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游戲
回到市局已是下午, 痕檢法醫視偵趕着出結果,草草扒完飯便投入緊張的工作中。
器官販賣案受到上級領導的高度重視,這是組織性的, 一個“供貨商”手裏握了幾十個供體,再配個手術團隊,可想而知作為掮客的蔣昆認識多少“供貨商”, 背後又有多少無知青年誤入歧途,多少醫生違背醫德。
上級讓盡快破案, 以免造成更大的社會影響,林安大放厥詞說他姜哥不休不眠一星期搞定,氣得技術部門一人扇了他一巴掌, 最後讓老張揣法醫室觀摩解刨去了,美其名曰要讓林安體會體會幕後人的艱辛, 沒有強大的後方支撐,哪來東西供刑警支隊揣摩分析?還一星期,就算姜北不是人……錯了,就算他擁有金剛不壞之身能輪軸轉, 那也得照顧下地中海小分隊的感受, 老王出完外勤回來又少了五根頭發!
衆人目送林安被綁走,內心毫無波瀾, 甚至開始點團餐。姜副支隊是組織協調工作用的,林媽媽是堅強的後盾,姜北不在挨罵的總是他, 見多不怪。
“林安走了,今日夥食增加五塊錢!”
這是筆巨款, 衆人鼓掌:“好!”
“吃什麽吃什麽?老大!咦, 老大人呢?”
市局對面的澡堂, 老板在衙門口做生意,不敢亂來,天天擱外頭把市局的人全看熟了,客人還未走到門口,便起身迎接。
“姜警官,您幾位,辦卡嗎?充值500抵800!”
姜北并不多言:“兩位。”
江南穿着潤濕的T恤滿臉疑惑,王志鵬摔一跤情急之下拉了個陪葬的,吹了一路也沒幹,老王倒是回局裏收拾幹淨了,剩個他在車裏吹暖風。
江南擡頭看澡堂招牌——天上人間,這名字有股欲仙.欲死的味兒,江南皺起眉:“你是這兒的常客?”
姜北摸摸鼻子:“冬天林安他們經常來。”
“你和他們一起?”
老板迎人進去,笑道:“對,林警官才辦了卡,您說你們一忙起來腳不着家的,泡泡多舒服啊!這邊是洗衣房,可以烘幹,櫃臺拿吃的。”
秋天澡堂客人并不多,老板周道,沒把人帶大澡池去,開了間包廂,熏香凝着蒸騰的水汽,是種濕潤的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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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慢慢泡,有事按鈴啊。”
老板一走,姜北先檢查了江南腹部的傷口,确認沒問題又拍了一巴掌:“嗯,可以泡。”
江南瞥一眼池子:“我沒說要泡澡,沖沖就行。”說完,便進了淋浴間。
浴室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江南沖澡很快,只要五分鐘,出來後等姜北換下的衣服,拎着髒衣籃去了洗衣房。
老板以為他是市局新招的小弟,态度友好:“您按個鈴我來就行,用不着親自跑。”
江南給洗衣機消完毒,聞言一挑眉:“我們姜副支隊平時都和林警官他們一起來的?”
“那可不,”老板說,“他們忙到半夜不回家,抽空就過來,我還專門給他們留了個大包廂!”
“大包廂,”江南品着這三個字,半晌後摸出手機,“麻煩給我辦個會員,以後我們姜副支隊只能泡單人間,直接從會員卡裏扣。”
老板笑爛了一張臉,也不問什麽原因,帶人去櫃臺開卡充值,正在輸電話號碼,只聽江南問:“消費有積分嗎,能兌換禮品嗎,節假日會給我發短信嗎?”
老板手一頓:“……我應該開通這項業務嗎?”
江南付完錢,一句話不說回了包廂,老板打量着他離開的背影,覺得這小兄弟在市局待不長,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姜警官不會要這樣的人。
姜北沖完澡,舒舒服服地沒進池子,雙臂舒展地擱在池邊的暖石上,蜜色的皮膚凝着水珠,順着幹淨利落的肌.肉線條浸進石縫裏。
啪嗒一聲,門開了,江南端着果盤進來,但并不打算下水,盤腿坐一旁。
“下來,”姜北左手一勾,“水不深,真的。”
江南無法拒絕姜北的邀請,又實在不想下水,托起果盤笑得一臉狗腿:“警官,您點的一號技師到了。”
姜北:“…………”
江南始終不肯下去,坐池邊兩條腿耷在姜北肩膀兩邊,讓姜北靠他身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姜北鎖骨窩裏汪着的水。
一號技師捏肩技術堪憂,下手沒個輕重,姜北答應給他小費才結束折磨。
“小費給多了,”江南捧起姜北的臉,彎腰在溫熱的唇上落下一吻,“還你的,小費太高別人會以為你點了個少爺。”
這暧.昧的交易,連帶着水汽也變得缱绻起來,細細綿綿地纏繞住他們。
“你待會還要回市局?”江南問。
姜北一點頭:“技術隊那邊出結果了就回去。”
“那能放我回家嗎?”
姜北捉住水裏的腳腕,擡頭睨他一眼。
“你忘了你帶回來一只沒人要的貓?”江南笑道,“阿姨不在,它會餓死的。”
“我媽買了自動投食器。”
江南:“…………”
時間在這裏變得很慢,屋裏的水汽越積越重,頭頂的排風扇呼啦運作,交換來新鮮空氣。
江南倦倦地把腦袋磕在姜北頭頂,略感無趣。他不喜歡泡湯,連淋浴也洗得很快,實在體會不了其中樂趣。但姜北不一樣,這于他來說是種難得的放松。
“你睡着了?”
“沒有,”江南的聲音又輕又緩,“我只是在想,這案子你們好像漏了很關鍵的一點。”
“你想說屍體取腎?”姜北脖子一動,江南腦袋沒了支點,差點一頭紮進水裏,好歹穩住了。
姜北沉聲說:“這案子夾了個教唆殺.人案,給郝浩川換.腎的條件是溫洪亮死亡,按理說,溫洪亮一死,教唆者與接活人之間的交易就完成了,換腎是多此一舉。如果怕不換腎患者家屬報警,繼續履行約定可以理解,但腎.源已經不能用了,‘供貨商’還堅持把腎.源送來,蔣昆甚至要求收貨拍照,這是個疑點,并且蔣昆名下的賬戶至今沒有錢彙進來。”
江南捏着姜北的耳垂,揉得通紅:“我們可以從頭開始捋,比如‘我為什麽要殺溫洪亮’?”
“‘因為我怕他向警方抖出半年前的事,你做過司法鑒定,确定你腦子壞了,因心因性失憶忘了以前的事’,”姜北說到這,覺得沒對,側頭看向江南,“你那份鑒定是許叔帶你去做的,我能信嗎?”
江南掰正他的腦袋:“別扯開話題,你繼續說。”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江南此刻都在身後給他靠,真真假假也就不那麽重要了。姜北一秒回歸正題,正色道:“且不論鑒定是否是真的,‘但我認為那是真的,比起解決什麽都不記得的你,我覺得溫洪亮更燙手,所以我得先解決他’。”
江南“嗯”了聲:“‘我要怎麽解決他又不被警方發現呢’?”
“車禍,”姜北說,“車禍最容易被處理成交通事故。”
“‘那我要開始找願意幹這事的司機了’,”江南往嘴裏塞了顆葡萄,含糊道,“‘為了不被發現,我不宜出面,找了個器官販賣團夥,他們見錢眼開膽子又大,人際關系網廣,認識很多在底層掙紮的窮人,我開出高價,總有人願意做’。”
姜北在水裏轉了個身,面對着江南:“不對,‘供貨商’見錢眼開,大可以自己動手,還不用分錢出去,做這種生意的人頭腦靈活,親自動手比找人做得漂亮,沒準真當交通事故處理了,以髒器為籌碼雇傭郝林濤,只會留下更多馬腳,除非——”
江南凝視他被水汽蒸得柔亮的眼睛:“除非?”
姜北的瞳孔瞬間壓緊:“除非是雇主要求的,‘我要你找郝林濤幫忙解決溫洪亮,并給他兒子提供腎.源,确認腎.源送到手術團隊手裏後付錢’,這是對蔣昆要求收貨拍照的最好解釋,所以蔣昆才會冒險給範成彬發消息,他在賭能不能拿到錢。”
“照這樣分析這中間就存在兩筆交易,”江南說,“第一:解決溫洪亮,第二:給郝浩川換腎,關于溫洪亮不再做贅述,那第二呢,要求給郝浩川換腎的人必然和他有某種感情聯系。”
“‘供貨商’接了活,又拿不準郝林濤能不能把事情做幹淨,為防止惹火上身,他得給自己上道保險,于是找到了蔣昆,再由蔣昆聯系手術團隊和受體,這樣就算警方發現問題,也是先從受體下手,一層層查下去耗時,足夠‘供貨商’跑路。”
江南頓了頓,又說:“他們之間只是最純粹的利益關系,範成彬想從蔣昆那兒拿錢,答應手術;蔣昆的這筆買賣不同于以往是吃客戶的差價,這次他是從‘供貨商’手裏拿錢,所以冒險送貨;‘供貨商’想從雇主那兒騙出錢,故屍體取.腎,并囑咐蔣昆拍照,好告知雇主交易完成了。雇主為躲避調查,不會涉險詢問郝浩川手術是否成功,也或許是沒想到供體會死,這就給了‘供貨商’一個空子鑽,說到底,這是場你騙我我騙你的金錢游戲。”
蔣昆不告知範成彬真相,範成彬以為還是像以前那樣,傻不拉幾答應手術,然而蔣昆在中間不知打算要吃多少回扣,實際上郝浩川母子掏空家底也湊不出一萬塊。“供貨商”不告訴蔣昆供體死了,仍要求他送貨完成交易,結果至今沒收到錢。
姜北沉吟片刻,又緩緩道:“這樣分析下來,也就能解釋蔣昆為什麽會把手機開機扔在‘供貨商’門口,因為他沒收到錢,又看到北門在排查,知道出事了,既然沒有錢,那就直接撕破臉,把警方引到‘供貨商’那兒,轉移警方注意力。”
“且不論是雇主沒給錢還是‘供貨商’私吞了,蔣昆能找到的就只有‘供貨商’。他只是個掮客,萬不得已被抓了,還能靠供出其他‘供貨商’争取寬大處理,這件事對他影響不大,他願意一搏。”
江南點點頭:“你比較有經驗,如果你覺得這樣分析沒錯的話,可以按着這條線查下去,錯了別說我給你扇枕邊風。”
姜北站起身,撐着池邊一躍而上,帶起大汪溫水,水跡跟着足跟蔓延至淋浴間。
江南如是說:“你還洗啊?”
姜北打開花灑,拿過儲物欄裏的手機給林安打了個電話:“忙嗎?不忙去寧安公大調江南……不是,調程野的評測報告,能調的全調,就說查半年前的案子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