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病危
姜北迅速拿過文件夾, 一打開,資料嘩啦啦地往下掉。
安寧市對墓地的管理很嚴格,除去八十周歲以上、孤寡、以及罹患絕症的老人可提前購買壽墓, 其他人想買,全得由親屬拿上逝者的火化證明做詳細登記。
姜北撿起資料仔細翻閱,韓文洲的火化證明是東陽市殡儀館開具的, 而逝者死亡日期一欄填的是2001年10月10號。
“還真找到了?是韓文洲嗎?”林安簡直不敢相信,“等等, 不是說韓文洲最開始埋在自家別墅後面,因占地拆遷,韓誠才迫不得已把兒子送去了紀念堂, 怎麽又跑寧安市來了?”
姜北也想問這個問題,難道韓誠把兒子的屍骨挖出來後直接送來了寧安市?因為韓誠不許人去祭奠韓文洲, 所以韓家兩姐妹也沒發現這事?
姜北一伸手,問:“墓地認購書有嗎?”
“有存檔,”墓園的負責人把資料遞到姜北手上,“在這。”
認購書嶄新, 認購人是韓誠, 使用人韓文洲,而認購日期是今年的二月份。
林安伸長脖子瞅:“還真是韓文洲, 但韓誠辛辛苦苦把兒子刨出來,又大老遠地送來寧安市是何用意?老一輩人不都講究落葉歸根嗎?還有,既然10月10號是韓文洲的忌日, 韓誠帶着白花獨自來祭奠兒子,又為什麽把花放在了程野的墓前, 老糊塗放錯了?”
林安的疑問一個接一個, 試圖把這些問題與案件聯系起來, 腦袋瓜高速運轉。
姜北緊盯着認購書上的墓地購買日期——今年二月份。
他逮住點頭緒:“韓誠可能不是因為別墅要拆遷,才把韓文洲的骨灰從東陽市移到寧安市的。”
聽君一席話,林安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有道理,韓誠當了這麽多年的釘子戶,怎麽會突然頂不住政府壓力,要給兒子遷墓地?并且還沒有搬走別墅裏的貴重物品,差點讓姓錢的收刮了,他完全不像個同意拆遷的人,除非他根本沒打算要放在別墅裏的藏品,但那是他兒子的遺物啊,不要也說不過去。”
姜北捏緊墓地認購書,飛速捋了遍案發經過——韓誠來永安公墓祭奠兒子,放錯了白花,因此碰見前去看程野的程瓊,随後兩人同時被奔馳車帶走藏在老別墅,緊接着失火。
那要是韓誠的白花沒有放錯,程瓊也不是他偶然間遇到的呢?
這樣一來,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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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姜北莫名開始發熱,是一種燥熱,心跳也跳得很快,腦子裏迅速閃過所有與案情相關的人的臉,無論死的活的,仿佛他即将打開潘多拉魔盒,靠近那個秘密。
林安一頭霧水:“怎麽回事?”
“再确認一件事,”姜北招呼來墓園負責人,問,“墓地認購人是可以選位置的對嗎?”
“當然,”負責人說,“位置好的稍微貴一點,角落的位置就便宜,要是有空墓給他們選的話。”
“帶我去墓園看看。”
負責人忙不疊上前開路,墓園很大,分區,一區大概能安葬兩百來號人,從山腳向上望去,密密麻麻全是漆黑的墓碑。
姜北:“哪個位置最好?”
負責人揚揚下巴,示意他看山頂:“那兒,全是獨棟,朝正南方向,無遮擋,間距還大,日常管理維護也是最好的。”
林安想着韓誠有錢,肯定會給兒子選最好的位置,提腿要往山頂走,走出幾步發現他老大沒跟上來,一回頭:“哎!姜哥!”
姜北一指山腰的一片墓地:“那裏的墓是不是便宜?”
負責人點點頭:“比起山頂的便宜不少,均價均價。哎,上次我帶您去那邊看過,就普通的墓。”
程野埋在山腰。
林安看他老大轉了方向往山腰走,跳下臺階跟上去。
山腰的墓地是均價,銷量也最好,一排排瞧過去全是有主的。負責人說,現在農村也開始實施火葬了,供不應求,近幾年的墓地價格又水漲船高,單價甚至超過了住房單價,很多人一到年齡便提前購買壽墓,導致一些意外死亡的人一墓難求。
姜北徑直走到第七排,在程野的墓前停留一會兒,随及一側頭,看向旁邊的墓,碑上用金漆描了幾行字——愛子韓文洲之墓,故于2001年10月10日。
林安也看見了,倒吸一口冷氣,霎時毛骨悚然。
先前他們來一趟,意在找程瓊,并沒有注意程野旁邊埋的是誰,就算注意到,當時也不知道“韓文洲”是哪路神仙。
負責人也覺奇怪,抱臂抿着嘴,旋即只聽姜北問:“你剛不是說山腰的墓一墓難求嗎?”
“是啊……”負責人嗫嚅道。
“墓……”剛發現韓文洲資料夾的小年輕也跟來了,比起日理萬機的負責人,他更了解墓園的雜事,“我想起來了,去年年底有位家屬帶着他爸還是他媽的病危通知書來下定壽墓,就這塊,後來又退定了,買了山頂的別墅。當時我還納悶,他們一家給老人治病花光了錢,怎麽有錢買山頂的墓?”
林安按耐不住腦洞,唰唰寫了個新劇本:“是韓誠出錢給那家人買的山頂的墓,等這塊墓空出來,韓誠又立刻買下,把韓文洲葬在程野旁邊。程野是今年一月底去世的,所以韓誠才會突然給兒子遷墓,并在二月份買下墓地,目的很明确。那麽他在墓園遇到程瓊也不是偶然,他可能從一開始就認識程瓊,這就能解釋程阿姨為什麽願意跟他走了,因為……嘶~姜哥,我有預感,不出意外的話,你要發了,茍富貴,勿相忘!”
這番牛頭不對馬嘴的發言,姜北難得沒有反駁他,反問:“還記得在老別墅廢墟翻出來的那副銀手镯嗎?我先前說,在韓文芳即将喪失繼承權的情況下、韓文靜還緊張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還有別的繼承人——”
“記得,你說的都對!”林安連忙接過話,再次強調,“茍富貴,勿相忘!”
——
江南回寧安市後,先安頓好程瓊,後回家洗了個澡,順便看看留守貓咪髒西西。
貓兩三天沒見着活人了,看回來的是兩腳獸,屈尊撒嬌,然而半塊凍幹也沒讨着,兩腳獸便拎着一盅香噴噴的雞湯走了,臨走前還特意提醒它該絕育了。
兩腳獸這德性在它們貓界是讨不着老婆的,它爸真是瞎了眼!
髒西西窩回貓窩開始想念它爸。
江南拎着十全大補湯回到醫院,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程瓊昏迷不醒,咋喝?遂坐在程瓊病床前把湯喝幹淨了,饞哭了同病房的老大爺。
來查房的護士問他:“你是患者家屬?”
江南慢條斯理地擦着嘴:“自願者。”
“那出去,”護士趕他走,“別在病房吃東西。”
江南一擡眼,瞥見對面病床被嚴格控制飲食的老大爺眼巴巴地盯着他,羨煞的淚水從他嘴角流出來。
“哦,程阿姨醒了叫我。”
江南拍拍屁.股走人,溜達到重症監護室。
韓誠估計真的快不行了,從治療室出來徑直送去了重症監護區,醫生的意思是,患者年紀太大,動手術有風險,沒準上手術臺就下不來了,建議保守治療。
正值飯點,住院部的電梯人滿為患,江南不想擠,腳一打轉,往安全通道走去。
這時一陣又輕又快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急匆匆地擦過江南肩膀朝樓上跑去。
江南叫住來人:“張律師?”
男人頓住腳步往身後看,扶扶金邊眼鏡,青年那張過目難忘的臉他是記得的,只是不知道名字。
江南笑道:“我們見過的,在韓文芳家裏。”
男人正是韓誠的律師張律,之前韓文靜找韓文芳吵架,把他也帶去了,也正是他給警方說韓誠在去年年中找他做遺囑公證,想要把財産贈予給韓文靜一家,後來韓誠又反悔了。
“忘了自我介紹,”江南友好伸出手,“我姓江。”
“你好姜先生,沒想到在這碰見了,”張律記得那天姜北時不時瞪青年一眼,以為青年是姜北倒黴催的弟弟,一個姓,“姜警官也回寧安了?”
“嗯,忙去了,”江南與他并肩走着,身上透出來的散漫勁兒在不知不覺中拖慢了張律的步伐,“張律師不是在東陽市嗎,大老遠趕過來是出了什麽事?”
張律說:“韓老先生醒了。”
“那真是太好了。”江南笑笑,心裏暗自琢磨,上次韓誠醒來時,韓文靜恨不得拿着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告她爸醒了,這回怎麽這麽安靜?不符合她的風格啊。
他說:“韓老先生估計自己有預感,臨走前想交代您一些事情。”
張律仰頭看看天花板,有些為難:“不是韓老先生叫我來的,是韓文靜,她說老先生的嗓子好像熏壞了,說不出話,讓我來看看。”
張律扯出一個苦笑:“他們一家人,怎麽說……誰會讓一個律師來看患者,其中用意大家都懂。事情發展到這地步,韓文芳有權拿到財産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韓老先生一斷氣,不用立遺囑,財産也是韓文靜的,她找我來,大概是覺得有律師在更穩妥吧。”
“哦?張律師也認為韓文靜一家看老爺子救不回來了,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了?”
張律不語,他處理過的各類糾紛數不勝數,見過不少之前和和睦睦的家庭為幾兩碎銀撕得雞飛狗跳,與其說露出狐貍尾巴,倒不如說是人的本性使然。
江南在安全通道門口打轉,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句謊話:“我阿姨住這層樓,我先去看她了,張律師慢走。”
他畢竟是外人,跟着律師一齊上去看韓誠倒顯得奇怪,知道韓誠已醒就行了。
張律一颔首,轉身大步跨上樓梯。
醫院的重症監護區大概集中了世上大部分的生死離別,整層樓安靜得可怕,就連查房的護士也不覺放輕了腳步,生怕蓋過那些虔誠的祈禱。
張律輕輕推門進到房病,床上的老人耳可不背,聽見動靜,渾濁的眼珠一動,極其緩慢地掃過律師、韓文靜、他女婿和外孫,最後把目光凝在韓文靜臉上。
“爸,”韓文靜一抹淚水,握着韓誠的手,說,“張律師來了,您有什麽要交代的您說,還想見誰,我都給您叫來。”
韓誠目光不移,一遍遍地摩.挲過韓文靜的臉。
韓文靜本身漂亮,再加上保養得好,看不出是好幾十的人了,若她嗓門小點,往那兒一杵也是個極具風情的女人。
韓誠大概在想,他可愛美麗的二女兒怎麽變成了這副樣子。
“…………”
韓誠張張嘴,喉間發出嘶啞的嘶嘶聲,調不成調,話不成話,眼淚跟着流出來,洇濕包裹在臉上的紗布。
“爸,您說,我聽着,”韓文靜湊到老人嘴邊,“您說。”
她老公兒子也圍在床邊。
“爸,別着急,慢慢來。”
“怎麽會說不出話?外公,您認得我不?認得您就吭個聲兒。”
張律不敢坐,替老人掖掖被角:“老先生是什麽時候醒的?”
“在東陽市醒過一回,又睡了,醫生讓轉大醫院,”韓文靜哽咽道,“來寧安市又進了回搶救室,快中午的時候醒的,可到現在也說不出話,都怪唐志宇,怎麽下得去手?!張律師,麻煩您跑一趟。”
“……應該的,”張律看韓誠嘴唇幹得爆皮,打算倒杯水給老人家潤潤,剛一轉身,一只幹枯的手倏地伸過來緊拽着他手腕,力道大到不像一個瀕死的老人該有的。
“爸,怎麽了?!”
韓文靜一家開始緊張:“您是不是有話要給張律師交代?”
“怎麽交代?話都說不出來。”
“爸,咱們慢慢說。”
韓誠以為張律要走,緊拽着人不放,纏在手上的紗布紛紛繃開,可見駭人的燒傷。
張律緩聲說:“我不走,我去給您倒杯水。”
“我去!”
韓文靜風風火火地起身,韓誠還不滿意,一邊拽着張律,一邊用另一只手趕餘下的女婿外孫出去。
“爸,您一個人怎麽行?”他女婿說,“咱們不放心呀。”
“外公,沒事,您慢慢來。”
“!!”
韓誠喉間的嘶嘶聲更重,甚至全身開始發抖。
他女婿吓一跳,搞不懂老爺子要幹嘛,又怕把他氣死了,到時候說不清,拉着兒子往門外邊退,“行,咱們先出去,但我實在不放心,我叫兩個醫生來看着您可以吧?爸,您可千萬別急。”
直到病房裏只剩韓誠和張律兩個人,韓誠急促的呼吸才愈漸平穩。
張律拉過椅子坐下,問:“要等醫生來嗎?”
韓誠艱難一點頭。
看完好戲的江南溜得賊快,扭頭就給上級彙報最新情況,拿着電話說:“姜副支隊,韓誠中午醒了,但韓文靜誰也沒告訴,還偷偷叫來了律師。”
姜北正往市局趕,接到電話立馬調頭,朝市醫院飛奔而去:“醒了?然後呢?”
“提供線索不應該給我獎勵嗎?”江南說,“我先記下,記得你欠我一次獎勵。韓誠的情況很不樂觀,動不能動,也說不出話,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他沒機會親自分配財産了,韓文靜找律師來,是想讓律師見證韓誠斷氣,證明她沒有通過不法手段獲得遺産,但是——”
姜北快被他吊死了,學的幾句髒話全用在了江南身上:“有屁一次性放完。”
“你又兇,”江南“啧”一聲,回歸正題,“但是韓誠剛剛把韓文靜一家趕出病房了,只留了張律師和醫生在身邊,想知道這場財産之争大戲的結局嗎?趕快過來,不然等韓誠一斷氣,你們只能通靈問他綁匪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