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嬰兒
錢平哪裏知道, 韓文洲發跡那會兒,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心只想打豆豆,最多只聽過長輩們閑時扯淡,說隔壁家的孩子真有出息, 至于韓家的家事,他并不了解。
“可能是送朋友的吧, 再說,他不是娶了個媳婦嗎?也有可能是提前備給孩子的,結果他媳婦死得比他還早。”
錢平頓了頓, 面露譏諷:“所以這人吶,哪有一直順風順水的, 早早把這輩子的運氣用完了,是沒有好結果的,還連帶着身邊的人遭殃。”
聽他一番話,姜北兀自琢磨。
韓文靜因着韓誠失蹤, 和韓文芳吵架, 什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全翻出來了,卻獨獨沒提過韓文洲早逝的愛人, 好像他們一家子哪怕撕破臉皮,也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絕不提及大嫂。
為什麽?
還有韓文洲, 他當真如錢平所說,因年輕時太順, 運氣用完死的?這也太扯了, 更扯的是, 韓文洲夫妻倆全短命,這怕是犯了太歲。
可姜北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再加之韓家兩姐妹對大嫂極其微妙的态度,總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
天色愈暗,烏雲壓在頭頂,似乎有一場大雨即将來臨。不管韓家的家庭關系如何複雜,現下最重要的,還是得先找到唐志宇,他是個關鍵人物。
姜北看看四周,此處荒無人煙,摸排走訪是不可能的,除非地上爬的天上飛的會說話。他又指指花園外的草叢,說:“那邊有壓倒痕跡,帶幾個痕檢過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出點線索。”
錢平十分不樂意,好歹是他的地盤,哪輪得上外來人指揮他做事,但又忌憚姜北發冷的臉色,只好招呼來痕檢,假巴意思囑咐對方仔細勘查。
那痕檢員跟着錢平混,也混出了一身肥肉,提着工具箱在一片狼藉中走得艱難,偏生腳下的碎磚瓦還要與他作對,路沒走幾步,滑打了幾個,一百多斤的肉險些摔地上。
姜北看着這幫子人真糟心,格外想念老王老張他們,恰時手機響了,他走出幾步,去旁邊接聽。
“老大!”郁梓語氣急促,喘着粗氣說,“唐志宇他老婆預産期提前,羊水破了,這會兒正往醫院送,她說她想見唐志宇。”
先前郁梓被派去守着韓文芳一家人,想着有孕婦,有個女警在方便一些,沒想到還真讓郁梓碰上了孕婦生産。
電話裏的救護車鳴笛聲聲聲催人,姜北掐着眉心,也不知上哪去給産婦找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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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穩住她,送去醫院再說。”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哎呦”一聲,痕檢員還是沒能逃過摔個狗吃屎的結局,踩到團軟乎乎的東西,腳下一崴,臉先着地,接着鼻血橫飛。
一百多斤五花肉掉地上的動靜還有點大,錢平心疼工具箱,忙不疊撿起來:“你怎麽回事?路都走不穩!”
痕檢員可委屈了,爛泥似的癱坐在地,抱着摔破的膝蓋疼得呲牙咧嘴:“我哪知道踩到了什麽鬼東西。”
姜北已無話可說,這幫人先是搜刮廢墟裏的物件,後又裝模作樣搞現勘,這要是個殺人地,現場恐怕早被他們破壞完了。
痕檢員坐着不起,其他人也無暇管他,姜北終是看不下去了,去車裏拿了瓶紅藥水遞給他,順便拉他起來。
姜北看看天:“快下雨了,勞煩各位辛苦一下,抓緊時間。”
痕檢員在姜北這得到了溫暖,可勁點頭,草草處理好傷口,從錢平手裏搶過工具箱,扭頭就走。不料他從哪爬起就從哪摔倒,剛跨出一步,那敦實的身軀便開始搖晃,短胳膊輪成電風扇以保持平衡。
“吔——”
姜北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避免他摔成肉餅。
痕檢員站穩了,長舒一口氣,對姜北道謝,旋即埋頭抱怨道:“今天我不信還過不了這個坎了。”
他用腳把廢墟裏的亂石撥開,想踏出條平路,撥到一半發覺腳感沒對,彎腰一看,倏地屏住呼吸。
——他腳下有東西。
姜北順着他視線看過去,頭也不擡地喝道:“姓錢的!”
“姓錢的”正躲一旁抽煙,雨毫無征兆地落下來,澆滅猩紅的煙頭:“嘿!今天真是不順——來了!姜老弟有何吩咐?”
——
同一時間,東陽市第一人民醫院。
姜北一大清早就走了,沒人管,江南硬是在床上賴到肚子叫喚才起,起床後洗把臉,趿着拖鞋溜達到醫院食堂,放眼望去全是清湯寡水,實在提不起胃口,又屁颠屁颠地颠到醫院門口的飯館,打包頓午飯往回走,還沒走回住院部,潑天大雨砸下來,将他困在急診大樓屋檐下。
雨下得急,不平整的水泥地面迅速積起水窪,這時一輛救護車叫嚣着沖破雨幕,利箭一般駛過,濺起的髒水潑了江南一褲腿。
江南:“…………”
這褲子真是多災多難,先是陪着他在火場裏走了一遭,現又替他擋了水,等回家絕對把褲子供起來!
救護車驟停在大樓門口,随行的醫生護士不顧大雨一窩蜂湧出來,合力擡出醫用轉運車,一邊還安慰床上的患者。
“別緊張,放輕松。”
“快去通知助産和新生兒科!”
“産科醫生呢?!”
……
這是有孕婦快生了。
人群之中,傳出一女子痛苦的呻.吟,帶着哭腔,江南瞥了一眼,發現産婦正是唐志宇的愛人。
韓文芳跟着來了,突如其來的臨産讓她手忙腳亂,一張臉皺得能擰出水來,只抓着兒媳婦的手,說些沒用的話。
郁梓也陪同在側,幫忙拎着産婦住院要用的東西,邊還熟稔地指導産婦吸氣呼氣,十分專業。
醫用推車嘩啦啦地駛進大樓,郁梓拎着大包小包,兩只手顯然不夠用,看見一旁站了個閑得蛋疼的青年,不由分說把東西塞給江南。
“幫忙拎一下。”
江南:“…………”
一大口袋怼他懷裏,不重,只是滿滿一袋的産婦衛生用品令他有些尴尬,但也無法,乖乖地墜在衆人後面。
産婦早産,看樣子無法順産,韓文芳慌慌張張地簽完手術同意書,目送兒媳婦進到産房,手術室門一關,嘈雜聲潮水般褪去,死寂重重地壓在心頭。
韓文芳深吸幾口氣,環顧空蕩蕩的走廊,看到一同而來的郁梓和江南。
生孩子這麽大的事,孩子父親下落不明,又事發突然,産婦娘家也沒來得及趕過來,隔着一棟樓的韓文靜一家人更不可能過來探望,只有兩個陌生人在。
太冷清了。
想到這,韓文芳像洩了氣的氣球,綿軟軟地貼着牆壁滑下地,頭埋在膝間,無聲哭起來。
郁梓也蹲在地上,柔聲安慰她。韓文芳哭了會兒,自覺這樣不太好,兒媳婦生孩子本來就沒人來探望,她要是還哭哭啼啼的,待會兒産婦出來該作何感想?
韓文芳沒接郁梓遞來的衛生紙,用衣袖抹了把眼淚,擡起頭眼巴巴地盯着對方:“姑娘,我兒子找到沒?我給他打電話他還是不接,之前他一直盼着孩子出生,可現在……”
剛出事時韓文芳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想着唐志宇都是要當爹的人了,能帶着老爺子跑哪兒去?兒媳預産期前肯定會回來的。如今老爺子找到了,但老別墅失火,唐志宇依舊了無音訊,警方又寸步不離地守着她,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想想就後怕不已。
“您兒子……我幫您問問找到沒。”到底是女人,有時感性勝過理性,郁梓摸出手機,通訊錄翻一圈,發現只能找她老大,電話撥出去又沒人接,求助性地望向江南。
江南捧着冷透的午餐,幾次想打開盒子扒一口,自覺此時的氣氛不适合幹飯,生生忍住了。
他接收到郁梓的目光,嘴巴抿成一條線,在心裏畫了數個圈圈。想他櫃門塌得渣都不剩,哪能想到這輩子竟還有機會蹲産房門口等一女人生孩子,但送佛送到西,舉手之勞的事他也不會拒絕。
“我給阿北打個電話試試,稍等。”
江南撥出姜北的私人號碼,冰冷的機械響了将近一分鐘,似乎沒人接。
另一邊。
暴雨下的火災現場更顯狼藉,拍打起的污水濺髒所有人的褲腿,在場的人卻大氣不敢出,凝重的氛圍逼得人喘不上氣。
姜北沒撐傘,濕透的外套緊貼皮膚,勾勒出精悍的線條,他直挺挺地往那一杵,渾身的冰刺駭退了錢平所有的神光。
他指指廢墟一角,沉聲道:“姓錢的,你刨了半天破碗爛盆,怎麽沒把這個刨出來?”
錢平畏畏縮縮佝着身,顧不上暴雨侵肌,結巴道:“這這這……”
“現勘法醫叫過來,”姜北懶得與他多說,扔下一句話,轉身接過民警遞來的傘,朝底下的人一吼,“保護現場,搜查範圍擴大到500米,注意草叢!”
兜裏的手機響了有四五次,姜北這才有時間接,看到來電人是“小王八蛋”,眉宇間沉積的戾氣也散了不少。
他沒發覺自己語氣柔和:“在忙,待會兒給你回過去。”
“我不找你撒嬌。”電話那頭的江南側頭看向産房大門,随着門一開,沖出一聲稚嫩又洪亮的啼哭聲,助産護士抱着一新生兒出來,小家夥全身裹着胎脂,白乎乎的一小團。
韓文芳聞聲而動,瞬間有了力氣,迅速沖上前去看剛降生的小天使。
護士說:“是個小公主,六斤七兩,估計是孕期養得好,提前幾天生也沒什麽大問題,母女平安,媽媽待會兒就出來,放心。”
韓文芳一聽這話,再也繃不住,眼淚決堤而下,她還想抱抱自家孫女,護士告訴她還得做新生兒護理,說完便帶着孩子走了。
江南的目光随着護士一起動,一邊對姜北說:“新媽媽想見見她愛人,問有消息沒?”
護士往江南這邊走,江南好奇地伸長脖子瞧襁褓裏的人類幼崽,又道:“他們生了個女兒。”
姜北也聽到了嬰兒啼哭聲,沒着急挂電話,同時身後的民警奮力刨開亂石和燒斷的大梁,現勘和法醫也到了,急匆匆往人群聚集處趕,快速展開工作,一時間攝像機的閃光燈将所有人的臉映成慘白。
等刑事攝像拍完,衆民警才把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從廢墟擡到臨時搭建的雨棚下。
姜北走到雨棚,盯着死者焦黑的臉,燒成這樣,估計只有親媽認得出來。他對江南說:“她愛人……唐志宇……好像找到了。”
恰時護士抱着新生兒經過江南面前,小家夥張着嘴大哭,露出兩排光禿禿的牙床,眼睛還沒睜開,就會撒潑了,不滿意護士裹着她,伸出手臂亂揮,似乎在試探這個新世界。
江南覺得有意思極了,假裝不經意間碰碰小家夥露出來的腳,随及只聽姜北接着道:
“——但不确定是否是唐志宇,讓郁梓通知家屬過來認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