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發達
姜北和林安飛奔到市醫院, 瞄好一個停車位打算停車,不料後邊的一輛車狗攆摩托似的飄移過來,以一記漂亮的甩尾搶先卡入停車位。
姜北連忙踩下急剎, 車身跟着一颠,林安的骨頭差點遭晃散,趴在車窗準備開罵, 看清車身後又把“他媽”吞回了肚子,說:“那不是郁梓的車嗎?”
搶車位的車堪堪停穩, 一婦女跌跌撞撞地跑下來,什麽也沒說,徑直朝住院部跑去。
正是韓文芳。
郁梓也下車, 跑到姜北車窗邊,說:“不好意思老大, 我沒注意到是你的車,車位……”
姜北擺擺手,示意她算了:“不是讓你在東陽市看着韓文芳嗎?怎麽回來了?”
郁梓面帶赧然:“早上韓阿姨抱着小孫女說要帶去給韓老先生看看,沒找到人, 一問醫生才知道韓老先生病危轉院了, 韓文芳要來看他,我想我跟着她, 應該沒問題。”
雖說韓文靜和韓文芳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但關系可見一斑,先前兩人在同一家醫院不打照面也就算了, 現下親爹病危,韓文靜硬是沒把消息告訴韓文芳。為人子女, 韓文芳來看她爹也無可厚非。
韓文芳腳下生風, 搶先一步到達重症監護區, 姜北一行人趕上樓時,不出所料,韓家兩姐妹已經吵起來了。
“韓文芳!你還有臉來?!”韓文靜指着鼻子罵,“要不是你兒子動歪心思,我爹能變成這樣?!”
“你安的什麽心?你來是想氣死他老人家嗎?!”
“滾!”
韓文芳剛痛失愛子,沒有力氣和她吵,只拉着路過的醫生護士一遍遍地問“我爸怎麽樣了”?
走廊裏的謾罵聲、哭嚎聲鋪天蓋地湧來,同樣“熱鬧”的還有病房,韓誠本身只吊着一口氣,把韓文靜一家趕出病房沒一會兒人便不行了,科室醫生匆匆往這邊趕,壓根沒空回答韓文芳的問題,還是一位女護士看她熬紅了雙眼,心下一軟,騰出一秒跟她說:“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吧。”
韓文芳霎時跌坐在地。
相比衆人的手忙腳亂,角落裏的吃瓜群衆顯得淡定非常,就差來包瓜子邊磕邊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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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鬼知道他坐了多久,看到姜北來了,擡手一招:“這裏。”
“怎麽回事?”姜北聽着吵雜聲,問,“電話裏不是說韓誠醒了嗎,怎麽又不行了?”
江南聳聳肩:“回光返照,林安他爺爺去世前不也這樣?”
一旁的林安:“…………”
再說話算我輸。
江南拍拍座椅,示意姜北坐下:“着急也沒用,坐着吧,受害人要真死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別擔心,還有程阿姨呢。”
姜北疲憊地掐着眉心,江南身上的懶倦感有時能拉着他歸于平靜,使他鎮定地看待所有事。
姜北問:“韓誠醒時找了律師?”
江南點點頭:“律師是韓文靜叫來的,讓韓誠扣下了,韓誠趕韓文靜一家出來,人守在門口,後面發生了什麽我也沒看着。”
林安以拿個破碗就能出攤的姿勢蹲在地上,雙手塞進袖口:“韓誠嗓子熏壞了不能說話,扣下律師幹嘛?”
“不知道,後面還進去了兩個醫生,”江南看向一片忙碌的病房大門,“醫生進去沒十分鐘,就成這樣了。”
走廊上,韓文芳長坐不起,除了郁梓還好心勸慰她,其餘人根本不睬她。
但寬慰的話說再多也沒用,昨晚她才去認了兒子的屍體,天轟然倒塌,後半輩子被生生撕裂了,然而禍不單行,今天父親又病危,她的來處和歸途在短短一天之內統統泯滅,幾乎快看不清前方的路。
韓文靜比起她稍微要好點,至少兒子還在,所以還有力氣罵人,披頭散發的像個市井潑婦。
“韓文芳,你為什麽呀?!爸不見了你為什麽不說?你早知道唐志宇沒安好心是不是,你以為不說就能替他開脫了?”
韓文芳一聽兒子的名字,濡濕的睫毛忽地一顫,捂着臉說:“大哥忌日,我以為爸——”
“狡辯!”韓文靜瞪着眼出聲打斷她,“是,爸每年是會去看大哥,但哪次不是當天去當天回?他是失蹤一天嗎?是整整五天!這五天你為什麽不和我說,為什麽不報警?!就是你和你兒子串通一氣,想害死我爹!”
韓文靜急火攻心,哪管誰是她親姐,揚起她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作勢要打。
郁梓連忙擋住韓文芳,背上挨了一巴掌,韓文靜打錯人也不慌,将錯就錯,帶着郁梓一起罵:“你們警.察幹什麽吃的?這人是殺人犯他媽!你們不把她抓起來還帶她來幹嘛?!”
得,警.察把事辦好就是人民的好榜樣守護者,辦不好便是“幹什麽吃的”。
林安啐一口:“不是,這種遺産糾紛,但凡是受益人都有嫌疑,韓文靜怎麽能如此理直氣壯地把屎盆子往別人頭上扣?警.察招她惹她了?”
姜北沒搭話,只說:“把郁梓拉回來。”
林安“哎”一聲,蹿起身:“別把警花打壞了。”
等他一走,姜北踢踢江南的腳,問:“小天才,你對這事怎麽看?”
江南看熱鬧,看半天劇情還沒有任何進展,本來神色倦倦,一聽姜北叫他“小天才”,瞌睡瞬間醒了大半:“什麽小天才,不是小王八蛋嗎?怎麽,又多了個愛稱?”
姜北說:“犯.罪小天才。”
“哦,聽上去又是罵人的話,”江南略感失望地阖上眼皮,“你想讓我猜嫌疑人?我是要收費的,溫洪亮和邱星冉的費用你還沒結,看在你也出了不少腦力的份上,我給你打對折。”
姜北不和他開玩笑:“我是問你對韓家人争財産這事怎麽看?你覺得韓文靜為什麽會緊張?”
江南皺皺眉,坐直身認真審視姜北:“怎麽看?坐着看喽,為什麽問我這個問題?我對錢不感興趣,這題超綱了。”
“你就沒有一點想法?”姜北追問。
江南笑起來,笑得又乖又軟:“我只對你有想法,很多想法。”
簡直是對牛彈琴,但姜北不放棄,接着彈,同樣回視着他,等一個答複。
江南最受不了姜北長時間的盯着他看,比起姜北萬年冰封的臉,那雙黑眸裏
藏着更深的情緒,越是幽深越令人驚心動魄,吸引着江南去觸摸,去探索,他分明在姜北眼裏看到了期待以及一點點……憐愛?
“像你這種高冷挂的人拿一雙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時,我會認為對方在勾.引我,”江南伸手蓋住姜北雙眼,濃密的睫毛掃得他掌心發癢,“我會受不了,會忍不住想讓他變得不再高冷,還想看他哭着求我。”
聽了這番虎狼之詞,姜北破天荒地沒叫他滾,也沒躲,讓溫熱的掌心覆在臉上,原本幹澀的眼也得到舒緩。
他聞到江南身上淡淡的牛奶味,幹淨得像嬰童散發出來的,下意識把對方當成小孩,握住江南的手腕反複摩.挲。
“你真的沒想法,還是不想說?好吧,或許你這次的确分析不出來了,因為……有句詩是怎麽說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怎麽又扯上詩了?”江南挪開手,姜北的眸子讓他捂出一層迷蒙的水霧,飄渺的光從他睫毛縫隙間析出,江南喜歡得緊,誇道,“你真可愛。”
突然,韓誠的病房裏爆出幾聲驚天動地哀嚎,姜北聞聲,心頭“咯噔”一下,拉上江南迅速起身上前查看情況。
“爸!爸!”韓文靜拽着醫生,“怎麽會這樣?醫生您再給瞧瞧,爸!”
“外公!”
“爸,我對不起你。”
“韓文芳你走開!”
兩個女兒再怎麽吵,韓誠也聽不見了,他從火場出來,硬撐了幾天已算是醫學奇跡,到底七八十歲了,經不起折騰。
老人躺在床上,雙目緊阖,像睡着一樣,等護士拿過白布将他一蓋,醫護人員朝他一鞠躬,他的一生便徹底結束了。
“因搶救無效,宣布韓誠臨床死亡,死亡時間202X年10月19日21點39分,節哀順變。”
重症監護區不止這一間病房有哭聲,但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就像被姜北強行拉進病房的江南,比起哭得喘不上氣的韓家兩姐妹,他鎮定自若,淡淡地瞥一眼隆起的白布,好似看半天好戲終于看到大結局了,如釋重負地說:“啊~死了。姜副支隊,受害人之一沒了,還是去看看程阿姨吧。”
大結局了就沒必要再看了,江南要走,姜北眼疾手快拉住他:“我沒讓你走,在這兒守着,程阿姨有人照料,不用你擔心。”
江南舔舔嘴唇:“……好吧,你兇你說了算。”
他表情相當不情願,甚至有些無措,與方才那個滿嘴渾話的人截然不同。他既不願意看韓誠,也不看姜北,只踢着光滑的地磚。
這時韓誠的律師走過來打破沉悶的氣氛,目光先是在江南臉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鐘,最後才看向姜北,從衣兜裏摸出一支錄音筆遞給他。
張律說:“姜警官是吧,你好,韓老先生臨走前說了些事,我想還是錄下來比較好,希望對你們有幫助。”
姜北接過錄音筆,難掩驚訝之色:“不是說韓老先生嗓子熏壞了不能說話嗎?”
張律習慣性地扶眼鏡,沒着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另外,韓老先生做了口頭遺囑,将名下所有不動産、車産贈予給二女兒韓文靜,将名下存款的百分之五十贈予給大女兒韓文芳。”
“什麽?!”韓文靜聽得這一句,立馬不哭了,不顧她爹屍體未涼,急吼吼地沖過來質問張律:“什麽口頭遺囑?!我爸話都不能講,立什麽遺囑,就算立,憑啥給韓文芳百分之五十的存款?!她是殺人犯他媽!你們律師靠譜嗎,別張着嘴亂說啊!”
“待會兒再說,”她老公把她往回拽,“咱爸還沒走遠呢,現在說這些像什麽樣子?”
韓文靜掙脫他,氣勢頗洶地往張律面前一杵:“韓文芳一家幹了好事,把我爸害死了,還有臉分財産,王法哪兒去了?!一個個警.察也在場,不把韓文芳抓起來,都在這兒看戲呢?!”
“別吵,安靜!”
張律在韓文靜的唾沫橫飛中說:“怎麽分配遺産是韓老先生自己拿的主意——”
韓文靜壓根不聽他說:“警.察呢?!把韓文芳抓起來啊!什麽口頭遺囑?不作數!”
警.察在維持秩序:“安靜!吵什麽吵?”
張律也很倔強,硬是把話說全了:“在危急情況下、并有兩個與繼承人無利害關系的見證人在場時,立的口頭遺囑就具有法律效應!韓老先生符合情況危急的條件!”
“不作數!憑什麽給殺人犯他媽?!”
“韓老先生說等調查結果出來……”張律的眼鏡都被韓文靜揮掉了,氣得不顧形象地大吼,“等調查結果出來,誰幹的好事就依韓老先生的意思沒收誰的財産!都沒幹就安生過日子去吧,他媽的!”
“是韓文芳一家幹的好事!”
韓文靜逮着誰就跟誰吵,民警攔不住她,林安差點讓她揮一巴掌,不知韓誠未走遠的亡魂看到這一幕會作何感想,又要怎麽去地底下給兒子一個交代,他留下的遺産終是把一家人變成了仇人。
一片驚聲嘶吼中,姜北用沉穩有力的聲音問:“還有百分之五十的遺産呢,歸誰?”
對,韓文靜得不動産和車産,韓文芳分得存款的百分之五十,那還有百分之五十呢?
問到關鍵了,現場登時鴉雀無聲,比吼“安靜安靜”管用多了,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張律。
張律真是用生命在工作,他拍拍被扯亂的西服,邊低聲罵着邊撿眼鏡,一戴上視線恢複清明,瞧見漂亮的青年還在踢地磚。
他清清嗓子,道:“剩下的百分之五十,韓老先生說,贈予給江南先生。”
病房裏更靜了,落針可聞。韓文靜驚掉下巴,甚至忘了罵人,就連一直跪在地上的韓文芳也轉過頭,神色複雜地凝視着江南。
當事人卻依舊很淡定,像買飲料中了再來一瓶,內心的激動勁兒一晃就沒了。他不驚訝,也不興奮,只是說:“阿北,辭職吧,我們發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