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錯誤
出了小區, 車往市中心的培訓大樓開,江南坐在副駕翻看姜北的手機相冊,照片裏的他抱着調色盤, 在畫布上認真描繪,若非這照片似曾相識,他真要懷疑是姜北偷拍他。
相冊歸了類, 最後一張是溫洪亮,站畫室門口局促地搓着手。
——是他來拿溫妤遺物那天拍的。
姜北說:“照片是在馬偉手機裏找到的, 雇主發給他是想讓他認人。”
這不難理解,馬偉既不認識江南也不認識溫洪亮,幹壞事前總要先認個臉。
“谷晴出工廠得請假, 近一個月負責人沒收到她的請假申請,所以說照片是別人拍的, 你早就猜到了。”
江南眼前閃過跌落的課本,幾張照片嘩嘩掉出,少女睜着雙水汪汪的杏眼,像頭受驚的小獸, 咬着唇對他說“對不起, 我不會再拍了”。
“谷晴平時得上班,請假麻煩, 用手機也不方便,有人幫她收集信息,再由谷晴告知馬偉該怎麽做。”江南盯着照片, “繞了一圈,還是邱星冉, 可那孩子退學了。”
去市中心的路不好走, 哪哪都堵着車, 到達培訓大樓已是中午,姜北只想拿邱星冉留的資料,江南拎着保溫袋邀他上樓,說有微波爐可以熱飯。
這個點教室裏沒什麽人,姜北在他辦公室溜一圈,目光定在牆壁的油畫上。
——濃烈的玫瑰擠滿畫框,和他床頭的那幅差不多。
“你看什麽?”江南熱完飯進來,擺好筷子,嘎吱窩還夾了張紙片兒,“邱星冉的資料,真實性待考證。”
姜北接過,資料填得實在簡單,除了必填的選項,留了大部分空白:“她就讀的中學是真的嗎?”
江南餓起來不等人,兀自吃着飯,含糊道:“中學的确存在,她在沒在那兒讀就不知道了。”
“誰帶她來報的名?”
江南說:“一個阿姨,看樣子是保姆,全程跟在她後邊拎水拎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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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北疑道:“保姆?”
聽起來邱星冉家境不錯,怎麽會和谷晴這種高中肄業的流水線小妹認識?兩人完全不像是一條線上的人,但江南确認照片是邱星冉拍的,他見過。
這兩個小姑娘是什麽關系?
姜北:“買.兇.殺.人對未成年來說是‘大事’,谷晴和邱星冉裏應外合,想必關系匪淺,至少信任對方,如果谷晴的同居人是邱星冉,那她的确有大把機會在谷晴放松警惕的情況下動手殺.人。但是為什麽?”
江南咬着筷子:“要是谷晴想自首呢?她回家換了百褶裙,我去過她的學校,那是校裙,辍學一年還留着裙子舍不得扔,她應該想去見郝浩川,好給暗戀對象一種我還在上學的假象,十七八歲的女學生多美好啊。”
姜北捏着筷子遲遲不下筷,想起侯子建的供述。
——“馬偉不想惹一身騷,讓受體他老子去幹那事,想救兒子,總得做點事,郝林濤二話沒說答應了。”
買.兇.殺.人買的“兇”是馬偉,谷晴沒想讓郝林濤開車撞人,是馬偉不想多事,找人代勞,暗戀對象的父親因故身亡,事情發展超出預期,谷晴是否會內疚呢,是否想去警局将事情全盤托出?
在此之前她得看一眼郝浩川,或許想說聲對不起?
“不,”姜北突然道,“如果邱星冉只是幫忙拍照,這不算什麽大事,她完全可以說拍着玩兒,分享給好姐妹而已,沒必要對谷晴下手。”
“嗯?”
姜北沉吟片刻,筷子一點:“錯了,整件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兩人扯了一頓飯的淡,可在這兒玩最強大腦是沒有用的。吃完飯,姜北擱下筷子,對髒碗碟伸了伸手,還沒碰到碗邊又縮回來,明顯不想收拾。
江南看他動作,唇邊噙着笑:“我是不是太慣着你了?越來越懶了。”
姜北:“?”
他表情出現一秒鐘的錯愕,只因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像在教訓人,配上江南特有的語氣,甚至帶着股嬌嗔味兒。
想他堂堂一隊之長,誰敢說他懶?今讓個比自己小八.九歲的小青年挑刺,說不出是何滋味。
他往椅背一靠,跷着長腿,周身氣場全開,沉聲道:“你也越來越過分了。”
潛臺詞:到底誰慣着誰?
為了幾個破碗,兩人硬是整出了精英警察對峙高智商罪.犯的緊張感,幸好江南臉皮厚又沒羞恥心,随便一句話就能讓姜北敗下陣來。
“你是說昨晚?”他眨巴着眼,小動物似的,“明明你也喜歡,你的所有反應在我這兒格外清晰,我想誇你,又怕你害羞。”
“…………”
打敗姜北的從來不是窮兇極惡的犯人,而是江南拿一張純澈的臉,一本正經且毫不避諱地談論欲。
姜北聊不下去了,拿上資料準備走,不料手腕被人握住。
江南問:“走了?是不是忘了件事?”
他們之間的約定是——既然姜北不主動,別的做不了,擁抱總會,臨走前一定要給對方一個擁抱,不然……
江南眉頭微蹙,垂着眼尾,瓊瑤式落淚即将再現江湖!
姜北看他裝,等眼眶裏盛滿了淚水,才勒令道:“憋回去,再哭讓你和髒……和貓一起絕育。”
好狠。
“你變了,”江南收放自如,說不哭就不哭,“你以前會哄我的,現在吃了我的飯,睡了我的人,褲子一提還不認人。”
姜北教他說得語塞,這到底是什麽品種的小浪貨,仿佛是從品如衣櫃裏爬出來的。
他待不下去了,往江南腦門上一拍,拿上資料就走,遠離這個盤絲洞。
正值午休時間,市局也半點不安寧,臨近國慶,各局都忙,忙着在廣場擺上黨.徽,周圍圍了一圈鮮花,一片紅紅火火。
姜北停好車徑直往辦公室走,恰時手機響起,法醫和痕檢像是約好一般,同時來電。
一接通,王志鵬的聲音瞬間沖破聽筒:“喂?老姜呀,我跟你說,谷晴鞋上的泥土和槍.擊現場的對不上啊。”
小灣村地處城鄉交界,許多村民還在務農,土壤是西南地區特有的紅壤,再加之摔倒,該還踩了幹枯的玉米葉才對,而谷晴從工廠回家全程水泥路,對不上正好印證了姜北的猜想——谷晴沒去過小灣村。
電話那頭有老張的聲音,法醫室和痕檢挨得近,這兩貨天天吵,一有事跟争寵似的,感覺誰先說誰就能得聖上垂愛。
“我說怎麽打不通電話,又是你。喂,是我,老張,那啥,死者的死亡時間在三十六小時前,也就是9月23號晚10點到12點之間,你不是讓我注意死亡時間嗎,一具凍屍,逼着我用上了黑科技。”
老王吐槽:“你聽他吹,手機還我!”
槍.擊發生在24號淩晨一點許,種種證據證明谷晴沒有作案時間,甚至回家後不久就遇害了。
挂了電話,姜北推開辦公室的門,目光在各位同事間梭巡一圈,留意到坐窗邊的郁梓。
說起來這姑娘來了之後一直跟着林安,林安想要個搭檔,畢竟一個人跑腿多少吃不消,他也不管搭檔是男是女,反正兩條腿能跑就行。
姜北把邱星冉待考證的資料放她桌上,說:“查查這個人。”
郁梓愕然擡頭,這位隊長除了剛來那天找她談過話以外,平時交流不多。姜北做事要求速度和質量,更喜歡用執行力高的林安,這還是第一次交給她任務。
郁梓接過:“好,我去問問林安哥。”
姜北點點頭:“嗯,找到林安讓他來審訊室。”
郁梓看看資料,雖不全面,但重要信息全有,查起來應該不難:“這個女孩……”
“她給谷晴傳了幾張照片,”姜北說,“其中一張是溫洪亮的,你試試能不能找到她。”
“好。”
審訊室。
侯子建的批捕申請遞上去了,心中落了塊大石頭,晚上不叫了,安靜等待去看守所的那天。
這會兒見有人進來,心又懸起來:“警官,該說的我都說了!”
姜北大刀金馬地坐對面,林安這幾天精神頭不好,被人從休息室拎起來湊數,人到了,魂還在行軍床上。
姜北直截了當:“我問你,馬偉接的最後一通電話,是誰打的?”
侯子建知道這些條子喜歡翻來覆去地問同一個問題,老實回答:“小姑娘啊。”
“哪個小姑娘?”
“谷……”侯子建稀少的腦漿在此時起了作用,感覺這話沒對,反問,“除了谷晴還有別的小姑娘嗎?”
姜北并不回答:“平時全是谷晴和你們聯系?”
侯子建一點頭,卻愈發疑惑。
“你們是怎麽判斷來電的是谷晴而不是別人?”
侯子建“嗐”一聲:“那小姑娘說話很慢,又小聲,每次馬偉挂了電話都吐槽她。”
林安的魂不知游到了哪個地方,冷不丁來一句:“馬偉耳背?”
侯子建還想給他老大正名,想想算了:“也不是,就那小姑娘說話太小聲了,馬偉得開免提才能聽清,又慢,馬偉是急性子,說小姑娘沒見過世面就敢出來混社會什麽的。”
姜北問:“馬偉接的最後一通電話也是開的免提?”
“嗯啊。”
“來電人的聲音和平時一樣嗎?”
侯子建沒有立馬回答,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疑雲叢生。半晌後說:“挂得太快,沒仔細聽,但小姑娘挂電話前罵了句髒話,把馬偉搞得一愣一愣的,說這姑娘翅膀硬了,居然敢罵人了。”
姜北與林安對視一眼,心裏有了底——電話不是谷晴打的,匆忙挂斷電話是怕馬偉聽出聲音不對。
姜北:“照片也是谷晴發給你們的?”
“是,”侯子建摸不着頭腦,“不然呢,還有誰?”
他的問題比訊問的警.察還多,姜北沒理他,繼而問:“最後一通電話,來電人給馬偉承諾,說解決完‘小鬼’就付尾款?”
“是,之前不是說了嗎。”
問完話,兩人撇下一頭霧水的侯子建,出審訊室去到樓梯間抽煙,煙霧缭繞中,尼古丁喚回了林安的神志,把侯子建說的話仔仔細細捋了一遍。
“既然谷晴死了,那萬一馬偉那晚答應對方了呢,最後誰給尾款,拿什麽給?有兩個可能,一,打電話的人沒錢,在耍馬偉,二,對方殺了谷晴,吞了她的錢。”
“你漏了一種可能,”姜北彈彈煙灰,“谷晴沒錢,她只有她養父給的兩百萬,還給了馬偉,真正付尾款的另有其人。這個人從始至終沒和馬偉那撥人接觸,侯子建說來說去也只知道谷晴一人,給警方造成一種谷晴就是雇主的感覺。”
“忘了嗎?谷晴最初的目的只是買一個腎。”
林安半懵半懂,摩.挲着下巴:“也不是沒可能。”
姜北摁滅了煙,拍拍他肩膀:“打電話問問郁梓那邊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