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程瓊
二月迎新春, 十月逢國歲。
節假日期間,大街小巷飄揚着鮮豔的五星紅旗,與滿地的銀杏葉交輝相映, 如火如虹。各大景點卯足勁搞宣傳,誓要賺個盆滿缽滿,人流量也随之增大。
雖說是法定節假日, 但人流越大意味着潛在危險越多,基層民警派出去一大半維持秩序, 明顯不夠用,只得從上邊調人。
林安所謂的休假僅指和同事換了兩天班去相親,不想喝高了, 躺了一天,後勁兒上來又拉了一天, 成功錯過女神,可謂是憑實力單身。
有人看着三十六小時前女神發來的消息椎心泣血,有人被政.治部宣傳科拉出去搞普法宣傳。
用科長的話來說,趁着人多, 好好普及下反詐反恐知識, 順便展示我方人民公仆優秀的精神面貌,主要目的用幾句話總結——看到了嗎?咱大放假的還在崗, 各位群衆長點心,別等出了事又跑警局門口哭,有事找你也麻煩多多配合!
天公作了美, 陽光明媚,景點廣場上人頭攢動, 姜北不用親自下場, 也不敢松懈, 身着警服站手下一幫小崽子後面,時不時糾正他們話術,鬓角淌了汗,心裏畫了數個圈圈,偏生宣傳科的同事扛着相機追着拍,不去拍電影真是屈才。
姜北心裏的圈圈越畫越大。
腳邊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低頭一看,是瓶功能飲料,水蜜桃味的,包裝上的粉紅桃子像顆大愛心,騷氣十足。
姜北擡眼便看見人群中那位耀眼的青年,拿着瓶同款飲料嘬,像村頭的二傻子,右臂垂了只女士香包,左臂挂着來湊熱鬧的鄧女士,旁還站着姜北親爸。
姜父頭一回見江南,很是好奇,盯着江南的臉不挪眼,滿眼寫着“這要是閨女該多好,這基因生個鹌鹑都好看”!
不過他養兒子采用的是“放手法”,尊重小輩的選擇,再說母老虎在此,不敢造次,只得跟後邊拎東西。
江南隔着洶湧人潮,兩指在唇邊輕輕一碰,飛吻精準抛向姜北,旋即扭頭帶着二老去往下一個景點,背影格外搖曳生姿。
姜北血壓飙升,喝口水降降燥。
這時手機來了消息,江南說:【你穿警服真好看。】
姜北心念百轉,今天看江南很不順眼,大抵是因為他又變異升級了,有點不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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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你不會膩嗎?】
江南:【你膩嗎?那我明天高冷點?】
姜北将對話框裏的消息删了又改,沒發出去江南又回了。
【你膩了我就可以去找富婆啦,下一個更乖~】
一旁負責拍攝的同事看市局的顏值擔當臉色不好,眼神沉郁,這樣拍出來效果欠佳,果斷換人。
次日得了空,姜北陪着二老外出,鄧女士心情愉悅,帶了貓,又舍不得讓江南背個大胖子,直接把貓包扔給姜父,姜父不想背,甩給兒子,姜北也不想,下意識遞給江南,得了鄧女士一個白眼。
得,髒西西四爪不沾陽春水,江南柔弱不能自理,親兒子皮糙肉厚,就該受着。
姜父全程極少吭聲,看自家媳婦走一路拍一路,髒西西友情出鏡,江南主動擔任攝影師,哄得鄧女士喜笑顏開。
鄧女士明顯是把江南當成了兒媳,但姜父大智若愚,早已窺破一切,畢竟姜北的白眼悄咪咪地翻上天了,由此可見江南的家庭地位與他有得一拼。
正當姜父暗自慶幸自個兒知命之年遇知音,猛然反應過來沒對,一把打在親兒子背上,簡直恨鐵不成鋼!
姜北挨了巴掌,看父親的表情心裏跟明鏡似的,擡手摸摸鼻尖。
“你說你人高馬大的……哎!”姜父長嘆一聲,背着手往前走,看江南的眼神就此變得複雜。
陪着用過午飯,姜北回了市局,跨進大廳便瞥見個熟悉的身影往審訊室方向走——是宋副局。
這幾日忙亂七八糟的事,報告沒往上遞,但邱星冉已送去該去的地方,宋副局去那邊幹什麽?
姜北跟着他,宋副局耳背,聽不見腳步聲,眼卻不瞎,瞅見窗戶上的高大人影,停了步子轉過身。
“我正要問你,那小丫頭怎麽樣了,送走了?”
姜北點點頭。
“那就好,”宋副局擰開保溫杯吹了茶沫,“就怕你像上次那樣亂來,這回是未成年,亂來沒人替你扛。”
“上次”指在無證據的情況下,半夜無證搜查溫洪亮家,舉報電話都打到了紀委,鬧得還挺大,幸好收場漂亮。
宋副局像是放了一百個心,杯蓋一擰準備上樓。
姜北叫住他:“宋叔,我記得我查邱星冉這案子前,您跟我說了句話——不要因小失大。”
“我說過?”宋副局日理萬機,壓根不記得上次說廢話是什麽時候,隔着幾米遠直視着姜北,“不過……這案子沒查完之前大家都一致認為是什麽團夥性重案,幹一票抵一年的指标,結果是倆小丫頭片子幹的,縮水太嚴重了!”
他拍拍公文包:“我還有會,你趕緊把報告交上來,有段時間不盯你又犯懶。”
結案報告一般由楊朝負責,姜北回到辦公室,沒見着楊朝人,只有林安在工位上奮筆疾書。
姜北沖了杯速溶咖啡,坐到桌沿邊,握着杯子喝出了巴拿馬瑰夏咖啡的高級感,一上來就問工作不太好,遂改口:“你相親成功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林安頭疼:“穩定發揮,沒成功。”
姜北早猜到了,那晚林安喝到中途根本沒人攔得住,吐了又覺浪費,喚來服務員點酒,最後還是江南把他扛上車送上樓的。林安剛開始誓死不讓江南碰,罵他小王八蛋,聽得江南險些抛屍野外。
“你們怎麽不攔我啊?女神還去約定地點等我了,結果我他媽的在睡覺!罪過!”林安捶胸頓足,下一秒恢複狀态,“算了,我注孤生,我愛工作,工□□我,我要與人民群衆攜手走完一生!”
愛了工作沒一秒,林安手一頓:“我那晚沒說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胡話吧?”
姜北讓江南磨得內心強大,什麽話在他聽來都沒有江南随便說的一個字後勁兒大:“你讓江南去看程野養母,大概就這些。”
林安倒吸一口冷氣:“我這麽說?”
“嗯,”姜北點點屏幕,“報告寫完了交上去。楊朝什麽時候回來?”
——
“春天裏”小區是寧安市的第一批小高層洋房,十幾年前是香饽饽,如今第四代住宅都有了,也就不複往日風采,經多年的風吹雨打,連外牆也斑駁了。
程野的養母就住這兒。
楊朝坐上提不起勁兒的電梯,所幸樓層不高,一分鐘便到。他戴好工作證,敲了門。
程瓊出門迎接。
領養孩子有年齡要求,程瓊領養程野那會兒都三十好幾了,現已年近半百。當時她家的經濟條件還過得去,夠得着領養标準,不想世事難料,男人早些年同她離了婚,只留套房子給她。
程瓊是典型的家庭主婦,離婚後沒了支柱,恰巧那時程野正是用錢的時候,無法,只得出去打小工補貼家用,生了一堆白發,現下連兒子也沒了。
“不好意思,大放假的還麻煩你跑一趟。”程瓊迎人進門,客廳睡覺的博美犬聽到動靜,伸着脖子吠個沒完。
狗是程野生前養的,渾身雪白,尾巴染了撮紅毛,顏色掉得差不多了。
楊朝撸一把,狗不叫了,跑回毛墊趴着。
房子舊,但幹淨明亮。程瓊泡了新茶,擱在楊朝面前,旋即拉開椅子坐下,默了好片刻才艱澀開口:“上次你來我同你說,阿野走的那晚他還回來過。”
楊朝:“什麽時候,幾點?”
“我……”程瓊低着頭,頓了頓,“1月26號淩晨4點左右。”
楊朝擰着眉。
程野畢業後在外租住房子,1月26號淩晨3點到5點正是程野的死亡時間,他被人缢死在出租屋內,直至天光大亮警方才發現他。
若真如程瓊所說,程野4點回家,再回出租屋,除去來回路程,他不可能在淩晨遇害,要麽法醫推算錯了死亡時間,要麽程瓊見到的人是江南,若是如此,江南就有不在場證明,但程瓊的眼神飄忽不定,看樣子多半在撒謊。
“阿姨,”楊朝語重心長地喊她,“真的是淩晨4點嗎?我知道您看到江南會想起兒子,其實心裏想替他開脫,可萬事得講證據。您前幾次也同我說程野在那晚回來過,問您時間您又說不出來,今天說出來了,要我怎麽信?”
楊朝說話直,面對程瓊還是軟了些語氣,案子拖了這麽多,沒盡快給受害人家屬一個交代是他的失職。
程瓊沒吭聲,看向一旁的玻璃門儲物櫃,裏頭放着程野的遺物,塞了滿滿一櫃子,外層有幾個相框,是程野小時候的照片。小男孩笑靥如花,擺着獵奇的姿勢,卻不顯怪異,反倒像只活潑靈敏的小狐貍,一雙眼睛分外撩人。
他和江南在氣質上也別無二致。
程瓊收回目光,欲言又止,緊攥着手。
楊朝率先開口:“有什麽話您說。”
“……我能見見那孩子嗎?”程瓊眼裏有光,“我不和他說話,看一眼就行,能告訴我他在哪嗎?我想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