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女兒
收隊時天已黑, 拖錢平的“福”,天公又不作美,現場被破壞得很徹底, 現勘痕檢忙活半天,一無所獲,那片被壓倒的草叢也只能證明有人來過。
案子似乎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唐志宇是嫌疑人才是最好的解釋。
錢平收拾完東西,看起來心情不錯, 因為調查進展與他構思的劇本完美重合,不出意外,馬上就能結案了!
臨走時, 他讓姜北放心,還讓姜北不用辛苦地來回跑。雖說案子最開始是在寧安市發生的, 還牽扯到未結案件的受害人家屬程瓊,但現下程瓊找到了,唐志宇的屍體又是在東陽市發現的,沒姜北的事了, 言下之意, 外人不要來指點江山。
姜北一看見他便很想給他松松筋骨,錢平忌憚姜北臉色, 溜得賊快。
等他走遠,落在最後的法醫才小聲罵一句,也覺得錢平不靠譜, 扭頭又對姜北說:“等屍檢結果出來再通知你們,我盡快。”
“麻煩了。”
雞飛狗跳的一天結束, 姜北驅車趕回醫院, 濕透的衣服還沒幹, 粘膩的貼在身上,只想回去洗個澡。
路過程瓊病房時,他打算進去看看,要是情況好轉,隔天便能轉回寧安市。
手剛扶上把手,門從後面被人打開,江南走出來,目光先繞着姜北梭巡一圈,才說:“你回來了,冷嗎?”
也許是醫院走廊不通風,長久以來積攢下的熱氣經久不散,姜北泛冷的指尖逐漸回暖,暖意順着脈絡傳遍全身,直達心髒。
亦或者這種感覺是來自于江南,只是姜北不願承認,之前獨自生活慣了,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一小年輕身上找到安定感。
江南始終在認真履行他幾年前許下的承諾,姜北感受到了。
“不冷,”他透過玻璃小窗看一眼病房內,程瓊安靜躺床上,問,“程阿姨還沒醒?”
“沒有,醫生說沒大礙,只是昏迷。”
兩人并肩往前走,韓誠也住這層樓,在中間的位置,韓文靜估摸着她爸快不行了,正拿着電話聯系律師,嗓門還大,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爸年紀大快熄火了,可遺囑還沒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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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經過她,聽了一耳朵,大概在說唐志宇居心叵測,把老爺子搞成這個樣子,按民法典來說,以欺詐脅迫等手段妨礙被繼承人設立、變更或者撤回遺囑,情節嚴重的将喪失繼承權,簡言之,唐志宇一家分不到一毛錢。
她倒是比律師還專業,民法典都搬出來了。
韓文靜打完電話,轉身便看見姜北他們,吓得一哆嗦。
“哎呦,姜警官回來了,辛苦了。”
她完全沒想到身後有人,擡手擦着腦門上的虛汗:“我進去照顧我爸了,你們早點休息。”
韓文靜不做停留,進病房迅速關上房門,她老公兒子見人進來,上前迎上,一家人搞得跟等着皇帝駕崩、妄圖繼承江山的佞臣一樣。
江南說:“韓誠也沒醒,好像年紀太大,又受了驚吓,各種老毛病翻了,今天下午還去了趟搶救室。”
韓誠年近八十,活到現在已屬高壽,哪怕不出事,也是掰着手指頭過日子的人了。
姜北倒不意外,說了個題外話:“你不是說不想去看程阿姨嗎?你不僅看了程阿姨,還看韓老先生,韓文靜沒轟你出來?”
“悄悄的,”江南皺皺鼻子,“閑得慌,我還去看了唐志宇的女兒。”
江南走到自己的病房門口,一進門,立馬換了個人,直接撲倒在姜北懷裏,嗅着對方脖頸間被秋雨澆濕的淡淡煙草味,嘟囔道:“我也想要個女兒。”
姜北:“…………”
這人又抽哪門子瘋?
“你自己生,”姜北試圖扒開他,“放手,我衣服是濕的。”
江南不放,抱着姜北從門口搖到床邊,可勁黏糊:“不嘛,你生的才可愛。”
把姜北殺了他也生不出女兒,又甩不掉黏在身上的牛皮糖,靈機一動,當即給江南出道難題:“我想要兒子,你先給我個兒子再說女兒的事。讓開,我拿毛巾。”
他心道能打發江南了,下一秒只見一雙手伸過來,捧着他的臉迫使他仰頭,毫無預兆地闖進對方貓一般的淺色瞳仁裏。
江南收了渾身的懶散勁兒,神色認真,舔舔嘴唇,誠懇開口:“爸爸。”
“………………”
大意了。
姜北此刻的心情相當複雜,雖然他剛帶江南回家時,真有把江南當小孩對待,那是因為江南演技精湛,總裝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時間一長,才發現全是套路。
但江南的一聲“爸爸”實在讓他承受不起,這得幹多少缺德事才能碰着個倒黴“兒子”?
姜北不上他的當,沒答應,掙脫他的手,說:“我去洗澡了,你沒吃晚飯的話點個餐,幫我也點一份。”
這兒子也當了,姜北翻臉不認賬算怎麽回事?不僅如此,居然還想吃他的飯!
江南不幹了:“你說的,我給你個兒子你就給我生女兒,‘兒子’有了,我女兒呢?你不能說話不算話,又沒叫你真生,你說句好聽的哄哄我也不行?”
姜北一個頭兩個大,掰着腰間的手,早知如此還不如死外邊:“不要鬧,我拿毛巾。”
“生不生?生不生?”
江南撒潑耍賴,腳下一滑,拉着姜北一同倒在病床上,質量不咋樣的床板吱吱呀呀地痛叫。
姜北面朝上仰躺着,江南的臉就在眼前,只隔着幾寸距離,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時帶起的微弱氣流。
江南伸手護着姜北後腦,讓他與冰冷堅硬的床欄隔離開來,随及又一點點探進他潮濕的發間,這更像是個安撫的動作。
“阿北,生一個嘛,女兒好可愛,加上我們的優秀基因,以後肯定聰明又漂亮。”
沒準還不要臉,那也太可怕了。姜北心想。
江南重重壓他身上,滾燙的體溫烘幹他的衣服,讓他暫時忘了白天的糟心事,溺在一場姓江名南的美夢裏。
“生不生?”
姜北一動不動,這問題他真的沒法回答。
江南含着笑意,手沿着姜北的脊柱往下滑,欲蓋彌彰地繞腰際半周。
姜北有些癢,似乎猜到江南下一秒想幹嘛,屈腿抵着他,小幅度地掙動起來,還是沒能逃過被江南撓癢的結局。
“!!”
腰間的軟肉教人把在手裏撚弄,姜北不知該笑還是該罵,總之不好受。床板愈發叫得急,被子在掙動間散落在地,姜北實在招架不住他,忙說:
“生,生!王八蛋!”
“好好說話,”江南停下動作,居高臨下地看着姜北喘氣,姜北瞪着他,他很是受用,“小心你生個小小王八蛋出來。”
姜北趁機發力推開他,今天沒機會收拾錢平,心氣不順,這會兒江南在,手又開始癢了,照着他後腦就是一巴掌。
“生你大爺!”
說罷,拿上毛巾疾步走入衛生間,反鎖了門。
“生你大爺。”江南捂着被打的地方,學着姜北說話。姜北不僅罵人,還家暴,這日子簡直……越來越有趣了。
衛生間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江南靠在軟枕裏,翹着腿翻看外賣軟件,想着在姜北洗完澡前訂好餐,不料中途殺進個蹭飯的。
篤篤篤——
外邊有人敲門,江南眼皮不擡地說:“請進。”
嘭!
門倏地被人推開,一聽這陣仗,就知道來者不是溫柔可親的護士姐姐。
江南說:“輕點,吓着我這病號你得負刑事責任。”
“得了吧,你瘸的那條腿只能唬唬我姜哥,”林安裹着厚外套,跟個老大爺似的,在病房裏晃一圈,“我姜哥人呢?”
“洗澡。”
林安眼神一寒,瞅瞅衣衫不整的江南,淩亂的床單、地上的被子和緊閉的廁所門,一下子想到各種毛片,血壓狂飙。
“小王八蛋你太過分了!這裏是醫院!”他作勢要教訓江南,甭管打不打得贏,氣勢先拿出來再說,外套一脫提腿就上。
姜北洗個澡的功夫,外頭已經鬧翻天了,他真該待在外邊,不該回醫院。
他冷眼一瞥,說:“要打出去打。”
地位最高的人來了,江南收回手,“噌”地躺回床上,很是無語,好好點個餐,莫名其妙挨頓打。
林安光着膀子,自覺自己此時的形象不雅,伸手拿回被江南壓在身.下的外套:“起開,別壓着我在國際菜市場買的貂皮大衣。”
“哦,”江南起身,“趕快把你的雕皮大衣拿走,回頭我再送你塊雕牌肥皂,好好洗洗你的沙雕皮。”
林安:“…………”
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贏,林安一轉身:“姜哥~”
姜北見怪不怪,淡定地擦着濕漉漉的頭發。他沒帶多餘的衣服,攏着江南的長款針織外套,略顯寬松,微敞的領口遮不住流暢的肩頸線,鎖骨在柔軟面料下若隐若現,整個人立在氤氲的燈光裏,好似只經精心打磨的藝術品。
“你有事?”
“我——”林安一頓,才想起他來不是找江南打架的,而是,“哦,程阿姨的出院手續辦好了,明天咱就回去。”
姜北揚揚下巴:“家屬在那,你跟他說。”
林安翻個白眼。
江南沒理他,找了塊幹毛巾給姜北擦頭發,順便替他緊了緊衣服領口,硬是把開衫外套變成了高領毛衣:“也是你家屬,和你說一樣的。”
秀恩愛死得快!姜北除外。
林安把白眼翻上了天,眼珠剛回歸正位,又道:“對了,你下午叫我去查那輛被唐志宇借走的奔馳車,結果車早讓姓錢的扣下了,說什麽協作調查不等于全權接手,主辦權還在他們手裏,有進展會通知我們的,姓錢的明擺着是想把案子草草結了。”
此話不假,若非有外區的民警在,錢平真能在發現唐志宇屍體那一刻回去把結案報告寫了。
但姜北總感覺哪裏沒對。據韓文芳說,唐志宇去寧安市找老爺子,找到後還打了個電話回家,告知韓文芳人找到了,要帶老爺子去散心。韓文芳也正因這個電話,想着兒子就是帶他外公去旅游了,穩了幾天沒報警,導致錯過最佳偵查時間。
說不通的是,唐志宇帶人旅游,當晚卻游回了東陽市,過家門而不入,直接帶着人去了韓文洲的老別墅。暫且認為唐志宇是嫌疑人,打電話什麽的是他計劃裏的一部分,意在穩住韓文芳,可問題是,他帶走的不止是韓誠,還有程瓊。
一個電話打回去能穩住韓文芳,但程瓊那邊呢,他不怕有人及時發現程瓊失蹤,順藤摸瓜摸到他家?如此一來,那通電話不僅能向警方提供線索,還順便坐實了唐志宇綁架的罪名。
簡言之,唐志宇綁架程瓊和打電話這兩個舉動的目的是相悖的。
他腦袋挨驢踢了?
更奇怪的是,他把人藏在老別墅,幾天沒動靜,偏偏警方找上門的當晚,他選擇用縱火這種極端方式、打算收了倆老的的命。
這兩天糟心事一茬一茬地冒出來,再加上錢平一攪和,姜北的思路有些亂,打算從頭開始捋,也就是那輛車,不想錢平動作更快。
沒有吹風機,江南把姜北的濕發揉得亂糟糟的,順便就着水給他做了個造型,在遭姜北“家暴”前,江南麻利地溜回床上,躺得分外乖巧。
“姓錢的是誰?”
在別人的地盤,姜北無法帶着他到處跑,信息脫軌,江南不太能聽懂他們說的話。
林安講了大致情況,江南立馬“哦~”的一聲,說:“意思是姓錢的為了省事,打算把唐志宇弄成嫌疑人,不僅扣下奔馳車,還明裏暗裏讓你們不要插手這案子?”
林安啐一口:“姓錢的就是個酒囊飯袋,等完事我絕對參他一本!”
江南沉吟片刻:“如果姓錢的真的就此結案,不僅他能省事,韓文靜一家人也能跟屁.股後邊撿個大便宜,只要拍板認定唐志宇綁架和縱火,他就喪失繼承權,韓文靜也不用争了,但是——”
“但是她還是不放心,”姜北接過話,“錢平的思路也說得過去,韓文靜得到財産的概率又增加了,可她心裏仍沒有底,甚至剛剛還打電話和律師确定。”
按理說,韓誠的長子韓文洲已死,第一順位繼承人只有女兒韓文芳和韓文靜,唐志宇犯法,連帶着韓文芳一起遭殃,這對韓文靜百利無一害。
況且線索從最初就指向唐志宇,韓文靜一家也極力把矛頭引到唐志宇身上,現下唐志宇離嫌疑人只差一步,韓文靜不但不放心,反而比剛開始知道韓誠失蹤時更緊張。
她在怕什麽?
林安一頭霧水,簡直不能把綁架、縱火、争家産這幾件事聯系起來,更何況中間還插了個毫不相幹的程瓊,越想越亂。
他最大的疑問是:“既然他們兩家争財産,聽韓文芳的意思,她兒子也不傻,明擺着以脅迫手段逼被繼承人立遺囑會喪失繼承權,唐志宇幹嘛還要铤而走險綁架韓誠……和程阿姨?他不怕韓誠臨時反水倒打一耙,到時得不償失?”
“萬一有人比唐志宇更聰明更狡猾呢?”江南說。
“什麽意思?”
江南坐起身,唇邊噙着笑,仿佛他才是真兇:“從頭開始捋,財産繼承人只有韓文芳和韓文靜,可韓誠變化無常,說要做遺囑公證将財産贈予給韓文靜一家,後來又反悔了。”
“如果我是韓文靜,肯定不高興,在極其想得到財産又拿不準韓誠在想什麽的情況下,我會想法幹掉另一個繼承人。你看,現在的情況也是如此,韓文靜成了潛在的最大受益人,不能排除她的嫌疑。”
聽他一番話,林安暗自慶幸,幸好江南是光杆司令,沒有遺産給他争,否則他爹媽晚上估計睡不好覺。
“你是想說,可能是韓文靜主導了整件事,把唐志宇變成嫌疑人,她便成了財産唯一的繼承人?”林安摩挲着下巴,“可是小張守着他們一家,哪來的時間作案,雇傭他人?且不談這個,像你說的,韓文靜的計劃很完美,她離成功只差一步,不放個鞭炮慶祝一下,還緊張什麽?”
又回到最初的問題。
這時姜北突然開口:“如果還有繼承人呢?韓文靜的對手不止是韓文芳,所以她才會緊張。”
林安的腦袋瓜開發到極致,驚訝道:“程阿姨該不會是韓誠遺落在外的私生女吧?!這就能解釋為什麽對方會虜走程阿姨,明顯是想把繼承人一網打盡,沒想到程阿姨被救出來了。嘶 ~這關系複雜了。”
姜北:“…………”
又是個當倫理劇編劇的料。
“我是想說,錢平今天在火災現場翻出來的那對銀手镯——”
“這可太複雜了,”林安還沉浸在他的劇本裏,壓根沒聽姜北說什麽,“算了,不猜了,韓家的十八代祖宗也查了,火災現場也勘查了,沒啥發現,還是祈禱韓誠醒來,提供點線索吧,咱們也不能憑猜測亂抓人。”
江南穿着單薄的病號服,裹緊被子,漫不經心道:“你覺得七八十歲的老太爺還能醒?”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驚呼。
“爸!”
一聽聲音就是韓文靜,踏着尖細的高跟鞋跑得急:“醫生!我爸醒了!714號病房的病人醒了,醫生!”
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