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鈴铛
喂飽了人, 江南擱下碗筷,心裏還惦記着姜北的朦胧淚眼,想再看一次, 奈何姜北不哭,拈着塊水煮雞胸肉喂貓。
髒西西還在換牙,咬不動大塊的肉, 又舍不得丢,爪子按着姜北的手, 喵嗚喵嗚扯着肉塊。
姜北看它辛苦,将肉撕成絲放不鏽鋼盆裏,小家夥覺着它爸手裏的才香, 伸出粉色的舌頭将沾了肉汁的指尖舔幹淨。
一陣涼風從江南腳邊掠過,仿佛他是這個家的透明人……
在他面前卿卿我我, 太不尊重人了!
江南腳尖一動,髒西西瞬間夾緊了尾巴,這兩腳獸壞得很,它爸都打不過。
髒西西不舔了, 撒開腿跑。
“你為什麽總愛吓它?”姜北揩了手, 拍拍身上的貓毛,對一桌子髒碗碟視而不見, 沒打算動。
“你該問它為什麽總愛躲我?”
“因為你吓它。”
這問題無解,江南對人好歹能裝出個人樣,對貓, 尤其是公的,總想着要開它一刀心裏才暢快。
髒西西讓他吓怕了, 到飯點廚房都不敢鑽, 一進去一把明晃晃的刀在它腦袋上方晃, 讨不着吃不說,沒準還得丢條小命。
髒西西一看見他就跑,能在角落躲一整晚不出來,姜北為了方便找它,在貓脖子上挂了串鈴铛。這會兒鈴鈴铛铛的聲音從主卧床底下傳來。
它選的地兒真不好,江南睡眠淺,聽着這聲兒睡不着遭殃的是另一個人。
姜北起身去逮貓,不料江南搶先一步溜進主卧,輕咳一聲,讓髒西西好躲,假裝自己是只透明喵,俯着身子從床底游出來,圓滾滾的肚子貼着地。
江南眼疾手快拎住它脖子,扯下鈴铛:“我說每晚是什麽東西在門外響,不準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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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西西雙腿離地,吓得“嗷”一嗓子,又不敢造次,尾巴卷到肚子上,向它爸投去求救的眼神。
“你能不能別和貓過不去?”姜北救貓于水火,髒西西得了自由,飛快蹿到衛生間。
江南拿着系了紅繩的鈴铛在姜北耳邊搖:“我明明看的是寵物店裏的木馬玩具,你要買只貓,還戴這玩意兒,吵死了。”
姜北忍住想把江南掃地出門的沖動,大眼瞪小眼片刻,同髒西西一樣,在家他也不敢把江南招惹過了,否則江南腦子一抽得犯一整晚的病。
姜北機智地轉了話題:“你上次問溫洪亮程野生前去過哪裏,他告訴你‘木馬’?”
“嗯,”江南絞着紅繩,在細長的手指上繞了幾圈,“怎麽了?”
不知怎的,姜北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握緊他的手:“這會不會是個地名,或者是标志性建築,谷晴有一只旋轉木馬的音樂盒,看樣子是定做的。”
江南順勢将紅繩纏上姜北中指,墜了只小銀鈴,襯得修長的手指好不可愛:“你想說谷晴和程野可能去過同一個地方,甚至見過同一個人?”
兩人打着太極,江南總愛在他身上綁各種東西,心血來潮還會系個蝴蝶結,姜北要解,被制止了。
“1027萬總不會是谷晴随便想的,而且她和馬偉說,要他解決‘小鬼’,程野不也愛叫你小鬼嗎?”
姜北放棄掙紮了,由着江南撥弄他指間的鈴铛:“我想問你,十三年前你落水那晚還見過誰?”
似是鈴聲挑起了江南的興致,上前一步将姜北圈在方寸之地:“我還見過你啊,最有可能知道1月27號這個日期的人是你。”
鼻息噴在頸間,姜北一巴掌拍在江南後腦,毫不留面子地拆穿他:“我不信你能爬上岸,有人幫你。”
“瞧不起人?”
姜北沒回答,心裏卻是篤定。那晚的雨好大,江水又猛又急,小孩連抓住水草的力氣都沒有,怎麽可能自己爬上岸,還好好的活到了現在?
江南不願提起的過去裏,一定有其他人存在。
姜北從未了解江南,長大後的小孩什麽事都習慣以笑代過,他就像在剝洋蔥,耐着性子剝一層江南才會吐出幾句真話。
“好吧,那時我的确沒能耐爬上岸,”半晌後,江南在姜北灼灼的目光下投降,吐出一口熱氣,“不過你要一個淹得半死的人說救我上岸的人是誰,我也真的說不出來,我只記得醒來的時候我在一家診所裏。”
或許怕江南不肯說下去,亦或者怕別的,姜北下意識握緊了他攥成拳的手:“然後呢?”
江南聳聳肩:“然後我偷了護士的錢包,跑了。”
“跑了?”
“不然呢,”江南半開玩笑地說,“俗話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有人大雨天的跑鳥不拉屎的地方冒險救我,萬一要我以身相許怎麽辦?我不幹。”
“…………”
這神仙腦回路,姜北竟無言以對。
照正常思路,江南應該為撿回條命暗自慶幸,以他當時的年齡,服下軟說不定就能傍個長期飯票,安安穩穩地長大。可他的想法是,有人要對他不利,偷了護士的錢跑了。
姜北不知該說他安全防範意識高,還是傻得可以,走投無路也不肯相信任何人。
“我……我媽的精神狀态不好,”江南在姜北的溫度裏放松警惕,緩聲說,“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小時候她帶我搬了很多次家,稍微長大點我就感覺她在躲什麽人。”
姜北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的手腕,做出一副傾聽的姿态,連呼吸也放得很緩,生怕驚擾了他。
江南今晚是想看姜北哭着求饒的,莫名其妙讓姜北帶坑裏了,反倒需要對方安慰,這發展勢頭不對!
他拿過姜北的手放下巴磨蹭,以此來找回他的絕對地位。
“我媽很漂亮,”江南接着說,“這樣的單身媽媽帶着一個孩子,去哪兒都會有流言蜚語。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笑我不男不女,要看我媽和野男人生了個什麽玩意兒。我媽那時還是清醒的,會反抗會罵人,好像指指點點的人多了,她也跟着瘋了。”
姜北實在想不出安慰的話,幹癟癟地說道:“你也很漂亮,沒有不男不女。”
江南笑起來,用犬齒扯了下銀鈴:“小時候我不愛笑,我媽總罵我鬼小孩,她瘋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說後悔要我,該要我哥哥。”
姜北輕聲問:“然後你就知道了你還有個雙胞胎哥哥?”
江南點點頭:“我一直覺得我媽是養不起兩個孩子,才扔一個去福利院,留一個在身邊,畢竟等她老了還得要人養老。”
姜北想象不出來一個要拉着孩子跳江的瘋女人平時是怎麽對待江南的,她溺死了對江南來說反倒是種解脫。
“可能我沒有長成她期望的樣子,她才那樣說,”江南扯出個不明顯的笑,“話說回來,我也長不成她要的樣子。”
姜北像被針紮了一下:“怎麽說?”
“我媽不允許我出門,不讓我上學,更不準我和別人接觸,但她要我像其他孩子那樣會笑會鬧,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守在她身邊。”
江南記憶裏那個玫瑰花一樣的女人,他親眼看着她枯萎,每天祈禱着她能爛在泥土裏,這樣他就自由了。
他把這些心思省略了,沒說,低頭在姜北的手背落下一吻:“我說完了,該你了。”
姜北反手打掉腰間的鹹豬手。江南自述跟動漫似的,一周更新一集,一集25分鐘,除去片頭片尾廣告只剩十幾分鐘,兩年也播不完。
他等不了那麽久,反問:“你媽經常帶你搬家,又不讓你接觸外人,她在躲人?”
“大概吧,”江南今晚加更,“我偷偷跑過幾次,她總是吓我說外頭有人要抓我去掏心挖肺,還拿刀在我面前比劃,我那時小,信了,再也不跑了。”
姜北小時候不是沒被大人吓過,什麽指月亮會被割耳朵,亂跑有人販子拐他,打針哭了會被警察叔叔抓走之類的,他那時也信,但沒見過有親媽這樣恐吓自家孩子的:“所以你被人救上岸後的第一反應是跑,你怕有人來掏你的心挖你的肺?”
江南不否認。
姜北:“後來呢?你回寧安市找到了程野?”
“我只想看看我媽天天念叨的哥哥到底有多好。”江南的話音戛然而止,不願再說。
再後來的事姜北了解了,江南看到與他一模一樣的人過着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出于嫉妒也好,羨慕也罷,他接近程野,兩兄弟各取所需達成合作,互相模仿騙過了所有人。
姜北想不通:“你媽養了你十年,為什麽會突然——”
“怎樣?”江南打斷他,側頭看向躲在衛生間的貓,“為什麽突然想不開要拉着我跳江?大概是因為我做了壞事吓到她了吧,怕我長成一個變.态禍害別人,早早死了豈不是造福大家?”
姜北就這話不做評價,除了認定的人,江南對其他是抱着漠然的态度,離好青年還差十萬八千裏,腦袋不抽抽還好,抽起來整個市局都逮不住他。
“你沒問過你媽為什麽不讓你出去,她在躲誰?”
“瘋女人能說什麽。”江南解下姜北手指上的鈴铛,揉了揉,“你這麽一說,我懷疑當初救我上岸的人是因為我跑了,才輾轉找上了程野。”
“有證據證明救你的和與程野認識的是同一個人?”
“有。”
話音剛落,姜北忽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視線平穩後發現他已經坐在衛生間的洗漱臺上了。
髒西西聽見動靜,費力往角落拱了拱,只留個毛茸茸的屁.股在外頭。
“等等,”姜北的拖鞋在方才掉了,赤足抵在江南小腹,“你話還沒說完。”
江南有七十二招,姜北就有八十一招防禦招,管不管用看緣分。
江南讓他抵在了冰冷的瓷磚上,看了會兒貓屁.股,說:“當時我沒有身份證,診所的護士不知道我叫什麽,全叫我‘小鬼’,還說有位先生幫我付了醫藥費,過兩天會來接我。”
“你沒見到他就跑了?”
“不然呢,不跑現在你肯定見不到我,”江南捉住腳腕,搖了搖手裏的鈴铛,“還有想問的嗎?”
姜北往門口挪了挪:“你媽會不會是在躲他?”
如果是這樣,那這個人與江南的關系絕不簡單,他後悔救江南一命,多年後要收回當年對江南的“恩賜”。
但江南上無老下無小,是個貨真價實的光杆司令,要查他的人際、家庭關系難度不小。
江南再次晃了晃鈴铛:“可能吧。你問完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