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盼頭
楊朝才停好車。
清晨時下着毛毛雨, 綠葉上挂了水珠,一層秋雨一層涼了,風吹在臉上都有股沁人的寒意。
他将沖鋒衣的拉鏈拉上, 摸出手機給程瓊打了個電話。
前些天程瓊告訴他有東西要給他,他又讓邱星冉那案子纏得脫不開身,雖說幹壞事的是個小丫頭片子, 但牽扯到的器官買賣案涉案人數衆多,後續走起來麻煩, 時至今日才有空過來找程瓊。
說起來這不是程瓊第一次說要給他東西,逢年過節程瓊都會送市局的民警一點小禮物,端午送自己包的粽子, 中秋送月餅,過年時還送了香腸臘肉。
一個婦人家做了不少吃食, 又沒人與她分着吃,要是不收,她還有什麽盼頭?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請稍候再撥。】
電話那頭沒人接, 楊朝拿上購物袋,上樓去。
剛走到門口, 還沒敲門,屋裏的狗便開始叫了,嗷嗚嗷嗚的像是沒吃飯。
楊朝敲了門, 沒人開。
上班去了?
程瓊在附近的酒店做清理工,酒店一般中午退房, 她九點半才上班, 為了不耽擱她, 楊朝還起了個大早,這會兒八點一刻,不會這麽早去上班吧?
狗還在叫,有氣無力的。
楊朝再敲門,對門的鄰居趕早市,拎着菜籃子出來,問:“你找程孃?”
老洋房一層樓只住兩戶,全是門對門,久而久之混了個熟,不像現在的房子,門一關,隔壁住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鄰居家也只有個獨生子,知道程瓊的事後沒少照應,隔三差五串個門,看看老女人還在不在,別哪天想不開走了,收屍都沒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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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好幾天沒見着她出門了。”
楊朝眼皮一跳:“什麽時候的事?”
“前幾天我家包餃子,想叫她來一起吃個飯,那天晚上她就不在,”鄰居說,“你之前是不是來過?你打個電話試試。我還和物業說了這事,讓他們來看看,不知道他們來沒來。”
刑警幹久了,凡事習慣往最壞的方向想,程瓊又獨居,要真出了事,十天半個月沒人發現也是有可能的。
鄰居看他神色凝重,也跟着心下一緊:“電話打不通?”
屋裏的狗沒聲了。
當斷不斷,楊朝對鄰居說:“您家裏有沒有□□,沒有的話別的也行。”
鄰居聽他這樣說,臉色有些白發,當即回屋找工具,□□是沒有的,錘子扳手一大堆,鄰居不知道哪個能行,全拿出來了。
嘭——!
老舊的鐵門應聲而開,驚了一屋的細小塵埃。飯廳的餐桌上放着剩菜,長了點黴,博美犬趴在毛墊上,聽見動靜虛虛地擡了下眼睛,連伸腿的力氣也沒有,狗旁邊的食盆和水盆空空如也,狗屎狗尿倒拉了一地。
鄰居不敢進門,站門口往裏瞅,小聲問:“程孃呢?”
老房子面積大,卻沒什麽人氣,楊朝找了一圈,慌忙拿出手機撥出電話:“喂,老大!”
——
江南前腳跨進手機維修店,後腳櫃臺後的年輕男子蹿出頭看一眼,接過客人遞來的破手機,一頓操作猛如虎,說:“你這不是內屏的問題,電池摔松了,換了也開不了機,估計摔猛了,造成系統死機,你刷不刷機?”
江南問:“刷了數據能找回來嗎?”
男子滿臉寫着“你看我像不像警局的技偵,我要有那手藝,還修什麽手機”?
“沒備份的話,就找不回來,不過你買新的還是沒有原來的數據,你這手機型號這麽新,不修可惜了。”
潛臺詞:我家又不賣手機,你不修我怎麽賺錢?
江南不記得有沒有備份,反正沒事瞎點,死馬當活馬醫:“你修修看。”
男子将電話卡取下來給他,等待期間,江南無事,在不大的店裏瞎轉,牆壁上挂了排情侶手機殼,粉的藍的湊一對,獨獨找不到兩只能湊成對的藍色手機殼。
姜北用粉色應該很可愛,但他不喜歡粉色,拿出去不得讓人笑死?
江南摁滅了念頭,回到櫃臺守着男子修手機。
男子刷好機:“能不能開機看運氣了啊。”
江南說:“沒事,我沒帶現金,開機才能付錢。”
男子:“…………”
電池屏幕都給你換了,你給我說沒帶現金?
運氣好,手機屏幕亮了,男子檢查一下,确定沒問題還給顧客。江南拿到手機,插.上手機卡,關了一天一夜的機,一有信號,數條短信彈出來,全是推送雙十一紅包的,叫人好生失望。
他是要過光棍節的人嗎?自作多情。
江南趿着一雙後跟被踩塌的鞋,游魂一樣在街頭游蕩,頭也不擡,着急恢複數據,看看啓蒙導師還在不在。
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是郝浩川。
郝浩川的聲音略顯沙啞,是變聲期的緣故,上揚的語調昭示他心情愉悅,張口就喊“哥哥”。
江南等在紅燈口,“嗯”一聲,他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撿個便宜弟弟。
綠燈亮了,他走過斑馬線,聽電話那頭有笑聲、有彭小慧毫不掩飾的哭聲,那個女人終于敢哭出來了,看來是有好消息。
郝浩川說:“哥哥,你之前說我會等到腎.源的,我等到了!”
他很激動,嗆了口水,咳嗽起來,斷斷續續地說:“……剛剛主治醫生通知我……咳……外省有人和我配上了!”
“恭喜你。”
郝浩川的聲音小下去:“但我悄悄問了醫生,他說那人出車禍腦死亡了,我是不是不該這麽高興?”
江南沒回答他,轉而說:“你應該想想出院後怎麽考大學,你明年不是高考嗎?”
“我好久沒上學了,考不上,我媽讓我重讀,”郝浩川頓了頓,扭捏道,“學校那邊同意了,我……可以見到谷晴了。”
自打江南和他聊了初戀,這小子一有空就想,林安上次去醫院讓郝浩川認人,順帶告訴了他對方的名字,名字也好聽,他更想——想站在香樟樹下的少女,想一片百褶裙的裙角,想一瓶帶着溫度的礦泉水。
“算了,”郝浩川嘆口氣,“我還是好好上學吧,我走了那麽久,她肯定不記得我了,不打擾她。”
“記得。”江南路過一家花店,門口擺着賣不出去的特價花,裝紫丁香的花籃上貼了張标簽,寫着“花語:初戀”。
這花兒顏色俗氣,長得又不如玫瑰嬌媚,擺路邊低價賣也無人問津。江南挑了幾支新鮮的,讓店員包起來。
他對郝浩川說:“上次我見到她她還穿着百褶裙,不過她走了。”
郝浩川“啊”一聲:“轉學了?”
“不知道,”江南又挑了幾支尤加利葉遞給店員,依舊拯救不了紫丁香,“大概去了個好地方。”
“好吧。醫生叫我做檢查了,有空聊。”郝浩川悻悻挂了電話。
江南抱着丁香去了市醫院。
他的生物鐘徹底被姜北調回正軌了,每天早上跟着姜北一起醒,醒來又無事,得晃到下午才有課上。
他晃到病房門前,提了鞋子後跟才推門進去,後跟沒遭過毒打,磨腳。
病床上沒人,只有彭小慧在收拾床頭的雜物,看到江南來了會心一笑:“你先坐會兒,川川去做檢查了。”
有了腎.源得加緊手術,要做術前檢查,這女人等了那麽久,也算柳暗花明了。彭小慧第一次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接過江南手裏那束帶土味的花,也不嫌醜,找了個瓶子裝起來。
她不善言辭,插完花氣氛尴尬,搬張凳子給江南:“坐……我去買點吃的。”
“不用,”江南說,“我坐會兒就走。手術費呢?”
彭小慧也坐床上:“湊齊了,先前警察同志幫我在手機上弄了籌款,我也不懂,給川川看他說夠了,說起來我都沒好好謝謝人家。”
說到這,她面帶赧然:“那時要不是姜警官揪着這事不放,我們娘倆都不知道咋辦。我活了幾十年,沒什麽本事,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把川川養大了,他要出了事,我還有啥子盼頭?”
有人盼升官發財,有人只盼平安順遂,彭小慧每每回想起,恍若一場大夢,令人心悸。
不知怎的,江南看到她就會想起前幾天喊他“阿野”的程瓊,她的處境還不如彭小慧,彭小慧好歹熬過來了,郝浩川以後不說能有多大出息,至少可以護她餘生無憂,再不濟,母親看着孩子一天天長大心裏也歡喜。
程瓊什麽都沒有,沒有愛人和孩子,她有盼頭嗎?
彭小慧搓着手:“我沒東西拿得出手,等川川身體好點,我回趟老家,拿幾框雞蛋送公安局去,他們吃嗎?”
江南想說,只要不是砒.霜,他們都能往嘴裏塞。
“吃,不過一般不收禮。”
彭小慧覺得受了別人這麽大個恩,不送點東西過意不去:“不收……不收你拿回去,你每次來還帶花,川川看到你也高興。你們城裏人難買到鄉下的東西,拿回去給你媽吃也成。”
江南哪來的媽?正想說留着給郝浩川吃吧,話到嘴邊忽又想到什麽,打了個急轉,說:“好。”
話音一落,手機響了,刷機後獨屬于姜北的鈴聲成了系統默認,江南認得他的號碼,同彭小慧打聲招呼,出了病房。
“怎麽了?你可從來不會在上班時間給我打電話。”說完,江南看向窗外陰沉的天,胸口也跟着悶悶的。
姜北還是一慣四平八穩的語氣,直奔主題:“程阿姨不見了,你最後見到她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