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谷晴
室外暴雨如注, 女澡堂裏水汽氤氲,女子洗漱完穿好卡通睡衣,端着塑料盆回到宿舍, 開門就說:“谷晴,你快去洗澡吧,待會兒該停熱水了。”
女子初中肄業, 今年20出頭,年紀輕輕已受過社會的毒打, 對這未成年的小姑娘有幾分恻隐之心,将洗發水香皂遞給她:“快去,這會兒人不多。”
谷晴沒接, 坐下鋪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音樂盒,旋轉木馬跟着流淌的樂聲慢悠慢悠地轉, 将她拉回到童年時光,那時好多孩子和她一起坐馬背上。這真是個稀奇玩意兒,顯然別的孩子也是這樣想的,咯咯笑的同時也不忘發出一聲聲感嘆。
“谷晴?”女子喚她。
少女仰起清麗的臉, 皮膚在燈光下呈現出近乎透明的白皙:“我出去一趟, 查寝的來了就說我去公廁了。”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兒?下雨呢,宿舍門馬上要關了, 到時你咋回來?”
谷晴沒聽,蹲身拉出床鋪下的行李箱,取出只黑色小包放懷裏, 拿着雨衣就往外頭沖。
“欸!谷晴!”
大工廠人員雜,不像學校裏那樣好管理, 即使制定了嚴格的管理規定, 女宿舍樓下仍有群單身男性朝窗戶裏吹口哨。
谷晴緊了緊身上的雨衣, 貼着牆根繞着走,一名男子眼尖,瞧見她口哨轉了個彎兒:“晴兒,你跑哪兒去?”
“走開!”谷晴抱緊懷裏的包邁開腿跑,雨砸在雨衣上的聲音淹沒她不怎麽強硬的警告。
“你別跑啊,”男子在後頭追,“工廠關門了,回來我送你回宿舍,我給你帶了夜宵,晴兒!”
“滾!”
暴雨利箭一樣的下,将肮髒的水泥地沖刷幹淨,身後的腳步聲也愈發清晰。谷晴喘着粗氣,心髒快跳出胸腔卻不敢停,怕那雙大手摁住她的肩膀。
工廠外出得請假,可這擋不住各位“足智多謀”的流水線青年,圍牆根小葉榕叢後被刨了個狗洞,夠瘦子自由出入。
谷晴撥開亂枝,俯下身可勁往外鑽,雙腳往後一蹬便見到了高牆外的繁華夜景,那抹嬌小的身影最終消失在迷亂的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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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門郊區別墅保姆房。
“這麽說是有人用手術刀在門板上刻了字,刻在門後頭外邊的人推門進來也發現不了,絕!”林安将頭折成九十度,“可這寫的啥?小—木—寸,小木寸是啥?”
“不知道,先別說話。”姜北面對着門板站定,側耳聽見地下室裏的江南說:
“喂喂喂,呼叫阿北。”
姜北說:“這間房離地下室近,能聽見下面說話的聲音,不排除是有人聽到馬偉他們商量逃跑,留下了線索,說不定還聽到了供體死亡的全過程。”
外邊有人敲門,旋即破門而入,江南走進來問:“能聽清嗎?我用的是平時說話的聲量。”
林安硬是沒琢磨透對方寫的啥,眉頭緊蹙:“能,但看不懂。”
三人對着門板一陣瞅,那堪比狗爬的字很挑戰眼力,配電箱又壞了,對方還可能是摸黑刻的,一撇一捺各寫各的,誰也不礙着誰。
江南手指一點門板:“我覺得是個地名,小什麽村。”
林安二話沒說鑽出去搜信號,五分鐘後回來:“姜哥,地圖顯示二十五公裏外有一個小灣村!”
姜北摸着兩字中間夾着的一條曲線:“就是這兒了,馬上叫楊朝帶人過來。”
黑色越野“咻”地刺破雨幕,壓過冰冷堅硬的路面,義無反顧地沒入黑夜中。
安寧市的發展規劃是南到澳大利亞,北到北火車站,北門像是被遺忘在發展進程中,車開了五分鐘便進入著名的城鄉結合部,路邊無人問津的地鐵站入口是它最後的倔強。
小灣村更次,到處是農田,暴雨擊打着玉米杆,泥濘的基根道爛得不成樣子,法拉利來了也得在11路車面前低下頭。越野車性能好,好歹開了百來米,随後陷進泥坑拔.不出來了……
“算了,走路吧。”姜北下車取出後備箱裏的雨衣,分別遞給兩人,又問江南,“你能行嗎?”
“我不能不行。”江南穿戴好便想擡手挖耳朵裏不存在的水,堪堪忍住了,“走吧。”
深夜小灣村已陷入酣睡,放眼望去瞧不見一盞燈火。三人收了手電筒摸黑前行,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泥坑。
江南走在最前面,或許是為了避開大坑,走得很慢,姜北卻無意間想到他的心理測評。
——測評結果沒半點問題,後證實他是提前背了題,心理師找他談話也是對答如流,沒發現什麽大問題。
可能的确沒大問題,只是沖澡很快,不願泡澡,一到下雨天就感覺自己哪哪都進水了一樣。
他只是沒忘記十三年前的雨夜發生的事。
“江南。”
“嗯?”
“你他媽帶的什麽路?”林安沿着他的腳印走,最後走成了小碎步,“你是怕扯蛋嗎?步子邁得那麽小,話說你的腳比我想象的大,是長得高的原因嗎?欸,不對呀!”
江南停下腳步轉過身:“不是我的腳印,是腳印從這裏增多了,可能有人從側面過來導致腳印在馬路中部增多,到我這個位置又消失了。”
姜北摸出質量過硬、防水又防摔的國産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一方玉米地:“右邊,看腳印大小深淺不止一個人。”
“萬一他是扛了一麻袋玉米呢,”林安冷不丁開個玩笑,撥開玉米杆,“還可能是個瘸子,走起路來一米六一米七。”
其餘兩人:“…………”
玉米地不大,沿着腳印走出來就能看見土坡下的一座小院。房子是平房,并排修了七八間屋子,從一扇小窗中透出昏黃的光,在無邊黑暗中格外顯眼。院裏停着三輛車,就輪廓來看是面包車,旁還放着輛機車。
林安将手比成望遠鏡狀,此刻他不是小林警官,而是FBI探員:“報告隊長,确認車型和馬偉轉移供體當晚開的一樣。穩了,就是這兒。”
三人觀察着小院,在支援沒來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拿不準對方有多少人,要是其中有要錢不要命的供體夥同犯罪團夥群起而攻之,估計再來車民警也不夠。
江南索性坐土坡上,叨着根狗尾巴草:“太安靜了,三四十個男人睡一屋連呼嚕都不打嗎?”
林安提問:“你睡覺打呼嚕?”
“不,”江南如是說,“我睡覺可甜美了。”
林安:“…………”
明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為什麽還要問?!yue~
姜北眼神滑過那個懶散的人影,并不否認,江南睡覺除了費人點沒啥大毛病。
他走出一步,在昏暗中将小院掃視一番:“不對,視偵查監控是四輛車,院子裏只有三輛,少了一——”
話未說完,只聽江南低吼一句“小心”!旋即一股大力撲過來,帶着其餘兩人滾下土坡。
嘭——!
變故來得太快,只見玉米地裏沖出一輛面包車,黑洞洞的槍口伸出車窗,子.彈迅風一樣射.出,恰好打在三人剛剛待的位置,疏松的泥土爆開了花,稀裏嘩啦往下砸。
怕是早就埋伏好了,晚上暴雨一下沖毀了車轍,居然沒發現有人搞突襲!
林安緊貼土坡,竭力把自己蜷成最小,啐一口嘴裏的土:“我靠,他們居然有槍,早知道我也申請配槍了!”
槍聲驚動了平房裏的供體,也不知那人咋想的,估計是覺得警察才配槍,終于有人來救他了,不要命地沖到院子裏大吼:“這兒!這兒!警察大哥我在這兒!”
嘭!
頭頂一陣勁風削過,子.彈是沖着院裏的青年去的,可惜射程不遠,打了個空。青年吱哇叫着抱頭鼠竄,拿過背簍擋在前面安慰自己,屋裏的其餘人跟着出來,一時間數只手電筒乍破黑夜。
青年虛虛瞧了眼,車上下來幾個人,正是折磨他半月的“供貨商”,正一步步朝土坡下的三人逼進。
青年咽下口水,壯了膽子,嘶聲大喊:“他們過來了!有四個人!”
腳步聲混着咕叽的踩水聲在頭頂響起,江南撿回摔落的幾只強光手電筒,動作堪稱神速,在光束擾亂對方視線的半秒裏倏地蹿上土坡,藏在衣袖中的手術刀寒芒一掃,滋起一溜血光。
馬偉登時後退幾步,顧不上流血不止的右眼,擡臂格擋橫掃而來腿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住那只腳腕,奮力一摔!
束手束腳的雨衣阻礙了發揮,江南仰躺在泥地上,暴雨毫不留情地刺進眼眶,還沒看清對方的動作,冰冷的槍口就抵在了眉心。
槍口下逃生只有一個辦法——速度夠快!江南幾乎不躲,揚起手術刀精準刺入對方手腕,生生推開那只強悍有力的大手,在血濺到臉上之前往下一滑,雨衣像脫了骨綿軟軟的癟下去。
對方絕對是專業的,血濺三尺哼也不哼一聲,迅速轉身就要扣下扳機——
江南在他擡手的瞬間提腿下劈,土制手.槍落地裏滾了泥,讓一只腳踩住了。
江南收回手,借着手電筒的光看清了對方的臉,實在慘不忍睹:“想好了,子.彈用完了你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他粲然一笑,有着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天真,“前提是你得打中我。”
“難怪你值一千萬,早知道就不費那事了,該直接找你,”馬偉面目猙獰,“媽的找死!”
林安剛撂翻一個彪形大漢,接着又來一個,實在脫不開身,只能吼:“別跟他廢話!小王八蛋你變身啊!撂翻了我讓宋副局給你發錦旗,不,我求姜哥抱你一天一夜!”
馬偉沒想到在他用腳勾槍的剎那一個黑影閃至身前,攔腰将他撞出幾米遠,再穩的底盤也架不住路面濕滑,兩人同時“咚”地砸進泥坑。
馬偉照着對方背部反手就是一肘,這一拳有百來斤的力,江南胸口湧出鐵鏽味,咬牙吞下握着手術刀手起刀落!
大概是帶起的勁風扇燃的馬偉敏覺的神經,側頭堪堪避過,并不戀戰,落下一記重拳迅速脫身撿槍。
忽地腳腕劇痛,鋒利的刀刃破開皮肉,眨眼間青年不知從哪個方向游過來搶先撿走了槍。
“媽的!”
馬偉趁他未起身狠踹一腳,兩人幾乎扭打在一起,同時攥緊槍不撒手,槍口在兩個額頭間走了幾個來回。
江南處于下方位置,兩條悍腿固住了他的腰身,馬偉無論從體型還是經驗來說都要占上風,山一樣壓下來,硬生生把江南抵進泥地中。
槍口沒個定點,雙方都想崩了對方腦袋,兩股巨力展開拉鋸戰,馬偉低喘着,顯然沒想到這看起來娘們唧唧的青年如此難纏,咬牙将槍口一點點挪離自個兒的眉心。
江南憋着口血腥氣,手臂青筋暴起,硬逼着另一雙手扣下扳機,朝天放了兩響空槍。
“你看,沒子.彈了,不用搶了。”
說時遲那時快,馬偉驟然發力,重如千斤的拳頭猛地落下,江南硬挺着挨了一拳,壓在胸腔裏的血氣登時從鼻腔噴了出來。
馬偉一鼓作氣,不料這人還有招兒——兩條手臂死死絞緊他的脖子,拽着整個頭陷進泥坑,那一刻他聽到了頸骨錯位可怖的咔吱聲。
“是誰答應給你一千萬,嗯?我帶來的手術刀主要用于劃血管和心髒組織,你說,待會兒我就把你解刨得漂亮點,我的刀——”江南啧一聲,發現刀在扭打中掉了,不管話說得有多狠,都不影響他跑得快!
人在生死關頭潛力是無限的,馬偉沒有過多掙紮,轉而摸到了落在一旁的手術刀——
“小心!”
一輛山地機車從天而降,野牛刨蹄一般朝馬偉壓過去!
戰鬥力低下只負責放哨的猴子在這時朝這邊喊:“老大!條子進村了!”
支援到了!
馬偉顧不得身上的傷,拔腿鑽進面包車,照先前計劃的逃跑路線逃之夭夭。
江南緩了口氣,看清來人是姜北,長腿支着機車,動作雖帥,只是形象不複往日精英模樣,略顯狼狽。
“誰欺負你了?”
姜北看向小院,一群被洗腦的供體總算消停了:“好多。”
“那不行!”江南頓時腰不酸腿不疼,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作勢要往小院走。
姜北拉住他:“主犯跑了,你不想問問他究竟是怎麽回事嗎?”他拍拍機車後座:
“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