生死契闊的魔尊師弟。
但長老們顯然沒想這麽多,瓊樓玉宇,雕梁畫棟的宮殿內交頭接耳一陣,最終檀木主座上的代掌門沉沉開口:“你想如何?”
終于等到這句話,裴铮嘴角噙着笑意朝頭頂長老合手作揖,“晚輩想請他參與仙門大選,無論過往,不問過錯,叫他光複師門,重歸仙途。”
“諸位前輩,”裴铮擡頭,“可否?”
殿內沉寂片刻,代掌門蒼老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內:“自然。”
裴铮得諾,不再說話。身旁面色不虞的三人眉目也松了些。他轉頭看向角落裏躲着的那群弟子,對上了林祈雲一雙平靜的眼,雙手微垂,示意他上前。
弟子們面面相觑,難不成那劍道天才躲在他們之中?
林祈雲眼中瑩藍色的光一閃而過,他在原地停了一會,才沖裴铮一笑,撐起身散漫的走到大殿中央。所有人看到他時,眼中先是驚豔,随後是濃厚的疑惑,除了代掌門以外的人都蹙起了眉,原因無他——此人分明是個凡人!
萬衆矚目下,林祈雲把手伸向裴铮解綁,“我說你們為何綁我,是怕我見識到這群人跑了嗎。”
嘩的一聲,繩索落地,裴铮聳了聳肩,笑而不語。林祈雲揉着手腕,站在最中間擡起頭,目光直視中央主位,代掌門一言不發的看着他,眼神對上時,林祈雲朝他輕輕點了頭。
明明是下位擡頭,居于高處的代掌門卻無端覺得仿佛是他人俯視自己,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聲色下藏着無人察覺的顫動,問:“你便是裴铮所說之人?”
“是啊,無論過往,不問過錯,某在此多謝諸位。”林祈雲象征性的擡了擡手,作揖極不端正。
有長老不滿的皺了眉,“你師承哪方,師尊何人,怎麽如此不知曉禮數?”
林祈雲擡眼,他眼尾上挑,墨瞳中流露出幾分懷念似的笑意。卻始終沒有跟主位錯開目光,聞言負手站直了身。
“師承不高,不過玄漱靈山,師尊一般,也就鴻蒙一劍靈霄劍尊。”
他聲音清亮又随意,話音落地的那一瞬,殿內卻連呼吸都消失了。
所有人霎時都站了起來,震驚的看着他。
不敢承認的猜測浮現心中,卻沒有人敢說話。
林祈雲毫無察覺似的,續道:“而不才林氏祈雲,清河林氏第七代嫡系子弟,請問……”
“我需要知曉什麽禮數?”
他笑意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