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身價
“我說, 我知道的全說!你們什麽時候送我去看守所?”
侯子建到底是游走在灰色地帶的成年人,平時又有馬偉給他漲膽子,硬生生扛了一晚。
不知哪個民警心生一計, 半夜拿個破音響擱門口放《紅嫁衣》,審訊室燈光又暗,他老大的光環瞬間退散, 侯子建見着了滿屋的阿飄,腦袋接二連三爆開, 開膛破肚的場景更是潮水般湧現。
侯子建吓尿了,主動提出要去看守所。
姜北在市局樓下停了車,拎着江南塞進自個兒辦公室, 疾步走到審訊室。侯子建見着人,趕忙抱緊對方大腿,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警官,都是我老大……馬偉幹的!他要錢,打死了人不說,還要掏人腰子, 我不敢不從, 一走他就要我給小癟三兒陪葬,我是被逼的!”
姜北抽回腿, 冷眼睨他:“是誰讓你們給郝浩川提供腎.源的?”
侯子建還要抱大腿,膝行幾步,讓民警提起來摁在了審訊椅上。他這輩子沒見過腦瓜爆裂的驚悚場面, 一個勁兒地抓扯頭發,手铐嘩啦作響。
“是……是個小姑娘。”
“叫什麽名字?”
“谷晴!”侯子建睜着猩紅的眼, 過瘦的體格使他雙目暴凸, 看上去整一個鬼樣, “她找到馬偉,要他解決一個小鬼,又要馬偉給他提供腎.源。我沒有殺人……他不是我打死的!”
侯子建捋不清話,一堆“他他他”砸下來,說完作勢要躲到桌子底下,椅子的擋板阻止了他。
姜北雕塑一樣坐在對面,和發瘋的侯子建形成鮮明對比,沉聲問:“‘小鬼’是誰?”
侯子建本身就瘦,吓了一晚只剩具人形骷髅:“我不知道,全是馬偉幹的,他幹的!”
這時民警進來遞給姜北幾張照片,說是馬偉手機相冊裏找出來的——青年系着圍裙,抱着調色盤坐在畫布前,身上落了星星點點的顏料。
“為什麽要解決‘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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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小姑娘沒說,我真的不知道!”
姜北将照片推到他面前:“這個人認識嗎?”
照片上是溫洪亮,馬偉手機相冊裏唯一的一張,像是從遠處偷拍後再放大截圖,整張臉只剩馬賽克塊,但侯子建一看,瞳孔明顯驟縮了一下:“溫……溫……他不是我殺的,是馬偉!馬偉不想親自動手,讓醫院那小夥子的爹去幹這事,完了再讓蔣昆聯系受體,我只是在中間傳話。”
關于移植手術怎麽安排的蔣昆已交代得差不多了,姜北沒逮着這問題不放,轉而問:“也是谷晴讓你們殺溫洪亮的?”
侯子建點頭如搗蒜。
“沒說原因?”
“沒有,道上的人不問個人恩怨。”
“……”姜北略感無語,示意民警給侯子建倒杯水醒醒腦子,“谷晴為什麽會突然讓你們換目标?”
侯子建驚叫了一晚,喉嚨早就如火燒,噸噸吞了水,狀态好了些許:“小姑娘說,姓溫的比較棘手,先弄他。”
“就這些?”
“就這些,真的!”侯子建向前傾身,巴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已證真實,“都是拿錢辦事,不該問的不問,知道的越少麻煩越少,這是馬偉教我的。”
一旁的刑警大為震撼,馬偉別的不敢說,洗腦功夫一流,洗完供體洗下屬,一群人服服帖帖,若非還有個清醒的留了求救信號,否則這幫社會毒瘤估計這會兒還在逍遙法外。
姜北琢磨着,溫洪亮棘手只是假象,是江南給了他表演的機會,讓他威脅,一個小姑娘玩不過大人,誤以為溫洪亮真要向江南抖出什麽事來,着着急急換了目标。
然而馬偉也不是吃素的,找了蔣昆做擋箭牌,幾只狐貍自诩聰明,你詐我我詐你,反倒把合作搞崩了。
姜北摁着手裏的水性筆:“谷晴是因為馬偉膽子大又有供體才找上他的?”
“是,也不是,”侯子建聲音沙啞,“她開始只想找腎.源,同行那裏沒貨,把她介紹給了馬偉,我老大……馬偉那人愛吹牛,看她價格給得高,一高興把他偷渡出國的事添油加醋的吹了出去,小姑娘一聽,又給了馬偉一個‘大活’。”
“大活”指什麽大家心裏清楚,姜北又問:“郝林濤也是谷晴讓你們聯系的?”
侯子建點點頭:“小姑娘說電話號碼是從學校學生登記表上抄的,讓馬偉聯系看看,打不通她再想辦法,馬偉一打就通了,受體他爹也是沒辦法,就一個兒子,二話沒說答應了。”
“谷晴出了錢,應該沒要求郝林濤開車撞人吧?”
一說起這個,侯子建不敢看姜北,兀自摳着手指甲,小聲道:“沒有,馬偉不想惹一身騷,讓郝林濤去辦那事,說……說窮人好欺負,既然想救兒子,郝林濤肯定會答應,還說開車撞人最多是交通事故,查不到咱們頭上來。”
郝林濤原本不用被馬偉利用,可惜他窮,別無他法,知道前面是個坑也義無反顧往下跳,他一死不立案,不影響兒子以後工作,或許他從“接活”那一刻起就沒想活。
審訊室陷入了沉寂,書記員盯着屏幕上的“窮人”二字,半晌後還是老老實實做記錄。
姜北在細微的鍵盤敲擊聲中說:“谷晴答應給你們多少錢?”
侯子建怯怯一擡眼:“二百。”
姜北聲音冰冷,作勢要走:“這人不說實話,關到他肯說為止。”
一旁的刑警把資料一收。
侯子建不想再聽《紅嫁衣》了,嘩嘩扯着手铐:“不是二百!是一千零二十七!一千零二十七萬!”
刑警一回頭,不是被數額吓到了,而是:“咋還有零頭?”
“我不知道!”侯子建皺着臉,“小姑娘是這麽說的,買腎二百,買命一千,馬偉說他要大的,腎送她,還保證兩件事絕對辦漂亮。”
姜北緊咬牙關才沒讓這個數額奪去理智——1027,這更像是個日期,10月27號?他不記得這天發生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1月27號倒有一件,十三年前的這天江南讓媽媽扔下了府南江,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江南,那個在水裏掙紮的小孩,一次次地對他說“救我”。
這筆錢是江南的買命錢,有人認為他在那天就該死。
姜北坐回椅子上,眉眼透着狠厲:“谷晴還和你們說了什麽?她哪兒來的錢,誰給她的?老實交代,不然去看守所你也只能和殺人犯關一起!”
“就這麽多了,真的!”侯子建搜腸刮肚地想,“她還給了二百定金,是現金,馬偉藏在小灣村魚塘邊的小磚房裏,但剩下的錢沒給,馬偉想去找她麻煩,又怕被條子……警察抓了,沒敢出去。真沒別的了,別讓我和殺人犯待一起……”
刑警聞聲而動,帶人搜魚塘去了。
“我問你,9月23號晚上十點半,有人給馬偉打電話嗎?”
“有有有!”侯子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要不是隔着張桌子,絕對沖過去抱姜北大腿,“是小姑娘來的電話,讓馬偉解決小鬼,完事立馬付尾款,馬偉本來想抽身了,拿上兩百萬跑路,但是你們找來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姜北疑道:“馬偉想抽身?”
馬偉為了錢屍體取腎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只差臨門一腳卻打起退堂鼓不像是他的風格。
侯子建抖如篩糠:“小姑娘先給了二百定金,馬偉覺着她有錢才答應辦事,後來尾款遲遲不到賬,馬偉覺得小姑娘壓根沒那麽多錢,是在耍他,不幹了,而且……”
“而且什麽?”
“小姑娘從來不主動給馬偉打電話,都是馬偉打過去她晚上才回撥,”侯子建咽咽口水,“但那晚是小姑娘主動打過來的,馬偉怕她像蔣昆那樣擺他一道,不答應,還罵了她一頓,小姑娘立馬挂了電話。”
“馬偉想扔下供體晚上跑路,往哪兒跑都想好了,結果剛出門看到有人來了,就……”
就被人爆了頭。
姜北冷冷道:“馬偉給了谷晴一把槍?”
“他那天喝高了,一高興就給了,說送小姑娘玩兒,我攔不住。”侯子建砸吧出點味兒,“馬偉該不會是被小姑娘斃的吧?!”
姜北沒回答,只問:“馬偉沒收到尾款,說要去找谷晴麻煩,他打算去哪兒找谷晴,還是谷晴有告訴你們住址?”
“哪能,那小姑娘跟誰要吃她一樣,馬偉收了定金說請她吃飯都不肯,又不愛說話,哪能把住址說出來,”侯子建搖搖頭,“是馬偉道上朋友多,找個小姑娘還不容易?”
姜北最後确認:“你們找着她了嗎?”
——
隊長辦公室。
江南第一次來這地方,也算登另一個堂入另一個室了,本着居家必備好男人的優秀品格,想幫忙收拾下,不料姜北的辦公室比他臉還幹淨,所以說家裏那個不洗碗髒衣服随手扔、保潔不來絕不打掃衛生的姜北是假的?
不科學。
江南溜了一圈,發現姜北這人活得好生無趣,沒養綠植,桌上沒有稀奇古怪的小擺件,電腦屏幕是原始桌面,青青大草原上除了辦公軟件就是文件夾,抽屜裏分類碼着資料,沒有吃的。
其他人都有屯糧,以免忙到半夜餓肚子,姜北不一樣,屯了一抽屜牛奶,還是江南每天早上給他的,居然沒喝!難怪喂不胖。
江南把兜裏剩下的奶糖放進去,恰時有人推門進來,說:
“恭喜你,你的身價又漲了二十七萬。”
江南俏皮一笑:“我們五五開,一人豈不是又能多分十三萬五了。”
姜北對十三萬五沒興趣,剛想說什麽,身後的門“嘭!”一聲。
這辦公室其實是隔出來的,與隔壁大辦公室就一面玻璃的距離,挂了百葉窗以做遮擋,門更是不經造。
“林安!”姜北低吼着轉身,見來人是郁梓,語氣緩和不少,“什麽事?”
這姑娘跟林安混久了,下手沒輕沒重,好在把林安迅雷般的執行力也學到了:“額……谷晴的父母不配合調查,說孩子快成年了,又跑了一年,和他們沒關系。我和林安哥查了老兩口的資料,發現他們名下有一套經濟适用房。”
姜北拿過資料:“他們不是還有一套商品房嗎?”
經濟适用房是面向低收入人群提供的保障性住房,出售價格實行政.府指導價,比同區商品房價格低不少,買到就是賺到。但買這種房子得查資産,低收入、無房或者現有住房小于48平米才可申請,谷晴父母現在住的商品房比姜北家還大,這房子怎麽來的可想而知,難怪不接受調查。
一只瓷白的手伸過來翻到資料下一頁:“房子地址離谷晴工作的工廠挺近的,還滿了五年。”
“對,”郁梓說,“購買保障性住房五年內不能交易,這房子剛剛到五年,谷晴他爸就拿去做了抵押,一抵二抵一共抵了200多萬出來。”
姜北一擡眼:“他們不接受調查?”
“差不多是這意思,态度挺堅決的。”
姜北道:“告訴谷晴她媽,她老公悄悄把房子拿去抵了,還不起錢銀行要拍賣房子,看她來不來。”
——
經濟适用房的小區環境不比商品房,看得過去就行,戶型多以實用性強的小三室為主,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窗戶,坐電梯得等老半天。
八樓不算高,三人爬了樓梯,剛到六樓便聽見一婦人在罵:
“殺千刀的,錢去哪兒了?我問你200多萬去哪兒了?!當初我該聽我媽的,不該嫁你,結婚十幾年一個子兒不往家裏拿,還背着我把房子抵了,是不是給丫頭了?!嘿!我說她翅膀咋這麽硬,敢一年不回來,敢情是你在後面供着,小丫頭片子好玩不?離婚!”
“想什麽,我給她的嫁妝,不能離婚,欸!別揪耳朵!”
“嫁妝?老娘嫁你那會兒你給的啥?四床破棉被!”
郁梓頓了腳步,悄聲說:“谷晴她媽娘家是暴發戶,嫁她爸屬于下嫁,她爸工作十幾年還是個普通文員,工資不高,親兒子出生後全靠老丈人接濟,不敢離婚,一離錢和兒子都撈不着。”
江南心道一定要好好掙錢,掙大錢!萬一有天姜北把他掃地出門了,他就把房子買姜北對門去。“你們忙,我去上課了。”
姜北揪住他衣領:“時間還早,敢跑。”
郁梓沒眼看,獨自上了樓。
老兩口在房門口吵得不可開交,谷母一聽托關系買的房子讓人拿去抵了,親自去谷父公司揪着老公耳朵,一路拖過來,完事發現鑰匙插不進鎖眼,又一頓毒罵。
“換鎖了?你是不是讓丫頭進來住了?這是咱兒子以後娶老婆用的,你讓他結婚送人姑娘四床棉被啊?!”
“小晴年紀小,你讓她往哪兒住?這兒不安全點嗎。”
“呦!這還沒到年底呢,黃鼠狼就忙着給雞拜年了?別以為你那點花花腸子我不知道,你——”谷母瞥見有人上樓,以為是看熱鬧的,手一叉腰,“看什麽看,再看你以後就嫁這種男人!”
好毒的詛咒!
谷母還想再罵,瞧見後邊跟了倆小夥,一個賽一個的高,右邊那個沉着臉,一看不好惹,婦人頓時噤了聲。
姜北掏出工作證:“市局刑警支隊,谷晴的養父母是嗎?找人把門打開。”
警察都找到家門口了,谷母也懶得再隐瞞這房子,火氣一上頭,指着自家老公鼻子尖聲道:“警察同志,這男人不是好東西,趕緊抓起來關進去!他——”
谷父難得硬氣一回,忙上前捂住妻子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