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洋蔥
門一開是套八十九平的小三室, 裝修簡單,客廳擺着爛大街款的沙發和茶幾,少有人住, 到處都積着層薄灰,雜亂的腳印延伸至卧房門口。
主卧有張簡易床,被子枕頭未收進衣櫃, 只蓋了層塑料薄膜。
谷母一屁.股坐進沙發,拉着郁梓哭訴:“警察同志, 我命苦啊!你說我嫁的什麽男人?剛結婚那會兒我懷了孕,這狗男人不聞不問,好了, 孩子流了,又傷了身, 肚子十幾年沒動靜。”
谷父站一旁,臉上有些挂不住:“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你翻出來說有什麽用!”
“怎麽不能說了?孩子咋沒的你心裏沒數?!”谷母要站起來罵,讓郁梓拉住了,“懷不上娃你說可以領養一個, 領個小丫頭回來正合你意!”
谷父瞥一眼郁梓, 漲紅了一張臉:“說什麽呢!孩子是你要領養的!”
主卧,姜北和江南聽着老兩口吵架, 無聲對視一眼,轉而環視房間一周。
據谷父說,谷晴跑了, 但好歹養了十年,不可能說斷絕關系就斷, 當時這房子沒滿五年不能對外出租, 又怕小姑娘在外頭有危險, 索性背着老婆把房子鑰匙給了谷晴。
房間裏東西不多,除了床上用品,衣櫃裏還有幾件衣裳,想來谷晴放長假才會回來一趟,平時住工廠宿舍。
姜北看着地上的腳印,說:“谷晴在那晚回來過。”
江南扶着敞開的衣櫃門:“回來拿東西?”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是咋想的!”谷母在氣頭上,不管房裏有警察還是什麽,若無旁人地對着谷父破口大罵,“我倆結婚前你是怎麽答應我的?十幾年了,你對這個家盡過一點責任嗎?!我老了,又生不出娃,沒小丫頭新鮮,你那點壞水就把不住門兒了是不是?!”
谷父險些捋不直舌頭:“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谷母噗噗喘着粗氣,“那我問你,你把房子給丫頭住怎麽解釋?這是見不得人的事嗎,你要背着我幹這勾當,抵押的兩百多萬你給我解釋啊!丫頭沒跑那會兒,你天天擱人房門口偷瞅啥,咱家浴室門不是你故意弄壞的?她為啥跑你心裏不清楚?她是看不慣你這豬狗不如的爹!我血口噴人,分明是你心裏有鬼!”
“我懶得跟你說!”谷父說完,扔下哭得喘不上氣的老婆,徑直鑽進主卧。
姜北草草搜了番,東西少得可憐,沒什麽特別的,地上的腳印也出自同款同大小的鞋,好像谷晴進來後便不知去向了,可小區門口的監控沒拍到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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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人員的直覺讓姜北升起一絲不安。
“那個……警察同志,”谷父在家遭老婆欺負慣了,見誰都畏畏縮縮的,不自然地搓着手,“您可別聽我老婆瞎說,我……我就算色膽包天也不敢對未成年下手。”
江南嗤道:“所以你平時在谷晴房門口随便看看,覺得不夠又弄壞了浴室門?”
谷父沒想到這年輕人把話挑明了,當即老臉一紅:“我什麽也沒幹,真的!我老婆跟個母老虎似的,我哪兒有膽子擱她眼皮子底下亂來,再說我又不傻,未成年……那不犯法嗎?”
“嗯~有道理,”江南用一種半帶調侃的語氣說,“家有悍妻,你壓力肯定很大。”
這話實屬戳中心窩了,谷父誠懇點頭。
姜北覺得江南話中有話,什麽叫悍妻?
江南忽略背後那道灼人的視線,沖谷父一笑:“令正每天查你崗,晚上回家還得交公糧,懷不上孩子又是一頓說,見別人老公升官發財,越發認為你沒用,天天罵你,你很辛苦吧?”
不說還好,一說谷父便長嘆一聲,拉着江南的手,仿佛遇上了知音:“你老婆也這樣?天天榨幹你還要事事報備,上廁所超過五分鐘都得滿世界找你?”
“不,我家的可溫柔了。”江南後腰驀地一痛,姜北下手又重又狠,簡直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他抽回手,對谷父道:“我的意思是,你壓力那麽大,得放松放松,可家裏的未成年能看不能碰,你只得去外邊找樂子,不想被女兒發現了。你老婆又兇,知道你在外邊亂來絕對和你離婚,你害怕離婚,畢竟你又窮又沒用,得靠老丈人接濟,谷晴抓住這一點,逼你交出房門鑰匙,又要你拿房子去做抵押,給她一筆錢是嗎?叔叔,趁阿姨沒發現,去衛生間擦擦衣領的口紅印怎麽樣?”
谷父似雷劈中,愣愣僵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煞是精彩。
客廳裏的婦人扣着郁梓嚎啕大哭,說當初結婚她父母不同意,但她看中男人老實本分,工資低點可以慢慢來,遂義無反顧地嫁了,如今看來像個笑話。
“嫖……嫖.娼又不犯法,”好半晌後谷父才回神,擦着額頭上的虛汗,轉身把卧室門關了,小聲說,“我不也是沒辦法嗎,老丈人看不上我,老婆又天天罵我,明明是我老婆不能生,傳出去便成了我不行。我以為領個孩子回來會好點,沒想到我老婆硬要自己生,我天天晚上對着坨死肉半點興致沒有,交不出糧又是我不行。都是男人,誰不喜歡胸大屁.股翹勾人的?”
事已至此,谷父敞開了說,他就喜歡年輕漂亮胸脯一晃一晃、說話細聲細語的小娘們。
若非姜北身上挂着工作證,不能暴力執法,否則該下手了:“你給了谷晴兩百萬?”
“是,是,”谷父說,“小丫頭長大了,學精了,要我給她一筆錢,不然就把我找女人的事告訴我老婆。我不能離婚,官司打起來一分錢撈不着不說,說不定還得倒貼,我沒辦法,便把這房子抵了。”
眼前這中年男人窩囊得理直氣壯,姜北冷聲問他:“谷晴沒告訴你她要用這筆錢幹什麽?”
谷父擺擺手:“她和我不親近,哪能說這個。”
“你最後和她聯系是在什麽時候?”
“上月月末,問我錢到賬了沒。”
馬偉收了谷晴給的二百萬定金,這兩百萬絕大可能是谷父抵押房屋的錢,至于尾款,谷晴拿不拿得出來還是個迷,像馬偉說的——小姑娘壓根沒那麽多錢,是在耍他。
可姜北認為1027這個有特殊意義的字數是真實存在的。
兩人沿着腳印從主卧溜達到廚房,意外的,相較于其他房間,廚房一塵不染,防滑地磚上還積着水。
姜北看江南翻櫥櫃,突然開口喊他:“小鬼。”
江南手一頓:“櫥櫃裏放着冰箱抽屜。”
角落那臺老式冰箱通着電,運作聲嗡嗡的,在客廳一片哭天喊地的嚎叫中莫名顯得詭異。
——幹淨的廚房,沒人用卻通電的冰箱……
姜北打開冷凍室的門,一股寒氣直逼面門,讓警方好找的黑.絲絨布包的主人正安靜蜷在狹小的空間裏,頭發睫毛凝了層厚厚的白霜。
——
唔哩唔哩唔哩——
幾輛警車呼嘯而來,一行人匆匆上樓,房門口拉了警戒線,不明所以的居民路過都要瞅一眼。
吵了半天的老兩口終于消停了,一臉震驚地跌坐在門外,望着客廳不知在想什麽。
“讓讓,讓讓。”
法醫、勘查員領着箱子湧入,現場的閃光燈此起彼伏。
少女被擡了出來,以一種嬰兒蜷在子.宮的姿勢縮成小團,凍硬了,一時半會舒展不開,身上的百褶裙染了血,鐵塊一樣支棱着。
“死者正面受擊,看樣子是被利器插入胸.口致死,具體情況等屍檢,”法醫老張差人把屍體裝進裹屍袋,又說,“廚房裏有大面積的魯米諾反應,牆上瓷磚有噴濺狀血跡,這兒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了。”
連軸轉讓姜北下巴冒出了青色胡茬,眼睛下方挂着倆不明顯的黑眼圈,乍一看臉色黑成鍋底:“屍檢注意下死者的死亡時間。”
谷晴9月23日晚22點出廠,22點29分與馬偉通話,24日淩晨1點許發生槍.擊事件,期間只隔了3小時,谷晴是去完小灣村後回家遇害的,還是先回的家,進門直接遇害?
她的死亡時間意義非凡。
“有找到死者的手機嗎?”姜北跨出廚房,王志鵬撅着腚量地磚上的腳印,畫面着實辣眼。
“老姜啊~”老王語氣深長,“這腳印……和槍.擊現場發現的一樣啊,但是……”
王志鵬甫一擡頭,瞧見市局一枝花憔悴的臉,“嚯”一聲:“你晚上打.仗去了?讓林安來吧,那小子下午找地兒補覺去了,讓他來,你不得回家帶娃嗎?”
“…………”姜北沒理他這話,問,“但是什麽?”
王志鵬一拍腦門,想起正事:“但是房子裏只有死者一人的腳印,手機也沒找到。一屋子的灰,哪怕兇手戴腳套進來也得留下痕跡,除非對方會飛!”
89平的房子裏足印堪稱淩亂,仿佛有人即興跳了支舞,踩遍了各個角落。
姜北摩.挲着紮手的下巴,緩聲說:“有沒有一種可能,行兇者和死者很親近,兩人有同款鞋,甚至大小也一樣。”
王志鵬瞬間疑窦頓開,這完全有可能,小姑娘不都愛和閨蜜穿同款嗎?
“行,回去我把檢材仔細比對,我就不信了,這案子結不了!”
話音剛落,林安不知從哪個地方蹿上來,顯然是睡懵了,左側臉頰還留着衣服的紋理,鑽進客廳一頓問:“谷晴找着了,死了?卧槽!搞恐.怖襲.擊的是不是她?”
老王起身吼道:“你要是再來晚一點案子該結了!”
“我都快猝死在崗位上了。”林安小聲嘟囔,虛虛地瞥一眼姜北,發現他老大真不是蓋的,除了下巴有點胡茬,完全看不出是連軸轉的人。
王志鵬向來愛惜晚輩,指着林安說:“你們隊來了個警花幫你跑腿你是不是覺得輕松了?趕緊把人姑娘換回去,還有你老大,累着了不怕他家裏那位找你麻煩?”
林安自知理虧,小嘴一癟,雙手供着他老大出門。
——
正值下班高峰期,高架橋上堵得水洩不通,左右走不動道,姜北抽空給江南發了消息,問需不需要人接他放學。
江南下午到點便跑了,可能是谷父的窩囊樣刺激了他,發誓要好好掙錢,等哪天姜北掃他出門,他就嘩嘩扔下紅色鈔票,哪怕是包養姜北,他也要在姜北家落地生根。
姜北還沒聽過在別人家包養別人的,一句“王八蛋”脫口而出,險遭鹹豬手。
手機嗡鳴兩聲,對話框裏躺了兩個字:【不用。】
到小區時天已黑盡,萬家燈火透出飯菜香,幾個小孩舍不得回家,在活動區嬉戲打鬧,家長跟在後邊追。
姜北上樓開門,屋裏沒人也沒開燈,但不影響髒西西的視力,瞅見回來的是它爸而不是一肚子壞水的兩腳獸,立馬鑽出貓窩喵喵叫。
姜北摁亮了燈,盯着腳邊的貓有些無可适從。他養這貓是以為江南想養,平時一個人在家時也能逗着玩兒,不曾想江南對貓不感興趣,只對髒西西的小鈴铛有想法。
姜北給貓放了食,用溫水調了半碗羊奶粉,轉而打開冰箱拿出僅剩的一個洋蔥走進廚房。
這幾天沒人買菜,冰箱被掏空了,吃外賣江南又得吐槽半天,說人老板這手藝還敢出來開館子。
當然,姜北的手藝連開館子的标準也夠不着,可好歹會切菜,想着在江南回家前把配菜切好。
終究是高估自己了,洋蔥味兒太沖,姜北流着萬分值錢的眼淚撂挑子不幹了,刀一扔去客廳拿紙巾。
大門吧嗒一聲,江南抱着滿滿一袋吃的進來,瞧見姜北好生委屈地擦眼淚,當即放下東西走過去。
“你怎麽哭了?”江南不由分說把姜北的頭摁在自己頸窩,學着姜北平時哄他的動作揉着後腦,“想我了,還是太累了,嗯?”
姜北自成年以來沒被人摟懷裏安慰過,何況對方身上還帶着股淡淡的牛奶味,感覺像被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安撫了,多少擱不下面子,冷聲道:“是洋蔥。”
“我還以為有人欺負你呢,”江南捧起他的臉,話說這場面真是活久見,姜北哭起來稱不上梨花帶雨,也算我見猶憐,黑瞳讓淚花浸潤得愈發明亮,眼尾籠着抹水汽。
“啧,可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