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豪車
話題莫名其妙扯到姜北身上, 他隔着昏黃的光看江南,總瞧不清江南的表情。
“既然沒話說,那就走吧。”
車在夜色裏疾馳着, 江南像沒事人,身上蓋了床薄毯,窩在座椅裏閉目養神, 手卻不老實,在姜北大腿上游走。
“再摸滾下去。”
“滾也摸。”
江南狠狠捏了把, 逼得姜北在路邊停下車。還沒進城,郊區沒什麽人家,也少有人往墓園方向走, 四周靜得可怕。
大腿上的鈍痛感還未消失,姜北抓起那只手塞回毯子裏。
江南動了, 撐着座椅起身,一張臉湊到姜北眼前,幾乎鼻尖相抵,近到能看清姜北的瞳紋, 像平靜的湖面, 總引得人迫不及待地想在裏頭翻起點波浪,于他有着極強的吸引力。
一般這種時候, 江南總會說“你好可愛”,姜北不愛聽,頭往後仰, 與他拉開些距離,不料後腰攀上只手, 硬推着他往前湊, 江南的腦袋順勢砸在他頸窩裏, 似乎是把他當成了棉被,用力往裏鑽。
“我有跟你說嗎?”江南的聲音悶悶的,“程阿姨那天來見我,她喊我‘阿野’。”
江南這一整天除了剛開始比較慌張,其餘時間都與平時無異,半道還開了個“小王八”的玩笑,這會兒夜深人靜,姜北知道他要開始了,揉着他後腦。
姜北身上很暖,像床棉被兜住江南的所有情緒。姜北無堅不摧,有時候江南更像那個需要被呵護的人,他沒出息地想在被窩裏說悄悄話。
“程阿姨一直叫我‘阿野’,”江南說,“以前是,那天也是,我甚至不想跟她解釋,她把我當程野,那就随她好了。可我走的時候,她叫我的名字,還問以前是不是見過我?”
“她記得你,”姜北安慰他,“不然怎麽會給你寫諒解書?”
江南在姜北頸間磨蹭,鼻息呵在皮膚上凝成濕意:“以前我上學,她總愛送我,當時我就在想,程野真幸福,他居然還不愛着家。可萬一……萬一她從那時候就發覺我不是程野呢?”
你以為你孤身一人,其實有人默默愛了你好久,沒有什麽能比這更讓人破防決堤。就像姜北知道他無意間遇到的小孩是花了數年時間才走到他身邊的,那一刻的感覺不亞于在白開水裏加了顆桃子味的泡騰片,甜得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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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那天我送她回家了,她是不是就不會失蹤了?”
“不怪你。”今晚的泡騰水不甜,有點澀,姜北安撫他的動作沒停下過,江南的頭發被揉得亂糟糟的。
他重重抽吸一聲,愈發覺得姜北真把他當孩子養了,那多沒面子,又忍不住多蹭了會兒,片刻後擡起頭,問:“林安他們有消息了嗎?”
——
林安今早出門要風度不要溫度,所謂身材不好穿得又少指的就是他。自從相親失敗後……不,沒相親,他連姑娘的面也沒見着,這事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至此以後像只開屏的孔雀,想用肱二頭肌吸引雌雀,只穿了件短袖便出門了。白天沒事,夜裏溫度一降,冷得直哆嗦,死皮賴臉貼着楊朝取暖。
楊朝筆直,對大鳥不依人的林安很是不耐煩:“能不能別抱着我胳膊?”
“同事一場,抱會兒怎麽了?”林安牙關都在打顫,“要不是姜哥不在,我還不抱你。”
楊朝冷哼一聲:“在你也不敢抱他。”
“想什麽?我是說姜哥車上有衣服,你思想腐化了吧。”話音一落,一輛車驟停在面前,林安跟敘利亞難民見到大肉包似的,立馬抛棄楊朝撲向車裏,“媽呀,冷死我了,有衣服嗎?沒有抹布也行。啥家庭條件啊,江南你居然有毯子蓋,給我!”
江南怕他凍死,曝屍荒野,把毯子扔給他:“送你了。”
“怎麽樣?”姜北接過楊朝遞來的煙,攏着火點燃了。
楊朝說:“程阿姨坐公交來了公交總站,之後不見了,司機馬上就來。”
公交總站挨着高鐵站,地鐵換乘也在這兒,旁還有個客運站,每天的客流量高達幾萬。
姜北夾着煙,看江南和林安比嘴快,剛還沉郁的青年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說:“這裏人多,不是綁架打劫的好地方——”
楊朝也是急,出聲打斷他:“可人就是在這兒沒的呀!”
他心裏不痛快,和江南一樣,怪自己忙昏了頭,連個電話也沒給程瓊打,要是早發現,事情也不會到這地步。
姜北一慣四平八穩,畢竟他一亂,底下的人跟着炸鍋,不表于情這個特質似乎刻進了他骨子裏。
“我的意思是,既然人群聚集地不好綁架打劫,剩下的可能——要麽程瓊是自願跟人走的,要麽是誘拐。”
楊朝剛想說程瓊幾十歲的人了,安全意識還是有的,自願跟人走,一聽就不靠譜,轉念一想,為什麽不可能?
她心好,自已都快成老太太了,遇上老人家還想搭把手幫個忙,她出墓園時正好遇到個老人,誰會對一個腿腳不方便、黃土快埋過頭頂的老年人保持警惕呢?
這時江南走過來說:“程野墓前的花兒正是那位老人手裏的那支,包了層透明塑料膜很好認。他和程阿姨幾乎同時進入墓園,又同時出,如果是送錯了,程阿姨應該告訴他,偏偏花就在程野的墓碑前,程阿姨為什麽會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祭奠她兒子?”
“我知道!”林安把自己裹成了蠶蛹,不冷了,思維也活躍起來,“‘我是你兒子失散多年的好友,今天過來看看他’,這麽說程阿姨肯定讓他祭奠!”
衆人:“…………”
還失散多年的好友,那估計程野得從穿開裆褲開始就認識老人,別說程瓊,說出去狗都不信。
“你還不如說是老人家裝瘋賣傻,故意把花送錯地方,好以此和程阿姨搭話,人一上年紀,患老年癡呆很正常,”江南站到風口處替姜北擋了風,“程阿姨還在公交站臺與他聊過天,啧,越想——”
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公交車司機本來下班了,接過通知半路打了個回馬槍,攏着外套小跑而來。
“這麽晚打擾您了。”
姜北亮了證件,給司機說了大致情況,所幸司機開的那班車平時坐的人不多,稍微一想便能想起。
司機眯着眼看姜北手機裏的照片——是程瓊的。
“她啊,是見過,跟一老頭一起,兩人到站後坐車走的。”
姜北:“一起走的?坐的什麽車,在哪兒上的車?”
“是一起走的,我看他倆一路上聊的挺好的,以為是父女,沒太在意,”司機伸手一指,“照片上的女的饞着老人家往那個方向走的。”
衆人順着他手指看過去——單行道旁立着排公廁,是死角!
司機又說:“是什麽車沒看太清,總之是黑色的,還挺長,車标是豎起來的。”
姜北眉頭霎時擰成結。
先前他們猜測程瓊是被綁架了,可沒打電話來要贖金,讓這推測站不住腳,經司機這麽一說,更不可能是綁架。
——立标是豪車的标配,最差也是輛大奔,豪車車主夥同七老八十的老人綁架年逾五十的酒店清潔工,聽起來有點扯,除非車是偷的,但誰沒事偷豪車綁架人?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立标豪車打眼,好找。
——
市局熱鬧起來,此時淩晨一點,技偵視偵被拉回來加班,個個眼睛下方挂着倆烏青的黑眼圈,睡意未散,只能靠着咖啡香煙提神,大辦公室裏煙霧缭繞,空罐子快要溢出垃圾桶。
“咣當”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閃進個人影。
“找一輛五天前在東站客運站附近出現過的帶立标的黑色小轎車,”姜北剛從外邊回來,身上裹着深夜的寒氣,對底下的人吩咐道,“人已經失蹤五天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明白吧。”
所有人動作迅速,全心身投入到工作中,檢索提回來的路網天網監控。年前的案子還未結,一眨眼受害人家屬不見了,要是找不到,後果可想而知,上頭施壓不說,讓無良媒體一報導,怎麽着也得扣一個“陰謀論”的帽子。
江南等在隔壁小辦公室,無聊摳着辦公桌邊上的紅漆,聽姜北那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手指驀地一頓。
恰時姜北推門進來,脫下外套挂翹角衣架上,将襯衣衣袖卷到肘部,蹲下身翻抽屜。
抽屜裏有喝的吃的,全是平時江南給他的,他吃得少,不知不覺存了不少。
他看一眼日期,一股腦扔江南面前:“再等等,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安慰人的話誰都聽得懂,江南撕開糖果的包裝紙,含了糖:“我在想,程阿姨為什麽會主動上別人的車,以前她經常告訴我要注意安全,她不是那種随便跟人走的人,況且對方開的還是輛豪車,普通人遇上這種車不都是有多遠走多遠嗎?畢竟移動的三室一廳刮壞了賠不起。”
“如果車主和老人是一夥的,按正常思維,程阿姨送腿腳不方便的老人上車了就該離開,除非有人向她抛出了‘誘餌’,誘導她主動上車。”
“比如程野,”姜北接過話,“還有那輛車,誰會開上百萬的車誘.拐一個婦女?公交車司機只看了一眼就能記住車标是立标,這麽招搖,不怕被警方查出來?換句話說,這作案手法太嫩,不像有備而來,但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車主是見到程阿姨後才起了誘.拐的心思,即興而為。”
姜北這說法似乎能更好的解釋豪車的出現,但是一個中年婦女有什麽地方值得讓對方铤而走險?說白了要錢沒錢,又不年輕漂亮,抓回去倒虧幾碗飯。
“現在可以确定的是,”江南把糖果包裝紙揉得嘩啦響,“老人和車主認識,程阿姨比較細心,如果不認識,她絕不會讓老人家上陌生人的車。再往回推,程阿姨和老人在墓園碰見了,且不管花是不是送錯了,兩人在墓園能聊什麽?聊已亡人程野,‘誘餌’及人物的大致關系捋清楚了,還差一樣最重要的——作案動機呢?”
這也是姜北的困惑所在,車主、老人、程瓊三人之間找不出半點聯系,可為什麽偏偏是程瓊,還是在她去祭奠程野那天出的事?
牆上的挂鐘時針靜悄悄地走了兩格,更深露重,玻璃窗上結了層薄霜,困意逐漸被尼.古丁趕走,化作焦急籠罩在每個人的頭頂上方。
十分鐘後,郁梓抱起筆記本電腦急吼吼地沖進辦公室,看到椅子上的江南登時一愣,心裏打起小鼓。
老大大半夜的金屋藏嬌被我看到了會不會扒我的皮?
他們兩個在裏面幹什麽?
江南看她的表情便覺不妙,及時打斷她的胡思亂想:“姐姐,我打醬油的,不用管我。”
“……哦,”郁梓走到姜北旁邊,看姜北也沒叫江南回避,就直接說了,“老大,車找到了,奔.馳S400,外地牌照,10月10號晚上20點到21點之間出現在客運站附近,和公交車司機說的時間對得上。就路網監控看,該車于10月10號晚23點出城,朝東陽市方向開,淩晨到達東陽市後……推測是棄車了,林安哥剛帶人去找了。”
對于棄車,姜北既意外又不意外,換掉打眼的車證明對方智商沒問題,可那是一百多萬的車,家底要有多豐厚才經得住敗?
姜北拿過衣架上的外套穿上:“車主信息呢?”
郁梓飛快翻到下一頁:“車主東陽市人,已經拿到聯系地址了,現在出發天亮就能到。”
“叫幾個人帶上行頭跟我跑一趟,”姜北順手在小盒子裏摸車鑰匙,沒摸着。
江南屁.股挪了地,食指挂着鑰匙,挂件讓他搖得叮當響:“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