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阿野
假期一晃就過, 姜家二老待了幾天,親兒子看膩了,準備打道回府。
這幾天姜父一直在想, 到底是豬拱了他家白菜、還是他家白菜主動送到豬嘴邊、亦或者是兩顆白菜兩頭豬、相同品種一拍即合?
想不通。
鄧淑萍接過兒子遞來的包:“車就擱樓下停車場,不用送了,你忙你的。”
江南搭腔:“要送。”
鄧淑萍笑起來。
姜父眼瞅着自家傻媳婦, 很想告訴她——你以為你得了一假閨女,實際是折了一兒子, 還笑!
鄧淑萍說:“老姜,把車開到小區門口等我。”
姜父立馬:“哎!”
“咪咪再見,下次來看你, ”鄧淑萍同髒西西揮手,得了聲軟綿綿的貓叫, 這才心滿意足地跨出大門,又說,“不用送,沒多遠, 小北, 都這個點了,你去上班吧。”
姜父溜得快, 留了大堆鄧淑萍買的本地土特産,姜北他倆不吃,給她拎下去:“我把東西給你放車上。”
“你們不吃?”鄧淑萍看看兩個崽, “小南都瘦了,還挑食, 倒是你, 姜北, 你胖了,是不是飯沒給人管夠,還是你搶人吃的?多大個人了,真是。”
姜北:“…………”
有江南的地方挨刀的總是他。
老母親的火眼金睛總能看透自家孩子納米極的差異,盯着姜北棱角分明的臉硬說他胖了三斤。
“看來飯全讓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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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送鄧淑萍下樓,聽她叨了一路,姜北“嗯嗯哦哦”一頓應付,鄧淑萍覺着他不體貼,扭頭同江南說,得到了來自對方的尬捧。
姜父開着車等在小區門口,一看兒子同江南走一塊就額角抽抽,像鎮宅之寶讓人偷了,心裏澀澀的。
鄧淑萍坐上副駕:“就到這兒吧,再送都能跟咱倆老的回家了。”
說這話時她瘋狂朝姜北使眼色,言下之意是——把人養外邊算咋回事呀,扯不了證好歹帶人回家看看,見見列祖列宗也成啊。
姜北假裝沒看見,伸手替她摁上了車窗:“風大,路上小心。”
姜父心道列祖列宗的棺材板怕是按不住。他替媳婦調整好安全帶,發動引擎開走了。
江南目送車子消失在視野裏,才用手肘撞撞姜北:“阿姨這麽熱情,不能讓她失望,要不我們換換?我如此美貌,難道你就不心癢?”
天氣晴朗,江南立在清晨的陽光裏,映得柔膩的皮膚像鍍了光的脂玉,眼裏邊含着晨間的露,流轉間驟然生媚,勾人得緊。
那陽光到姜北這兒變成把刻刀,刻得眉眼愈發深邃,幽黑的瞳散着寒氣,悠悠地掃視江南,滿臉寫着“你又作哪門子妖”?
他說:“我眼瞎,分不清誰美誰醜。”
“姜隊好運氣,”江南笑道,“瞎也能挑到最好的。”
姜北像不受誘.惑的唐三藏,眼也不眨:“沒挑,是某人不要臉。”
江南逗他:“那也是姜隊人中龍鳳,不然某人怎麽不咬別人光咬你呢?”
“是不小心招了邪,”姜北看他作,“甩不掉。”
“哪能?”
江南虛虛地搭上姜北肩膀,在路人看來這就是擱路邊打嘴炮的倆兄弟,絲毫察覺不出藏在裏邊的洶湧暗潮。
“姜隊一聲令下誰敢不聽?是甩不掉還是不想甩?”
大清早的,姜北似是喝了杯放了迷疊香的煮紅酒,渾身又暖又飄,趁微醺感上頭,順着對方胡說八道:“一個叫江南的敢不聽。”
江南嗔道:“他膽子好大,姜隊喜歡這樣的嗎?”
姜北躲過他兩個問題,還是着了他的道,一時語塞。
“……這輩子沒養過邪祟,瞧個稀奇而已。”
“姜隊可虧大了,”江南說,“為了瞧個稀奇賠了自己,其實邪祟瞧你也稀奇。”
這天聊不下去了。
姜北揮掉肩膀上的胳膊,挪動酥軟的腿,佯裝鎮定地說:“那麻煩邪祟回去把貓砂盆清理了,床頭櫃裏有零錢,就當給你的勞務費和……過夜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江南眉頭一擰,被“過夜費”三個字褪了神光。姜北真是跟着他學壞了,都會說渾話了,心情莫名的微妙。
“我看了,只有三十六塊八,姜隊想用三十六塊八買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姜北唇角微提:“你就值三十六塊八。”
正當他以為自己取得了初步勝利,終于壓制住了江南,下一秒只聽江南說:
“這麽說來,一次三十六塊八。行,給我半年時間,我要讓你傾家蕩産。”
邪物就是邪物,惹不起,姜北臉一垮,提腿便走。
江南留在原地品了會兒姜北遺留下來的“無可奈何”,通體舒暢,唯一遺憾的是,沒有聽到姜北說“喜歡”。
姜北從來不說肉麻話,導致江南在“摳糖”這條路上越走越偏。
——來接他放學是喜歡,縱着他皮是喜歡,夜裏的濕潤赤.裸也是喜歡,一點一滴彙聚成驚濤駭浪,足以在江南心裏掀起一場永不落幕的海嘯。
可萬一呢,萬一是他自作多情,人家真的是瞧個稀奇呢?
那姜北怎麽不去瞧別人?動物園裏的大猩猩更稀奇!
嗯,就是這樣,江南把自己安慰到了,決定去買個大肉包壓壓驚。
小區對面是條商業街,不遠處還有幾棟寫字樓,趕着上班的打工人養活了沿街的早餐店,家家都排着隊,一排排人頭籠在蒸籠蒸騰的熱氣裏,忙碌中透出煙火氣。
他們兩個都愛吃轉角鋪子的蟹黃包,不過老板每天定量只做幾籠,買不買得到全憑運氣。江南沒打算給姜北買,三十六塊八,吃什麽蟹黃包?
他排在隊伍最後邊,左右無聊,摸出手機打發時間,游戲是玩不動了,止步于青銅,最近又迷上了小說,網頁小廣告推什麽他看什麽,在拜讀了數本她逃他追的霸道總裁文以及白蓮花攻略病嬌的小說後,浏覽器終于向他推了本男人能看的——推理小說。
話說男頻是比女頻爹味兒重,不過作者像個der,開篇大篇幅的描寫兇手的分.屍過程,過于血腥暴.力,甚至有點……倒胃口,卻意外的刺激神經。
江南全然忘了蟹黃包,站馬路牙子上翻了十幾頁,俨然是個游手好閑的堕落青年,小白領們不與他一般見識,步履匆匆地繞過他,時不時碰到他肩膀。
可能是擋了別人財路,引人不滿,不知從哪兒鑽出個身着正裝的小姑娘,捂着挎包擠過人群跑得飛快,一不小心就撞倒了旁邊的人,幾個踉跄撲在江南身上。
江南手一滑,手機落地上打了幾個滾,屏幕碎成渣。
他的心也碎成了渣,能修好還好說,修不好幾十個G的教學視頻豈不是沒了?簡直對不起泷澤蘿拉老師!
“對不起對不起!”小姑娘像是應屆生,手裏還拿着份簡介,看樣子要去面試。她漲紅了臉,給江南說完又給被撞的人道歉。
那人沒打算發難,揮着手讓小姑娘趕緊去面試,別耽擱了。
江南也說:“沒關系,你走吧。”
小姑娘說了好幾聲“對不起”,又趕時間,腳踩風火輪跑了,被撞的那人還立在原地。江南已經不考慮對方是不是想訛他了,心情沉重的彎腰撿手機,這時耳邊飄來顫抖的女音,喊他:
“阿野。”
像塊大石頭砸向平靜的水面,帶動着水面下的暗潮翻湧而出,四下迸濺的水花激得江南呼吸一滞。
他并非對所有事情都游刃有餘,說來他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跟剛剛那個莽撞的小姑娘差不多,青澀又手足無措。
至少此刻是這樣的。
那人還在喊他“阿野”,聲音發着抖。
江南保持着彎腰的動作沒動,難得露出的錯愕表情全藏在臂彎裏,他在想要怎麽面對程瓊,怎麽解釋程野的事情,又要怎麽說他不是“阿野”,可他的确當過一段時間的“阿野”呀。
江南撿起手機,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往日靈活的嘴皮子不聽使喚了,好半晌憋不出一個字,嘴唇咬得充血了才說:“……程阿姨。”
程瓊“嗯”一聲,她只到江南肩膀,得仰着頭才能看清江南,蒙了水霧的眼睛在江南身上反複打量,看他是否瘦了。
“楊警官跟我說你住這兒,我來看看你,”程瓊縮回伸出的手,她太貪心了,說好只遠遠看一眼的,可她眼神不好,總瞧不真切,瞧真切了又想喊他,還想觸碰他。
“你……一直住這兒?”程瓊的手懸在半空。
江南點點頭,手機屏幕讓他捏得更碎。
程瓊又說:“我看到你和姜警官在一塊兒,他之前不是……那他有沒有欺負你?”
江南失笑:“沒有。”
“那就好。”程瓊看他有吃有住,心裏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卻久久收不回目光,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兒子要是活着也該是這般模樣。
“沒事了,你去忙吧,讓警察知道你見了我該找你麻煩了,去吧。”
江南的腦漿爛成一灘漿糊,颔首過後轉身,融入人潮之中。
程瓊穿着洗舊的衣裳,人也像被時光洗舊一般,眼角的皺紋深刻,渾濁的眼珠緊盯那個背影,躊躇幾步,忍不住開口喊道:
“阿南。”
程瓊的聲音很小,落在江南耳朵裏卻蓋過了人聲吵雜,聽得真真切切。
他轉過身。
程瓊說:“先前我不知道阿野有個弟弟,可我總感覺見過你,咱們是不是見過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