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尊重
“對男性反感?”電話那頭的江南抱着束向日葵站市醫院住院部門口, 花束裏夾着個巴掌大小的畫框。他答應郝浩川幫他畫初戀,速寫實在拿不出手,重畫了幅水彩畫, 裱了框,方便放桌上。
工廠後的美食街吆喝翻天,姜北在一片“章魚小丸子”“鐵板鱿魚十元三串”的叫賣聲中對江南道:“谷晴的室友是這麽說的, 她基本不和男性員工說話,見了也盡量繞道走, 不收人禮物。”
“自我防禦?”江南坐上電梯,慢得要死,每層樓都停, “郝浩川對她來說是特別的,他收到了谷晴親手送的水。你吃飯了嗎, 不要吃鐵板鱿魚,我給你訂外賣?”
這山路十八彎的說話方式,姜北看一眼一旁烤得焦香的鱿魚串:“我不愛吃這個,你不要訂外賣。”
電梯裏信號不好, 通話聲斷斷續續, 江南聽姜北說“我$愛@¥#你¥#@#”,嗯, 四舍五入姜北就是說愛他了,想來這還是姜北第一次主動告白。江南笑起來,心滿意足挂了電話, 甜滋滋的餘味讓他從一樓笑到了十三樓,同電梯的人投來“這麽好看的孩子傻了真可惜”的眼神。
與其說是美食街, 倒不如說是人群聚集區自帶吸引力, 引來了大批賣小食的推車販子, 正經店鋪沒幾家,有也是複印店和日用品店。
林安和郁梓正在查商家監控,希望找到黑.絲絨包的主人是往哪個方向走的。姜北跨進門,同他倆一起湊屏幕前。
“你這不行啊,”林安指指屏幕,“全讓外邊的推車擋完了。”
視頻中全是紅色三輪車,勞動人民的智慧是強大的,就這麽一輛小車硬是搞出了滿漢全席的架勢,爐火與油煙并存,隔着屏幕都能聞見食物的香氣,馬路對面自然是看不清的。
郁梓抱着詢問記錄本:“看了好幾家商鋪全是這種情況,追着谷晴出來的小夥子說,他就在這路口跟丢谷晴的,這麽多車把路堵完了,出租車開不進來,谷晴絕大可能是走路出去的。”
三人出了店鋪,蹲在煙火缭繞的街頭,畫面一下拉回到□□十年代的港片。林安緊盯河粉大哥,被高超的颠勺技術勾住了目光,嘴裏卻說:“一個小姑娘能跑哪去?”
姜北看着街對面吹糖的,老人一頓操作猛如虎,捏出只憨态可掬的貓咪:“谷晴讓室友幫忙應付宿管,想來她還得回來,廠門宿舍門23點關閉,她22點出廠,她須在一個小時內辦完事才能進門,否則會罰款,來回一小時,她最遠也只能跑到單面車程30分鐘以內的地方。”
林安輕嘶一聲:“能這麽算嗎?”
“應該可以吧。”郁梓一大姑娘蹲馬路牙子上不好看,商販給了她一張塑料凳,如此熱情,三人不好推卻,在這兒把中飯解決了。
大火快炒出來的家常小菜味道還不賴,就是桌子太矮,姜北的長腿無處安放,吃的憋屈。
“谷晴行李箱裏有張電卡,她應該有別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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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梓說:“我問了負責人,放長假谷晴沒有待在宿舍,但租房子一年到頭不住幾次也不劃算呀。她室友給的電話打過去也關機。”
“等等,”林安筷子一頓,“咱們是不是忘了個很重要的事情。”
“嗯,雇傭馬偉的人有錢,租得起房,”姜北窩不住,快速吃完站起身,“問題是哪來的錢,以及谷晴室友說她從不亂花錢,從她的個人物品就能看出來。”
林安不吭聲了,這個問題估計只有谷晴能解。
谷晴的包遺落在槍.擊現場,她是目前為止唯一的嫌疑人,偏生谷晴行徑成謎,使偵查方向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幹完飯林安靈光乍現,拍桌而起:“我知道了,她去看郝浩川了!”
——
“請問,最近除了我還有人來看望過郝浩川嗎?”
郝浩川轉院那晚有民警陪同,交代護士多關照一下,怕馬偉那撥人來找麻煩。護士工作相當到位,來訪人員全記本子上了。
“除了市局的警察來問話,近幾天沒人看望他。”
“知道了,謝謝。”
護士放下本子,面前多了盒奶糖,應該是抱着向日葵花的青年留下的,想道謝可人已經走遠了,扭頭和小姐妹們分了。
郝浩川正在做日常檢查,雖說情況還是那樣,但精神頭好多了,每日不再睡醒了就望着窗外發呆,偶爾會放個有聲書,以此來打發時間。
江南推開病房門,守在病床旁的彭小慧神色一松,示意兒子哥哥來了。
“你不是說沒人來看你嗎?這不來了。”護士記錄好血壓,沖着病床上的少年一笑。
郝浩川拍拍床沿,讓江南坐下,沒着急收花,主要是不想讓人知道花束裏有個女孩的肖像畫。
江南心領神會,用口型說:“秘密。”
“最近看東西模糊嗎?”
護士一詢問,郝浩川立馬回神,盯着對方鼻尖,道:“有點。”
“沒有像上次那樣偷偷喝水吧?”
“沒有。”
“還是沒排尿?”
“嗯。”
護士可能想嘆口氣,忍下了,繼而問了其他問題,不管問什麽,郝浩川字正腔圓答得十分認真,眼神也沒飄過。
“皮膚癢嗎?”
郝浩川說:“癢。”
“撓了?”
“一共撓了十五下。”
護士覺得這腫成小胖子的少年認真得可愛:“我看看。”
郝浩川乖巧地撩起衣服,看來下手不輕,皮膚上還留着紅痕。
“不能撓了啊,回頭我把情況報上去,”護士替他掖好被角,“控制飲水,注意休息,避免用眼過度。”
郝浩川一一應下了,伸手扯了消毒濕巾遞給護士:“我身上抹了藥,擦下手。”
一股暖流滑過心間,接收他這麽多天,發現這少年既懂事又體貼,沒把查房的護士當老媽子用,行為舉止得體。
護士笑着接過:“好好休息,晚點測體重。”
人一走,病房裏安靜了片刻,彭小慧局促的開不了口,怕兒子嘴饞,吃的喝的全沒有,招待不了客人。
還是郝浩川率先說:“媽,你去吃午飯吧,不用在走廊吃,我沒事,不消守在外邊,坐着吃完再回來也行。”
“那行,”彭小慧拿上零錢,“你們聊,有事叫人啊。”
“你呢,等你媽媽買飯回來?”江南問。
郝浩川指指牆上,護士小姐姐貼心地拟了張用餐表,夥食只有四個字形容——清湯寡水,少油少鹽低蛋白,各類蔬菜倒是全齊了,幹飯管夠。
“花是給我的吧,”到底年少,藏不住心思,郝浩川接了花,只看一眼便迫不及待地拿出畫框,“好像,你在學校見到她了?”
“你猜。”江南看着他,發現郝浩川同樣回視着他,狀态和剛剛完全不同,面對護士像教養極好的小紳士,而此刻只是個普通少年。
郝浩川心裏打定江南是見到了,略感失落地說:“她今年高三了。”
“你也高三了。”江南沒告訴他谷晴辍學了,甚至還失蹤了,青春期就那麽幾年,總得給他留點美好的回憶。
郝浩川說着記憶裏穿百褶裙的女孩,她總是很安靜地守在籃球場,可惜自己太遲鈍,從始至終沒同她說過一句話。休學時是深秋,天氣不算冷,女孩依舊穿着百褶裙,站在同一個地方。
江南說他也愛看對象穿百褶裙,話音剛落,專屬于姜北的電話鈴聲響起,江南覺着手機甚是燙手,險些掉地上。
姜北在電話那頭說:“在哪兒,醫院?”
這口氣,完全沒有穿百褶裙的天賦。
“嗯,我好像知道谷晴為什麽喜歡郝浩川了。”江南出了醫院,路邊一輛越野車打着雙閃,不管,就是阿北在抛媚眼。
“為什麽?”
江南走過去敲敲車窗,頗像只春夜裏的貓,伸手在姜北側頸刮磨着:“你想我了,嗯?”
姜北至今未想通為什麽同樣是人類,偏生江南能長成這樣,難不成小時候那場事故給他留下了後遺症,比如腦子裏的水到現在也沒幹,再比如磕了碰了,導致大腦發育不全?發起病來一陣一陣的。
姜北默默升上了車窗。
“夾着我手了,好痛。”
來來往往的路人行色匆匆,偶有人注意到這邊,江南倒不在乎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展示他卓越的演技,聚在眼眶的淚水說掉就掉。
姜北隔着層玻璃看他,明知道這人哭起來跟吃飯一樣簡單,可那泛紅的鼻尖無聲訴說着委屈,好像再對他說句重話也是莫大的罪過。
“上車。”
後座上的兩人全程跟看話劇似的,郁梓不知是沒眼看還是怕粉紅泡泡冒出來,時不時用手捂臉。林安淡定多了,這種小場面不足以撼動他的鋼鐵心髒。
江南顯然沒想到車上還有別人,當即愣了下,收回不安分的爪子。
“你們來看郝浩川?”
“谷晴失蹤了,”姜北遞張紙給他,“最近沒人去醫院看他?”
江南說:“除了我沒別人,親戚都不敢來,怕找他們借錢。”
林安将腦袋擠進前排座椅的空隙:“我猜錯了,小姑娘沒來醫院?”
“沒有,”江南把不值錢的眼淚擦幹淨,“要來早來了。你們姜副支隊說,谷晴對男性反感?這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看郝浩川對女性很尊重,和我對話時愛盯着我眼睛,和女性對話習慣盯着對方鼻尖,有種止乎于禮的感覺,所有護士對他評價都很好,做力所能及的事,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麻煩別人。”
林安:“谷晴因為這個喜歡他?”
“比起學校裏悶頭送情書送早餐,一下課蹲走廊偷瞄的,吓得姑娘廁所都不敢去上,一對比,這種人沒有魅力嗎?”
林安向後一靠,他只覺得膚白貌美賢惠的美人有魅力:“雖然你這種說法有些站不住腳,但據谷晴的同學室友說,小姑娘的确不愛和男性親近,郝浩川是個意外。”
“人的性格和生活環境有很大關系,比如郝浩川,一個單親家庭,沒生病之前爸爸只給撫養費,生活瑣事全由媽媽負責。一個對外界所知甚少的農村婦女送兒子到城裏上學,為了讓兒子不自卑,不管從經濟上還是什麽,同樣付出了很大的努力,這讓郝浩川對女性有種發自內心的尊重。”
江南不知想到了什麽,沉吟片刻,又道:“反觀谷晴,她為什麽不願意和男性接觸?十五六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接觸的人也不多,郝浩川的出現讓她覺得——‘啊,原來還有這種男孩子’,感到新奇也好,尋求內心的慰籍也罷,側面反映出谷晴需要一個尊重她的人,難道她平時不受人尊重?”
江南看向姜北,眼神仿佛在說“像我需要你帶我回家一樣”。
姜北讓爪子撓了下,微痛感轉瞬即逝,酥麻感卻沿着神經蹿到了腦門,忽然抓住了頭緒。
“林安,讓谷晴父母來一趟,就說他們女兒找到了。”
林安應了聲,恰時《好運來》響起,他摁了免提,□□姐姐不愧是國寶級演唱家,一開口就帶來了好運。
民警在電話那頭說:“侯子建那孫子肯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