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墓園
“這麽大的人怎麽會丢?沒準是自個兒出去走親訪友了。”
春天裏小區監控室, 物業負責人擦着額頭上的冷汗,看幾個刑警的眼神很是怯怯,轉念一想, 業主跑不見了跟他有什麽關系?語氣不禁硬了幾分:“咱們又沒有業主家的鑰匙,闖進去查看不是私闖民宅嗎?先看看監控再說。”
“春天裏”一共三道出入口,姜北和楊朝守在屏幕前, 把近五天的監控全調出來了,包括電梯間的。程瓊五天前出了門, 再沒回來過。
楊朝連着抽了幾支煙,暗自責備自己沒及時和程瓊聯系。
“哎呦,都怪我!”程瓊的鄰居擱旁邊一跺腳, “那晚我就該直接報警的,找什麽物業。”
物業負責人:“…………”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江南剛下車便往監控室趕,氣還沒喘勻,直接推開擋在屏幕前的二人,手指滑動着鼠标。
他看向姜北:“程阿姨來見我那天就穿的這件衣服。”
屏幕裏, 程瓊穿着洗舊的素色外套, 對着電梯間裏的鏡子理了理耳邊的碎發。
姜北第一次看到江南臉上出現慌張的神色,握着鼠标的手骨節泛白。姜北低聲安撫他幾句, 和他對了時間,确定程瓊出門後是去見了江南。
鄰居臉色青白,盯着江南的臉不挪眼, 跟大白天撞了鬼一樣。她認得這張臉,可程瓊兒子不是死了嗎, 搞不好都投胎了, 那這人是誰?
鄰居哆哆嗦嗦伸出手, 戳戳江南手臂,不确定地問:“你是小野?難怪程孃前幾天說要去看‘阿野’,我還當她犯糊塗了。”
江南聲音有些抖:“她是見我。”
江南隔着針織外套感受到背上傳來的灼熱溫度,是有一只手在安撫他,心緒莫名鎮定下來。
姜北說:“你最後一次見到程阿姨是在我們小區門口,林安已經過去查了,監控顯示她在見完你之後坐出租車走了,司機資料還在調,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我只是在想,”江南半垂着眼,“她說她要去見程野,會不會去了永安公墓?”
Advertisement
程瓊近幾天沒去工作的酒店,酒店方以為她不幹了,也沒在意。可不管她去了哪兒,這都消失五天了,通訊全斷,有經驗的刑警心裏清楚,恐怕是兇多吉少。
程瓊獨居,又不願麻煩別人,楊朝給了她私人電話她也極少聯系,唯一記挂的江南又被明令禁止見她,若不是憋不住,她也不會偷偷跑去看江南。
監控室裏氣氛膠着,尼古丁的味道塞了一屋子,鄰居沉不住氣,來回走動,愈發惹得人心燥。
程瓊性情溫順,幾乎不與人紅眼,生活樸素,下班徑直回家,又沒業餘活動,沒結過仇家。她一個女人家,也沒什麽錢,若是綁架,對方圖什麽?
姜北把所有的可能性全想了一遍,程瓊前幾天還讓楊朝去拿東西,又見了江南,更不像想不開要幹傻事的人。
她到底去了哪兒?
正想着,林安一個電話打過來,在場的人的心全提到了嗓子眼。
“姜哥,出租車司機說,前幾天是載過一個女的去永安公墓,去墓地的人少,司機記得特清楚,确定是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後才離開的!”
永安公墓位于城郊,這地方是程瓊親自挑的,說空氣好,又向陽,程野喜歡。
越野車風馳電掣地趕到永安公墓門口,林安也剛到,看到姜北和楊朝沒打招呼,而是瞥一眼江南。
說來江南算程瓊的半個家屬,前幾天林安還喝高了說胡話,罵江南小沒良心,他都不去看程瓊,誰還管她?出了事怕都沒人知道。
沒想到一語成畿。
林安咬了下舌尖,道:“程阿姨那天見完江南後沒走,在路邊坐了半天,中午買了包子墊肚子,包子鋪的老板見過她。她一直坐到下午四點過,看……”林安頓了頓,該說的還是要說,“看江南坐車去上課了才走。”
江南明白急是沒有用的,反倒極其冷靜,去敲了保安亭的門。守墓園的是個大爺,正在打盹,隔着五米遠都能聽到他的鼾聲,讓江南一叫,猛地驚醒。
墓園管理疏松,大爺每天除了打盹就是聽曲兒,一問三不知,再說裏頭除了骨灰盒就剩大石碑,小偷腦袋挨驢踢了也不會跑這地方來偷死人的東西,沒啥看頭。
“女的?五十多歲?沒印象。”大爺搖着頭,松垮的皮膚跟着晃,“監控?我弄不來那玩意兒,你們等着,我去找小劉,他會。”
姜北抽着煙,用餘光觀察着江南,江南不抽煙,遇上煩心事只會悶頭睡覺,現下沒有床,他像木樁子一樣杵在原地,望向山腰上一排排漆黑的墓。
姜北彈掉一截煙灰,心裏也煩躁,程瓊失蹤五天了,要在墓園找到她幾乎不可能,只求有一絲線索。
他對林安說:“程阿姨最後有回小區嗎?”
她那麽想江南,萬一去完墓園後又回小區守江南呢?
“沒有,”林安把煙摁滅在垃圾桶頂部的細沙裏,“嗐!早知道就不烏鴉嘴了!”
他喝醉酒說的話姜北沒當真:“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程阿姨是在哪兒失蹤的。楊朝,你這幾天有沒有漏接陌生電話?要是綁架,總得打電話要贖金,程阿姨不傻,如果綁匪問她電話號碼,她應該會報你的。”
楊朝攥緊手機的手冷汗涔涔,低聲說:“就怕不是。”
“手機保持暢通。”
說話間,大爺回來了,身後跟了個年輕人,是墓園的負責人。
姜北給他看了證件,負責人很配合,坐椅子上調出門口的監控:“五天前下午四點到七點的是吧?幸虧你們來得及時,再晚兩天監控錄像該自動删除了。”
十月中旬沒什麽人掃墓,更沒有人傍晚才來,一眼便看見程瓊單薄的身影出現在鏡頭裏,她行色匆匆,撐着不怎麽靈活的腿走得飛快。
“咱們這七點關門,之後會有人巡邏,确定沒人了就閉園,我再看看後面的啊。”
負責人倍速播放,視頻很清晰,傍晚時分,一共有兩個人進入墓園,一個程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年人,拿着朵白花走得顫顫巍巍。不到七點,這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來。
墓園附近不好打車,但有回城的公交,大概四十分鐘一班,另一個監控攝像頭剛好拍到公交站。
老人杵着拐杖,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又佝偻着身子,看不清臉。程瓊心好,扶老人到鐵椅坐下,聊了會兒天,直至公交車來了,一同坐上回城的車。
姜北說:“去公交公司查一下,那天是誰輪班。”
開城郊的公交車就那幾輛,看到程瓊是坐公交走的,似乎又燃起了一絲希望,找下去沒準能找到人。
“等等,”江南太高,得貓着身才能看清監控視頻裏的人,他用手指點了點,說,“這位老人家可能是最後見到程阿姨的人,他帶了花,是要去祭奠故人,如果能找到他祭奠的人,是不是就能聯系上老人的家屬問問情況?”
墓園負責人一拍桌:“對!當時買墓地全做了身份登記,我帶你們進去看看。”
四人兵分兩路,林安和楊朝去查公交公司,姜江二人跟着負責人進到了墓園。
天氣陰沉,一排排墓碑立在烏雲之下,無端生出股肅穆感。沒到過年,掃墓的人不多,很多碑前空空蕩蕩,放了祭品的隔段時間也會被工作人員收走。
負責人帶着二人一排排找過去,江南又柔弱不能自理了,腿像使不上勁兒,遙遙地墜在後面,步子拖得慢。
姜北走過去問:“不想見到程野?”
“怎麽會,”江南握了下姜北的手腕,“那可是我親哥,說起來我都沒來看過他。”
他的表情分明是不想見。
姜北問:“要不你在山下等我?”
“算了,”江南說,“我去看看他,沒準他晚上托夢給我,告訴我他是誰殺的呢?我還那麽年輕,不想一直當嫌疑人。他埋哪兒來着?”
他舔齒尖的小動作被姜北看到了,姜北真怕他半夜來掘墳。
一對親兄弟關系搞成這樣也實屬不易。
兩人跟着負責人走。
姜北自從上回聽了江南剖析自己的心路歷程,便恨不得把江南剝幹淨,想知道他的所有想法,想看到他最本能的反應,就像今天,他驚慌失措的樣子是姜北沒見過的,仿佛這樣的他才是真的他。
“你好像……從來沒把程野當哥哥看,為什麽?”
江南腳步一頓,眼裏夾着點欲語還休,那股渾勁又上來了,一把勾住姜北肩膀:“想知道?姜副支隊,您不能空手套白狼啊,看得出來您最近對我越發好奇了,但我只對我愛人有問必答,你都把我的聯系人備注從‘小情人’改成‘小王八’了,還想從我嘴裏套話,想得美。”
“…………”姜北摸着鼻尖。
上次江南半天不回消息,姜北便把備注改了,江南手機一壞,玩他的手機,“小王八”就此浮出水面。
江南放開他:“改天我和林安說說,讓他以後罵我就罵‘親愛的’,你不是愛跟他學罵人嗎?”
姜北竟無言以對,果然是小王八蛋。
江南撩完人,提腿就走。
數排墓碑找過去,很是費時,直至天色昏暗,幾人才走到第七排。江南說不記得程野埋在哪兒是假的,程野就睡在七排中間的位置。
負責人趕着下班,不禁加快了腳步,一馬當先沖在前頭,眼睛好比鐳.射線,掃得飛快。
他回頭沖兩人喊:“這兒!這塊碑前有花!咱們一星期清理一次,還留着。”
負責人指着碑,剛還慶幸能下班了,一看碑上的亡人照片,差點吓個魂飛魄散,這他媽不是那年輕人嗎?詐屍了?天都快黑了,難不成撞見鬼了?
他默念一遍唯物主義論,轉身想跑,江南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別害怕,雙胞胎而已。”
“哦,”負責人魂不附體,“你們看,我……我媽叫我回家吃飯,先走了。”
墓園裏只有幾盞燈,照不亮亡魂投胎的路,姜北立在昏光裏,沒着急查看程野碑前的白花,想等江南祭奠一下再說。
江南卻不以為意,絲毫不尊重已亡人,直接撿起地上打焉的白菊.花,說:“那位老人拿的就是白菊.花,但程阿姨兩手空空的來,所以這花兒是誰送的?”
先前他們兩人把監控看了數遍,确定程瓊沒在墓園門口買祭奠品。本想着通過老人手裏的花找到他家屬問情況,不曾想花出現在程野的墓碑前,繞了一圈繞進了個死胡同。
姜北疑道:“老人家犯糊塗送錯了?你真的沒有話要和程野說?”
“說什麽?”江南把花放回去,“‘感謝你給我留了個爛攤子’?萬一他半夜站我床頭怎麽辦?我不怕,吓着你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