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認屍
産科病房內。
新手媽媽麻藥勁過了, 但身子虛,被韓文芳嚴嚴實實地捂在被子裏,半睜着眼聽婆婆唠叨。
“——住幾天院, 我再帶你回家坐月子,”孫女降生,韓文芳得照顧兒媳孩子, 分身乏術,暫且忘記了失蹤的兒子, “你也別想着身上髒,立馬洗頭洗澡,月子裏不能着涼, 落了病根以後有你受的,忍忍就過了……”
郁梓在一旁幫忙收拾東西, 聽了韓文芳的這一番老經驗,糾正道:“生完孩子抵抗力差,刀口沒好,保持衛生以防感染, 注意保暖就行。”
病房上的女子沖她笑笑, 很贊同她的說法。
韓文芳還想說什麽,突然想起兒媳生産時有個幫忙拎東西的青年, 手術完太忙沒注意,回頭人便不見了。
她拍拍郁梓,問:“哎, 姑娘,先前那個小夥子呢?”
郁梓揚揚下巴, 示意她看門外。
江南候在門口, 一屋子的女人他沒好意思進去, 想等郁梓出來讓她通知家屬去認屍。
人家家裏剛添新丁,正是喜悅的時候,這一瓢冷水還是讓郁梓去澆比較好。
恰時護士抱着洗淨的孩子過來,小家夥終于消停了,待在襁褓裏咿咿呀呀地哼唧。
江南梗着脖子瞅,嬰兒小鼻子小眼的,談不上可愛漂亮,皺巴巴的一團。
之前鄧女士一時興起,給他看姜北小時候的照片,也是醜兮兮的,鄧女士十分嫌棄,覺得她和姜父長得還算過得去,兒子怎麽醜不拉幾的,一看就娶不上媳婦,一度懷疑抱錯了孩子,幸好後來長開了,但也改變不了姜北娶不上媳婦的事實。
江南眼睛黏在女嬰臉上,心想這孩子過幾年沒準能長成個小美人,像姜北一樣,逆襲成一方顏霸!
護士注意到他,問道:“你是孩子親戚?”
江南說:“我是自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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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護士心道就是親戚,不然剛守在産房門口幹嘛。她年紀不大,信網上說的嬰兒睜眼看到誰以後便長得像誰,抱着剛睜眼的孩子往江南面前湊,“多看看漂亮叔叔,以後咱們也長得漂漂亮亮的。”
江南:“…………”
這任務有點艱巨。
“什麽叔叔,”他倔強地說,“叫哥哥,我保證她以後比我還漂亮。”
護士拿眼看他,這人忒不要臉,生怕孩子看多了跟他一樣臉皮厚,抱着孩子走了。
“寶寶來了!”
護士一進病房,笑得比花還燦爛,輕手輕腳地将孩子放在媽媽身邊,開始驗貨,兩條胳膊兩條腿全拉出來展示一遍,表示無畸形。
韓文芳心疼孫女,她生孩子那會兒可沒人把孩子翻來覆去地看,生怕護士把小孩扯壞了,作勢要抱走。
郁梓攔下她:“正常檢查,你們要是發現問題,及時跟醫生說,人家是專業的,別擔心。”
相較之下,郁梓更像是個過來人,可能是職業原因,韓文芳信得過她,縮回手不抱了。
護士檢查完,将孩子放在搖籃,說:“寶寶有黃疸,沒事多曬太陽,四十天後看黃疸消退情況。我先去忙了,有什麽不懂的按鈴啊。”
病房裏還有其他新手媽媽,個個有老公婆婆陪着,護士一走,大家活躍起來,紛紛過來給新加入的小朋友打招呼,從性別問到體重,轉而又把話題轉到自家孩子身上,一時間好不熱鬧。
産科大概是醫院裏唯一擁有歡笑的地方。
病房上的女人卻高興不起來,尤其是看到別人家的丈夫笨手笨腳地學着抱孩子,便想到她老公要是在場,也該是這樣。
她扭頭小聲問郁梓:“我老公有消息了嗎?”
郁梓答不上來:“這事是你們轄區的民警在負責,我再幫你問問吧。”
說着,她走出病房準備打電話,看到江南還在,道:“你好像有事跟我說。”
江南直截了當:“哦,你們姜副支隊說貌似找到唐志宇了。”
郁梓沒懂:“貌似?”
“在火災現場找到的,燒得不成樣子,讓你通知唐志宇的家屬去認屍。”
郁梓心頭咯噔一下,倒不是因為有人死于非命,而是心疼剛出生的孩子,韓文芳一家全盼着唐志宇回來團聚,如果死者真是唐志宇,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他們怎麽承受?
病房裏,韓文芳洗淨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逗,又對兒媳說:“等她爹回來取名字。對了,你外公是不是也在這醫院裏住着?我在想要不要把孩子抱去給他老人家看看,好歹是重孫。”
“算了吧,”女子道,“郁警官說小姨他們守着外公呢,人昏迷不醒,抱過去外公也見不着。出這麽大個事,小姨肯定鬧,別吓着我女兒。”
韓文芳一想起韓文靜那陣仗,有些後怕:“也是。”
女子接着說:“再說,外公又不喜歡女孩,何必抱過去讨他不開心。”
韓文芳不說話了。
這時郁梓推門而入,打擾她們的短暫平靜。
“韓阿姨,我有事和你說。”
——
與此同時,火災現場一陣忙碌,出了人命,痕檢現勘再不敢懈怠,冒着大雨收集檢材,倒顯得錢平最閑。
“這人絕對是縱火犯!”錢平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頭頂的鹵蛋讓雨一澆,油得發亮。他指着地上焦黑的屍體,說,“失火時有人躲在別墅裏襲警,後來別墅爆燃,他絕對是沒逃出去,把自己玩死了,不然怎麽會有人傻到這地步,看見別墅起火不報警,還不怕死地往裏鑽,圖啥?姜老……姜副支隊,你說是不是?”
姜北沒理他,錢平是個典型的好事沖前頭,壞事靠邊站的人,他自行捋了條思路出來,硬拉着案子往玩火***上靠,認為死者就是嫌疑人,因自己失誤,造成去世的結果,人死了,不用立案,更不用偵查,直接拍板結案,能省不少事。
可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以當時火勢,想要全身而退着實困難,不排除偷襲者被困在了別墅內,倒黴透頂,把自己燒死了。
姜北問民警要了雙手套,翻看死者的左臂,發現小臂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與大面積的燒傷截然不同。
他招呼來法醫,說:“你看看這是不是槍傷。”
“槍傷?”
姜北:“偷襲者被我擊中了左臂。”
法醫秒懂,要能确定是槍傷,那就真如錢平所說,嫌疑人把自個兒玩死了,但屍體燒得五分熟,嚴重縮水,別說判斷傷口,就連推測身高都難。
法醫看了半天,沒看出個名堂:“還是屍檢吧。”
姜北也知道要法醫用肉眼判斷燒壞的屍體有點強人所難了,沒多說什麽。
“明顯是槍傷!難不成是摔的?怎麽會這麽湊巧,剛好摔到左臂?”錢平不死心,“我看吶,多半是嫌疑人縱火後沒走……對,他們一家不是争財産嗎,外孫把老爺子接走了,藏在別墅裏,沒準是想逼老爺子立遺囑,老爺子不同意,外孫一氣之下點了火,反正只要老爺子一死,財産平分,左右不虧,嘿!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
錢平的嘴打了個急轉:“沒想到咱們姜副支隊來了,救出老爺子可不行,萬一他供出外孫,到時直接玩完,所以外孫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搞偷襲。你看看,惡人有惡報,栽自己手裏了吧。”
錢平幹別的不行,記憶力倒是好,姜北只給他說過一遍事情經過,他全記住了,甚至能添油加醋地腦補出整個案發過程,乍一聽還沒有破綻,不去當懸疑劇編劇真是屈才了。
姜北睨着他:“要不你回去把結案報告寫了?”
錢平心道成了!提腿要走,不料姜北不客氣地抓住他衣領,拖他到屍體面前:“姓錢的,你有證據證明帶走韓老先生的人、縱火者、偷襲者以及死者是同一個人?”
錢平矮姜北一大截,小雞仔似的被姜北拎住脖子,心下一緊,搖搖頭。
他的确證明不了,韓誠是在寧安市被帶走的,那不是他的地盤,從老爺子失蹤到現在又過了六七天,還藏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鬼知道中途發生了什麽。
“不能。”
“那你結什麽案?”姜北松開他,被姓錢的酒囊飯袋搞得心燥,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下,“少主觀臆斷,有時間刨破碗爛盆,不如好好想想案子怎麽收場,現場全被你破壞完了,你打算在結案報告上寫劇本?”
媽的,省城來的就是不一樣,說話硬氣,當自己地盤呢?!
錢平在心裏問候一遍姜北全家,表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悻悻搓着手:“那……小秦!死者家屬聯系上了沒?不對,是認屍的人來沒?就韓老爺子的外孫他媽,韓文芳!老爺子的外孫叫什麽來着?唐…唐……”
“唐志宇!!!”
撕心裂肺的一聲喊叫震得在場的人心神一凝,循聲看去,韓文芳跌跌撞撞跑來,若不是要親眼确認死者是否是她兒子,恐怕她早已栽倒在泥地。
等跑到雨棚外,她又不走了,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斷線的木偶,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
陪同在側的民警說:“阿姨,您看看是您兒子不?”
韓文芳沒回答,緊盯着屍體手指間的一枚金戒指——年輕人喜歡鉑金戒指,她兒子結婚時說要買一對當婚戒,但她認為金的好,小兩口順着她,一起去挑的,她再熟悉不過了。
“阿姨,認完人我們要把屍體帶走了,阿姨?”
韓文芳什麽也聽不見,腦子裏嗡嗡作響,從郁梓通知她來認屍那刻起,她整個人都是飄的。
屍體的衣物全被燒幹淨了,只留下枚戒指,韓文芳不相信她兒子會死,還死得如此難堪。
“怎麽可能是唐志宇!”
她突然有了活氣,箭步上前撥開人堆,想要将屍體看個仔細。
知兒莫如母,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即使化成灰也認得,韓文芳走近屍體,下一刻爆出驚天動地的哭喊。
“認完臉把屍體擡走,”姜北催促道,“趕緊的。”
韓文芳一聽這話,作勢要搶屍體,猛地撲過去,民警麻利地攔下她,一時間哭嚎聲、勸誡聲狂亂轟.炸,驚飛栖息在樹梢的幾只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