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叔叔
翌日, 江南從一間似曾相識的房間裏醒來,身上蓋了床大花被,旁邊沒有熟悉的人, 只有髒西西坐床頭好奇地瞧着他,心想兩腳獸改過自新了?昨晚居然沒欺負它爸。
江南彈了下貓頭,髒西西“嗷嗚”一聲, 就知道兩腳獸不是個好人,一家的碳基生物全讓他欺負了個遍!
它要去找它爸告狀, 夾緊尾巴跑了。
貓一走,江南仔細回想了昨晚發生的事——姜北終于同意他喝酒了,卻不想一瓶倒, 回家後姜北粗暴地把他收拾幹淨,随及扔去了小房間, 門都沒帶上。
所以說姜北是故意的?
現實版的潘金蓮與武大郎,今天讓你喝高度酒,明天不得騙你喝敵.敵畏?這還得了!
江南倏地騰起,鞋都沒穿, 赤腳走到主卧。
姜北還沒起, 聽到動靜拉過被子蓋住頭頂,不想理他。
髒西西要看兩腳獸又搞什麽名堂, 伸了顆貓頭進來,淺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江南也不能直接掀被子,順手抄起貓, 掀開被子的一角,把貓塞進被窩。
髒西西迎來了貓生的高光時刻, 它想挨它爸睡很久了, 今日願望實現, 一時高興得忘了形,在被窩裏亂竄。
“江南!”姜北讓髒西西撓了,撐起身瞪着罪魁禍首,順便把貓趕走。
他的平靜生活從江南來了之後便變得雞飛狗跳,沒一天安生的,但是能怎麽辦,當初是他非要把人帶回來的。
姜北無奈往床上一躺,擡起胳膊蓋在眼皮上,只想趁上班前好好睡個回籠覺。
昨晚江南時睡時醒,醒了就要找人,又吵着熱,渾身發燙,給他降溫折騰到淩晨四五點,好不容易不燙了,人卻徹底醒了,繼續折騰。
姜北疲憊地嘟囔一句:“讓我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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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棉質居家服,頭發微亂,小夜燈的光切割出他近乎完美的面部輪廓,整個人陷在柔軟大床中,像道靜待享用的美味佳肴。
江南喜歡得緊,瞬間原諒了他昨晚的行為,輕手輕腳地爬上床,在姜北的鬓邊落下一吻:“你睡,七點我叫你。”
姜北翻了個身,留個後腦勺給他看,沒有揭穿他沒人喊絕對不起床的臭毛病。
江南借着小夜燈的光,描繪着爛記于心的輪廓,一個浮浮蕩蕩的靈魂找到了定點,就此生根發芽,野蠻滋長。
——
早上八點半,市局各個崗位皆已到齊,臨近國慶,大家都在讨論今年有什麽活動,放假要去哪兒放松放松,往日緊張的氣氛因着節假日緩和不少。
當然,手頭有案子的不參與讨論。
昨晚林安值班,每隔兩小時就讓女警去小房間看看邱星冉。要說這姑娘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吧,又不像,她不嫌棄硬板床和食堂的粗茶淡飯,有吃有睡就行,要說她心大吧,也不像,一見有人進房間,便裝出一副吓得不行的樣子,尖叫聲堪比帕瓦蒂羅。
林安受不了她,等她吃完早飯便差人将她送去了審訊室。
邱星冉一個人坐在空蕩房間,盯着單向玻璃,她知道玻璃那頭一定有人看着她,故努力憋出了幾滴眼淚。
沒等太久,有人進來了,是姜北和郁梓。
邱星冉眼珠一動,剛才那股可憐勁兒褪得幹幹淨淨,沉聲說:“叔叔,你要審我嗎?”
姜北點點頭,坐到她對面。
三人相顧無言地靜坐了一會兒,邱星冉心裏打起小鼓,她記得姜北和她說過,審問未成年得有代理人在場,她也清楚老師阿姨不會來,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
姜北騙她,還是真的有人願意來?
邱星冉微微傾身:“你聯系上我叔叔了?”
姜北翻看着資料:“你老師待會兒就來。”
“哦。”邱星冉有些失望,沒了興致,用腳尖踢着地板。
這時民警推門而入,通知姜北代理人到了。
老師就那幾位,邱星冉看都懶得看,餘光瞥見一雙穿着休閑鞋的腳朝她走來,提步間露出一截白皙的腳腕,許是外頭天氣不好,吹了風,腳踝處泛起一抹紅。
她聽見老師拉開椅子坐在她身邊,清了清嗓子才說:“星冉,好久不見。”
邱星冉頓時汗毛豎立,冷汗唰地冒出來濡濕了衣襟,滿臉驚恐地擡頭望着江南,連尖叫都忘了。
江南笑起來,遞杯水給她:“你的學費沒有退,我還是你老師。”
邱星冉後知後覺,下颌發着抖,擡手打翻了水杯,熱水盡數潑在江南褲子上。
江南也不惱,要了紙巾擦幹淨,末了對姜北說:“這位警官,可以開始了嗎?”
“他不是!”邱星冉突然驚叫起來,“他不是我老師!”
如果說邱星冉先前裝瘋是為了逃避審問,那現在是真瘋,架着審訊椅連連後退。
郁梓怕她做出什麽過激行為,忙上前安撫。
相較之下,姜北與江南要淡定許多,看她鬧了會兒,姜北才開口:“看你的反應,你應該不止是幫谷晴拍照那麽簡單吧?”
邱星冉已退到牆根,一聽這話僵在了原地,目光狠狠剜過來,并不說話。
她一直都是這種狀态,要麽不吭聲,要麽只顧着喊叫,問什麽都不肯說。
姜北扯了點題外話:“我聽你班主任說,你在學校不太聽話,經常欺負同學——”
“那是他們先欺負我!”邱星冉驀地出聲打斷他,“我不能還回去嗎?”
雖說初中是義務教育,但邱星冉就讀的中學額外的收費昂貴,普通家庭上不起,整一個富二代窩。學生家長除了送孩子上學,還想着拓寬關系,盡量不得罪人,也給自家孩子打了招呼。
可邱星冉不一樣,據保姆說,她叔叔常年在國外,對拉幫結派這檔子事不感興趣,邱星冉也不怕得罪誰,性子又嬌縱,誰欺負她都要百倍奉還,對方家長找她有保姆頂着,真遇上纏人的又能奈她何?也因此陷入了惡性循環。
不同圈子的人有時是不能相融的,大人尚且能裝裝樣子,小孩子卻不想那麽多——那群正兒八經出生富家的同學孤立她,開玩笑說邱星冉是撿來的,偶爾搞個惡作劇整她。
邱星冉沒有關系好的同學,不敢明目張膽還回去,全來陰的,班主任拿她很是頭疼。
姜北見她肯說話了,趁熱打鐵:“谷晴也欺負你?”
一提谷晴,邱星冉像是被梗住了,好半晌才說:“她很讨厭。”
“怎麽會?”姜北否認道,“她的室友說她很好,文靜好相處,跟你不一樣。”
“才不是!”邱星冉擰着眉叫起來,“我最讨厭她仗着年紀比我大,對我說三道四的樣子!全是裝的,惡心死了。”
從邱星冉的表現來看,長期缺乏管教令她急需被關注,被肯定,為此不惜站上樓頂引得大群人圍着她轉,但一有人靠近,她又會産生排斥心理。
姜北與桌對面的“代理人”對視一眼,接着說:“可谷晴還帶你回家了,她對你很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她呢?”
邱星冉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她是看我沒人管,看我可憐。她才可憐,一個打工妹,憑什麽教訓我。”
其實姜北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她,比如和谷晴是怎麽認識的?但這孩子的話不好套,問錯一句她立馬閉嘴,姜北只能順着話題擇重點問。
“9月23號晚上她也教訓你了?”
果不其然,邱星冉不吭聲了,擡起下巴睨着在場所有人。
書記員記完最後一句話,還等着下文,被突如其來的沉默打亂了節奏。
“讓我猜一下,”這時江南側身看着邱星冉,直截了當地說,“其實買.兇.殺.人的是你吧?”
邱星冉的瞳孔驟縮如針,忽又想起她還在上初中,“未成年”是她最好的盾牌,依舊擡高下巴等着江南的後話。
“谷晴看你年紀小,不想讓你淌這灘渾水,又勸不動你,恰好她需要一個腎,由此結識了馬偉,讓馬偉去幫你做事,從始至終都把你護在身後,”江南靠在椅背,單手支頤,像在講一個故事,“可是事情搞砸了,她後悔了,想勸你收手,她甚至穿上了校裙想去見郝浩川,你倆的‘合作’崩了,所以你殺了她,是這樣嗎?”
“是她自己要幫我的,”邱星冉冷哼一聲,“可笑死了,她以為年紀比我大就能幫我把事情辦好,可惜膽子又小,又蠢,還不如我自己動手。”
“所以你動手了?”姜北問,“9月23號晚上,你殺了谷晴之後用她的手機給馬偉打了電話,遭到對方拒絕便親自去了小灣村?”
邱星冉挑起嘴角,似乎對她的行為很滿意,她比谷晴的膽子大多了,谷晴教訓她的那些話聽起來就像個笑話。
姜北等不到她開口承認,可心裏已有了答案:“你那晚給馬偉打電話,讓他解決‘小鬼’,完事立馬付尾款,為什麽?”
一聽這話,邱星冉立馬剜向一旁的江南:“因為他也很讨厭!”
江南低聲笑起來:“小姑娘,我沒惹你吧,我最多在你不認真學習的時候說你兩句,這很正常,你這種想法是不對的。”
“就是讨厭!”邱星冉歪着頭瞪大雙眼,“我最讨厭你們這些所謂的大人教訓我,我學習不好關你屁事,我只是學着玩,輪不到你來說我。”
江南沒理這話,覺得這孩子沒救了:“那溫洪亮呢?他也讨厭嗎?他跟你素不相識,也沒教訓過你,你偷拍他是什麽意思?”
“他惡心!”邱星冉想也不想便說,“我看了溫妤的筆記本,她哥哥惡心死了。”
江南含笑看着她:“惡心到能讓你把你弟弟推出去攔警車?”
他來時聽楊朝提了一嘴,說溫洪亮逃跑當晚,警車撞的小孩是邱星冉的弟弟,到底不是親姐弟,下手夠狠。
“官景一好煩,”邱星冉輕嘆口氣,眼睛微睨,竟生出一種與年紀不符的媚态,“又傻又笨,整天吵吵囔囔。小孩什麽的最好騙了,給顆糖要他幹什麽就幹什麽。”
這番危險發言聽得在場的人不知如何作答。郁梓蹲在她旁邊,忍不住問道:“你是不是認為所有不合你心意的人都該死?”
“不是嗎?”邱星冉垂眼看她,“活着就是要開心,那些令我不開心的人為什麽要存在?姐姐,連你也要教訓我嗎?”
郁梓張了張嘴,到底沒說話。
“就因為這些原因你要劍走偏鋒?”江南哂笑道,“小姑娘,你知道你說這些話有多可笑嗎?好吧,暫且承認我很讨厭,你那晚是沖着我來的吧,沒想到槍打偏了,馬偉成了替死鬼,不過他死得不冤。”
邱星冉看看郁梓又看看江南,對打偏這事扼惜不已。
“你真的很讨厭。”她說。
江南喝了口水,兀自說道:“但我想不通你利用你弟弟去攔警車是什麽操作,溫洪亮值得你費這麽大勁兒?還有,你弟弟萬一出了事,你不怕你叔叔不要你?”
一提她叔叔,邱星冉的臉色由紅轉白,氣焰沒了大半。
姜北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我想問你,你對馬偉說的‘小鬼’……‘小鬼’這個稱呼是誰教你的?你叔叔?或者說,你叔叔是什麽人?”
邱星冉悠悠地掀起眼皮,陰恻恻地一笑:“就是叔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