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別墅
別墅的鐵栅欄外圍了一群看熱鬧的大爺大媽, 伸長脖子往裏瞅,小區保安趕了幾次,走了又來。
“這是咋了, 怎麽來了那麽多警察?不是死人了吧,那咱們小區的房價又得降,本來就不好賣。”
“還不知道, 看樣子不是小事。”
“欸!我剛想和物業說這事,這棟的住戶昨晚鬧了一晚, 小娃娃都給我吵醒了!”
別墅區私.密性強,棟與棟之間隔了二十來米,案發的那棟位于角落, 位置偏,也就隔壁鄰居聽到了動靜, 但忙着哄驚醒的孫子,并未出門查看。
郁梓拿着詢問記錄本,将鄰居帶至一旁,問:“您是幾點聽到動靜的?”
“淩晨兩點半, ”大媽抱着孫子, 邊哄邊說,“我孫子剛喝了奶粉,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這棟的住戶不知道在做什麽,開着幾輛車轟隆隆地走了, 把我孫子吓醒了!”
“開着車?”郁梓側頭看向人去樓空的別墅,原來住戶是半夜跑的。“您平時和鄰居的交流多嗎, 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嗎?”
“那我哪知道, ”大媽擺手道, “這房子的房主前兩年為了孩子上學搬市區去了,把房子租了,咱們這小區也沒幾戶人,不像城裏的房子,一開門全是人,放個屁都能聽見,他們要是把門一關,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幹嘛呀。”
這時一旁的小區物業說:“警官,這棟的生活垃圾特別多,我懷疑他們搞群租房,問過幾次,住戶說招待客人,我們也不能強行查看,早知道我就該看看的。”
小區出了事,多多少少與物業管理不到位有關,物業的工作人員頭頂一片烏雲,把知道的全說了。
“什麽時候發現生活垃圾增多的?大概半年前,但我看這棟平時進出的就固定的幾個人,有個刀疤眼,死活不交物業費,所以他叫我們修配電箱我們的人也沒去。”
話音剛落,工作人員登時退開幾步,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把目光轉向小門,只見幾輛車唰地停在門口,痕檢法醫拎着箱子拉起警戒線進到別墅內。墜在後面的是輛越野,姜北從車上下來,站門口躊躇片刻,從副駕扯出個人,赫然是帶着鴨舌帽的江南。
“警官,你想好了,我一進去你就算違反紀律,”江南半拖半就地走,“我還是在車上等你,我不跑。姐姐好。”
郁梓一颔首,用筆撓撓頭,忽想起宋副局罵姜北,讓他看好江南,最好別褲腰帶上,這是真別褲腰帶上了?
“老大,”郁梓跟上去,給姜北彙報詢問情況,“據物業人員說,這撥人是半年前來的,昨晚兩點半開着車跑了,算了算時間,他們交完貨後就走了,小區監控正在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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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北點點頭,将江南扔給郁梓:“看好他,別進別墅內。”
兩人眼對眼片刻,郁梓不好意思地別過臉。
另一邊,楊朝從警員手裏接過□□,三下五除撬開了鎖,門一開,一股屎尿屁與汗的混合臭味登時把衆人熏退幾步,楊朝還算淡定,撿起地上的手機:“老大,這應該是蔣昆的手機,從門縫裏塞進來了。”
手機在人沒影,蔣昆的這波操作着實讓人看不懂。
姜北把手機交給技偵,旋即跨進別墅大廳。老別墅的戶型比近年來的別墅要好很多,也更浪費面積,一樓就一個幾十平的會客廳加衛生間廚房,六米挑高,擡頭就能看見堆放在二樓的醫用器材。
許是跑得急,來不及收拾,大廳裏還留着各種花色的被褥,經盤點,一共三十七床被子。
這就是養供體的地方了,蔣昆果然來找“供貨商”要賬了。
刑攝忙着拍照,現勘員鋪好勘察板,王志鵬帶人取證,一看疊了一層又一層的指紋都快哭了。
“姜哥,”林安的聲音從地下室傳來,“下面有個手術室,我靠!”
法醫為觀察魯米諾反應,關了地下室的燈,姜北剛下樓梯,便瞧見那張手術臺在黑暗中發着藍綠色的光,旁邊還有橫條狀的血痕,很難想象有多少人躺手術臺上做了摘除手術。
“能提取到DNA嗎?”姜北等勘察員放好标牌,擡手開了燈,一瞬間每個角落都無所遁形,無聲訴說着藏在金錢之下的血腥交易。
法醫老張說:“手術臺上不确定重了幾個人的血跡,污染了就不好提取。”老張指指不遠處的标牌,“那兒還有一處血跡,向手術臺方向延伸,小部分呈噴濺狀,應該是遭受過暴力,後被人拖到手術臺,故致使部分血跡呈橫條狀。如果DNA能和腎.源對上,供體又死了,那這兒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了。”
話雖這樣說,但供體死沒死大家心裏有數。手術室旁邊是操作室,放着器官轉運箱和用于儲存髒器的冰櫃,還有些瓶瓶罐罐,老張認出那是UW液,通常器.官離體後便用這東西進行灌注,進入冷缺血階段,最長可保存72小時。
從手術室走到操作室一分鐘不到,如果是活體取.腎,總不能一群醫生守着腎等上半個小時再進行灌注,那也太缺德了。
“太缺德了!”林安心中憤怒,破口就罵,“這是人幹的事?想錢想瘋了吧!”
姜北拍拍他的肩:“找到屍體了嗎?”
“還沒有,”林安說,“說不定被運走了。”
姜北否認道:“‘供貨商’是開了幾輛車帶着供體跑的,他不會馬上把供體放了,以防有人報警,只能先轉移,等拿到錢再走,這樣報警也不怕,同時又不能讓其他供體知道出了事,再次回現場轉運屍體有風險,‘供貨商’不太可能會這樣做,找找有沒有別的隔間地下室之類的。”
姜北環顧地下室一周,環境雖比不上正規醫院,但該有的一樣不少,甚至UW灌注溶液這種大型醫院才有的東西他也有,很難想象這是一個怎樣的器官販賣團夥。
別墅小院,江南坐在花壇邊百般無賴地用腳尖刨土,腳套蹭得贓兮兮的,郁梓在整理詢問筆錄,時不時看一眼江南,提醒他:“不要破壞現場。”
這人好像有多動症,從前院繞到後院,對幾顆半死不活的枯草很感興趣。
江南停下腳上的動作,輕聲喚一句:“姐姐。”
郁梓心頭一悸,疑惑地回視他。半年前她還沒進市局,但也聽說了那起駭人聽聞的連環殺人案,當時市局把協查通告發到府南區分局,她沒參與,只遠遠地瞥了眼通告上的大頭照,第一想法就是長得兇神惡煞的不一定是殺人犯,看上去純天然無公害的也不一定無辜。
進市局後多少聽人說了,江南是許隊力保出來的,與宋副局吵了幾天,後又被姜副支隊帶走了,什麽人才能讓兩大隊長出馬呢?林安曾半開玩笑地說,江南還在馴化階段,但脾性改不了,還提醒她不要信江南的話以及別搞小動作,因為江南觀察所有人所有事。
“怎麽了?”
江南伸手一指:“你看。”
不遠處的別墅小院,剛接受詢問的大媽從地下室抱了只玻璃缸出來,小孫子鬧着要嘗一口,大媽假裝用手指蘸了玻璃缸裏的葡萄酒,在孫子嘴唇上輕輕一點,小孩立馬不鬧了。
以前管理不嚴,開發商偷面積是常事,尤其是位置不好的房子,為了賣出去,總說送陽臺送花園送地下室,隔壁小院裏有地下室,那這棟房子應該也有!
郁梓蹭地起身要去叫人,江南已把地刨出個坑,露出鏽跡斑斑的鐵門。
“欸!你別!”
郁梓未來得及阻止,江南就跳進了地下室,從深處傳來叮鈴鈴的水聲。
地下室很少用,沒有樓梯也沒有排水,雨水滲到地下,積了一室的水,幽綠的青苔爬得到處都是。
江南戴着手腳套,險些滑倒,扶着牆對郁梓說:“姐姐,能給我電筒嗎?”
郁梓趴在入口,森寒之氣直往領口裏鑽,她不可能讓江南在地下室亂蹿,索性跳下去。青苔比想象的厚,郁梓打了好幾個趔趄。
江南握住她的手:“小心。”
郁梓堪堪站穩,說了句謝謝。
江南放開她:“府南區分局壓榨員工嗎?你手上有槍繭,女孩子也出危險任務?”
這話實屬多餘,各局刑偵口人員緊張,招到的新人能熬夜的、看到巨人觀不吐的、能拗過爹媽非要在一線幹活的更少,再加之心理素質不強被刷下去的,實際留下來的沒幾個,分什麽男女,人手不夠都得頂上。
郁梓沒回答他的問題,打開手電筒一照,瞳孔驟然緊縮。
——
“卧槽水好冰!”林安順着借來的梯子下到地下室,冷冽的積水從足底沖到腦門,狠狠打了個哆嗦。
頭頂突然壓下來片陰影,是法醫室胖嘟嘟的老張醫生下來了,這噸位,林安看着都怕。
“老張你慢點,摔下來地下室得塌。”
老張的小短腿硬是找不着梯子:“你快扶我一下!”
老張一落地,其威力不亞于菲律賓選手跳水,震得滿室的寒氣都在動。
刑攝已經拍好照了,無人敢動那具匍匐在水裏的男屍,全看着老張在林安的攙扶下連滾帶爬地趕來。
江南候在地下室入口,幫忙扶趕來的痕檢,王志鵬冷不防讓人把住了腰,半空飛了會兒穩穩落地,老臉一紅,對後面的人交代:“小心點哈,下面全是青苔,滑得很,哎呀!”
江南送走各位痕檢員,握到個熟悉的勁腰,溫馨提醒:“小心,扶着我。”
地下室沒有燈,帶下來的手電筒好幾只落水裏報廢了,只有屍體處聚起了光。
姜北搭着江南胳膊,不至于像老王那樣剛走出一步就滑了個狗吃屎。
“老大!”
“姜隊!”
姜北走到屍體旁,男屍被人扒了上衣,以臉朝下的姿勢溺在水裏,背上布滿瘀痕,不同于屍斑,這是撞擊或被人打出來的。
老張做完準備運動,說:“閃開啊,我要翻面了,來個人搭把手,輕點輕點。”
屍體一翻過來,所有人的胃裏是翻江倒海,又生生忍住了。如果說屍體取腎算殘忍,那把屍體腹部劃得亂七八糟真是喪盡天良了。腰腹右側豁了條大口,一直延伸至後腰,白花花的腸子流了一地,老張一看,右腎果然沒了。
“這就是供體了,現在的腹腔鏡腎切除手術能大大縮短創口,看這劃的,是下了死手!”
姜北翻看刀口:“能看出有無生活反映嗎?”
老張搖搖頭:“地下室溫度低,又在水裏泡了一晚上,肉眼看不出傷口是否顯痙攣。另外,手術時會出血,導致屍斑出現較晚,取腎手術一般3到4小時,剛好是屍斑墜積期,這期間如果出現屍斑再移動屍體,屍斑會減退或消失。”
“你看,死者身上無明顯屍斑,這是移動屍體的結果,再加之室內溫度低,血液流失,抑制了屍斑的出現,你想确認是否是屍體取腎,那等屍檢結果吧。”
雖然一切跡象都表明是屍體取腎,但僅憑口頭推斷寫不進報告,一切還是以專業的物理化分析為主。
“擡走吧,”姜北站起身,“回去跟腎.源做比對,盡快确定死者身份聯系家屬。老王,你那邊有發現嗎?”
王志鵬今天遭了大殃,渾身濕漉漉地站一旁,邊哆嗦邊說:“沒……沒發現,嫌疑人估計是從上面直接抛屍下來的,沒進到地下室,別墅裏生物檢材倒是不少,我回去看看能不能和送來的器官轉運箱上的指紋對上。弄完了嗎,我好冷呀~”
老年人經不住凍,手腳并用地爬上去,絲毫不像得了老寒腿的人。
屍體裝進裹屍袋運回局裏了,人陸陸續續離開現場,身上或多或少沾了流出來的組織液,正囔着要趕回市局沖澡換衣服。
別墅外看熱鬧的人全趕回家做飯了,亦或者是看到屍體擡出來怕觸了黴頭,跑得一個不剩,只有幾輛警車停外邊。
郁梓出警前帶了個便攜式包,裏頭裝着各類應急用品,這會兒正給大家發毛巾擦身上的水。
平時照顧“家小”這種事全是林媽媽在做,就連經費也在他手裏捏着,不過林安摳得可以,出警點餐都嚴格控制價格,養孩子只遵循兩條原則,省錢第一和活着就行,毛巾紙巾之類的就別想了,他自己急眼了也是随便找地兒蹭蹭。好不容易來了個貼心的女警,甚得民心。
大家夥一頓誇,郁梓笑着應和,手裏還拿着兩條幹毛巾。
姜北正跟王志鵬交代什麽,郁梓沒打擾他,将視線轉向越野車——江南沒跟大家夥一起,從地下室出來後便鑽進了車裏,作為編外人員誰也沒管他,可能宋副局打過招呼,他來,大家不足為奇,他走,也激不起半點漣漪。
“給你。”郁梓走過去把毛巾遞給江南,“從這裏回市區很遠,先擦擦吧。”
江南也沒客氣,伸手接過:“謝謝。”
郁梓看他埋頭擦褲腿,從她的角度正好看到江南垂下的濃密睫毛,光滑的後頸一路收進棉質T恤的領口,呈現出白瓷般的質感。
哔哔——
警車停在一旁,警員探出腦袋對郁梓說:“警花,幹嘛呢?走了。”
郁梓欲言又止,幹脆不說,轉身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