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可愛
是夜, 姜北下班回家,總感覺家裏的氣氛怪怪的,等他吃了飯洗漱完, 看到客廳被江南坐塌的沙發空空蕩蕩,才想通哪裏沒對。
太安靜了。
平時江南會坐那兒玩電腦,要麽畫會兒畫, 還得騰出嘴巴怼髒西西,一人一貓不對付, 說不上兩句便要親自動手教訓上蹿下跳的貓,好一通鬧騰。
今晚沒人怼貓,髒西西得了清淨, 蹲地上悠閑地舔爪子,不僅如此, 晚餐還只有道炒青菜,這夥食标準相比往日可謂是呈直線下降。
難道是因為三十六塊八?
姜北擦着濕漉漉的頭發,進到卧室,看到江南躺在小夜燈下, 身上蓋得嚴嚴實實, 只露出顆炸了的腦袋出來,一動不動。床頭櫃放着碎了的手機, 內屏壞了,徹底摁不亮了。
所以他這是在緬懷泷澤蘿拉?
姜北輕手輕腳地爬上床,伸手探向對方額頭, 又沒發燒生病。旁邊的人還是沒動,好似只瓷娃娃, 是個死物。
他晚餐吃得少, 又睡不着, 半夜肚子叫喚,踢踢江南:“我餓了。”
江南閉目養神,不睜眼:“所以呢?”
姜北說:“不想吃外賣。”
江南縮進被窩,片刻後又蹿出頭,瞪着姜北:“都淩晨一點了,你還想讓我爬起來給你做吃的,太過分了!”
秋來夜涼,姜北的下巴埋進柔軟被窩,鼻尖落了夜燈暖黃的光,一雙眸子藏匿在細碎的黑發後,惹得江南心下一軟。
“看在你這麽可愛的份上,我大發慈悲地起床給你露一手。”
姜北:“…………”
江南爬起身,順帶卷走被子披身上,姜北沒料到他來這招,想搶已然來不及,睡姿暴露無遺,只得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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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做滿漢全席是不可能的,江南燙了兩個番茄剝去皮切成小丁,在鍋裏翻炒出汁,盛出備用,又極豪氣的煎了四個雞蛋,翻起脆邊倒入番茄濃湯熬香,瞬間湧出香味。
姜北倚在門框上看他忙活,自覺虐待孩子了,主動洗淨小蔥切成小段。
鍋裏水開了,下了兩小撮面,咕咚冒着熱氣,江南還是很安靜,盯着鍋不眨眼。
“手機壞了不高興?”姜北在水池邊洗手,“明天帶你去買。”
江南撈出面,分兩碗,撒上蔥花滴上兩滴香油,端着碗去了飯廳。
“新的有泷澤蘿拉嗎?”
姜北拉開椅子坐下:“再提泷澤蘿拉你以後就用老人機。”
江南挑着面。
髒西西聞見香味,跳上姜北大腿讨吃的,姜北分半只蛋黃給它,貓吃飽了坐地上舔毛,渾身舔個遍。
它長大了,愈發膘肥體壯,舔着舔着從厚厚的毛裏舔出支小口紅,直指江南。
江南趕它走:“轉過去舔,大半夜的幾個意思?明天就帶你去絕育。”
又開始了。
髒西西夾緊尾巴縮到姜北腳邊,不舔了。
江南不愛吃蛋黃,一股腦扔姜北碗裏。他說:“我今天見到了程阿姨。”
姜北早先猜到了半分,那天楊朝回局裏,說去見了程瓊,程瓊心裏積郁,想看看江南,楊朝瞅她這樣,沒忍住告訴了她地址,什麽規矩全抛在了腦後。
先前姜北沒問,是希望江南自己開口,親自說比別人問心裏來得暢快。
姜北吃着蛋黃:“程阿姨跟楊朝說,程野出事那晚回過家,她其實是想替你做不在場證明。”
江南聽着,沒吭聲。
姜北筷子上挑着面,沒送進嘴裏,問他:“你那晚去找過她嗎?”
“我找沒找過她不重要,”江南擱下筷,“重要的是怎麽證明我找過她。”
憑江南和程瓊不清不楚的關系,程瓊說的話就不在參考範圍內,除非她真的能拿出證據證明江南在程野死時去找過她,否則這問題無解。
當初程瓊給江南寫諒解書,只說江南和她兒子太像了,舍不得,實際誰知道呢,萬一她是看出江南和程野換過身份,認出他了也不一定,畢竟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模仿得再像,骨子裏的特質改不了。
姜北跟程野只有幾面之交,真要說,程野身上有年輕人特有的嚣張,這種特質可能來自狐貍媽媽的庇護。他長在圍欄裏,長大了想見識更廣的世界,無畏地沖出圍欄,失敗了也無所謂,因為他身後有人。
江南不一樣,他孟浪的皮囊下藏着小心翼翼,萬事算盡,後路全是他自己鋪的。對熟悉的人更顯依賴,巴不得敞開肚皮等你撸。
姜北沉吟片刻:“今天楊朝說,程瓊又聯系他了,說有東西要給他。萬一她真能拿出證據——”
“我就一洗前恥,”江南打斷他,心情似乎好了點,“死了也能留清白在人間。”
姜北:“…………”
怎麽感覺有點蹿頻道了?
“不過話說回來,”江南吸着面,難得提往事,“當時我和程野換身份,替他去市局,他不肯,說不到時候,我把他關家裏……你別瞪我,這事你們找我算過賬了——不僅如此,我還霸占了他的窩,入住他的出租屋,他出事那晚我還住他家,他一死我就知道我完了。”
“然後你跑了。”
“不然呢?”江南把面湯喝幹淨了,滿足地伏在桌上,“乖乖坐着等人來抓?滿屋子都是我的痕跡,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我想程野是被缢死的,說不定能定性為自.殺,這事就過去了,我也可以繼續過我的日子。”
江南頓了頓:“但我沒想到你猜出我和程野是雙胞胎,認定他是他.殺,非要抓我,動作又快,我跑不了,然後我就想——”
話說一半最磨人,姜北頭一回聽他剖析自己的心路歷程,很想知道他腦子裏是裝了多少漿糊才幹得出混賬事。
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你接着說。”
江南搖搖頭:“不,我想知道你那時是怎麽猜出我和程野是雙胞胎的,我演得不像他,還是說憑感覺,從一開始就發覺我沒對?”
真要憑感覺,姜北這會兒大概還是姜警官。
事情已過去大半年,既然江南有意要解開纏了多時的結,姜北自然要賣他個面子,他想離江南近一點,想知道他心裏邊是怎麽想的。
姜北說:“沒憑感覺,法醫又不是光領工資不幹活。”
“屍檢報告?”
“嗯,”姜北點頭,“你一天三頓飯一頓不落,可程野的胃、腸裏沒有食物,我就知道我見到的人和死的那人不是同一個。”
“你肯定在想,我好狠,連飯也不給別人吃,導致胃容物都沒有,”江南皺皺鼻子,“所以你認為是我殺了程野,也只有我有大把機會殺掉他。”
姜北坦然道:“換你也會這麽想。”
說開了反倒渾身輕松,藏着掖着沒意思。
江南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你看,連你也這樣想,那我要向誰解釋我沒有虐待程野,是他自己絕食威脅我放了他,幼稚死了。我跑,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我又跑不掉、甚至解釋不清,既然如此,誰要抓我我就抓誰,要他給我陪葬。”
“你真好騙,一哄就來,可你好可愛,我又舍不得。”
姜北睨着他,被“可愛”這個形容詞砸昏了頭。江南輕松說完,就像搞了個惡作劇,沒什麽特別之處,只有他才知道當時有多麽被動。
“你為什麽要把程野鎖起來?”姜北問。
江南支着腦袋,又乖又柔地瞧着他:“處心積慮地接近你啊,關起來我才能代替他去市局。”
姜北不可察覺地輕嘆口氣:“正經點。”
江南挺直背,腳下不消停,逗着打瞌睡的貓:“當時不是發生了入室殺人案嗎?受害人家裏的監控拍到個模糊的人影,穿着和程野的一樣,市局認為程野是嫌疑人,扣着他不放,準确地說,是你扣着他不放,案子是你主辦的。”
姜北瞌睡全無,回道:“受害人和程野出自同一所福利院,并且案發時他的确去過受害人所住的小區,不過扣留他當晚,又發生了一起作案手法相同的入室殺人案,這次他沒有作案時間。”
“他的嫌疑因此洗脫了大半,你們又沒有有力證據,傳喚時間一到只能放人。”
江南說:“案發現場被清理得一幹二淨,沒有檢材可供比對,能稱得上證據的,只有一段看不清臉的監控錄像。可程野越幹淨,我就越倒黴,要是警方發現他有雙胞胎兄弟,我便成了嫌疑人,我獨自生活,甚至沒人能給我作證,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為防止他上蹿下跳把火惹到我身上,只好把他關起來。他那時在市局實習,不能無故曠工,我只有頂上。”
姜北終是從他嘴裏聽到了事情的原由,心裏舒坦暢快,思路卻跑到年前的入室連環殺人案上,案子最後被判定為證據不足事實不清,江南得以取保,補充偵查姜北得回避,後面的事由楊朝負責。
姜北曾捋過無數遍,要說程野無辜,可監控視頻裏的人與他着裝相同未免也太巧合了,若不無辜,他被扣在市局那晚哪兒來的時間作案?除了真兇,還有誰知道作案細節,以至于能完美複制作案手法?
他曾提出過有共犯的想法,事實上他還是懷疑程野,程野一死,江南跟着浮出水面,這是他沒想到的。雙胞胎連DNA都一樣,要怎麽判斷當晚出現在案發小區的人是誰?
偏偏江南還把程野關起來,人一死,他就跑,任誰看都是畏罪潛逃。
懷疑……
要是有人利用他這份“懷疑”呢?
姜北正色道:“起初我不知道你們是雙胞胎,只懷疑程野,程野的死被僞裝成自.殺,當時也有人說他是畏罪自.殺,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死了,案子可以結了。可我從胃容物推出他是他殺,飯都沒吃,哪來的力氣把繩子扔上房頂上吊?所以我又發現了你。”
江南繼續趴着:“很榮幸,我順理成章地成了你的嫌疑人。”
姜北沒理這話:“可程野被扣在市局那晚沒有時間作案,所以我提出有共犯,你一出現,又入住程野家,這次共犯都用不着了,你的存在能合理解釋所有的疑點,你就是最完美的嫌疑人。”
“不,”江南糾正他,“是完美的背鍋俠。”
姜北兀自說道:“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人故意給警方打造了個嫌疑人呢?案發小區和受害人家裏的監控是第一步;程野被扣當晚發生的兇.殺案件是第二步,意在撇清程野的嫌疑,轉移警方視線;程野的死是第三步,徹底将視線轉移到你身上。程野被他殺,誰還懷疑他?那出現在監控裏的人就是你,這樣又回到了第一步,連成一個緊密的環。”
打造嫌疑人這說法有點像薮春中學案中的孫一航,那個鐵憨憨随便一哄便上鈎了,到了江南這兒手段更甚。若真是這樣,真叫人毛骨悚然,逍遙法外什麽的都低級了,高級玩法是送你個嫌疑人,以便金蟬脫殼。
夜已深了,江南乏得很,起身收拾髒碗筷:“你說這些的前提是,得有證據證明我清白,否則我一直是嫌疑人。”
他感嘆一聲:“你們警察總不能聽我放屁就相信我無罪吧?程阿姨……算了,程阿姨連手機都用不好,能知道什麽呢?”
他朝廚房走,姜北側身看他端着兩個碗。
桌下的髒西西早被江南逗醒了,十分的不滿,貓瞳裏全是警覺,伏低身子蓄勢待發,發誓今晚非要咬兩腳獸一口不可,實在欺貓太甚。
江南沒想到貓醒了,餘光中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俯沖過來,猛地咬住他拖鞋。江南一個踉跄,右手的碗“哐當”落地,碎片、湯汁灑了一地。
他眼皮一跳,氣急敗壞,喝道:“貓!”
髒西西吓得不行,“咻”地跳姜北腿上,貓頭埋進腿縫。
還是只綠茶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