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潮
“喵~”
晚飯過後, 鄧淑萍和江南愣愣地看着組裝貓爬架的姜北,一時沒回過神,畢竟在鄧淑萍心裏, 她兒子除了抓壞人什麽也不會,現在居然要養貓!關鍵是飯誰喂,屎誰鏟?鄧女士把頭轉向江南, 很想讓江南找下家。
江南也沒搞懂自己明明看的是木馬,怎麽帶回了一只貓?
“喵~”
江南低頭看蹭他拖鞋的貓, 心中飄過一長串省略號。
這貓長相清奇,暹羅貓的顏色英短的體型,整一個圓滾滾的小挖煤工。寵物店的店員說, 這是她們老板撿回來的流浪貓,五個月大了, 據說是上位主人懷疑貓血統不純,是只串兒,給扔了。許是流浪怕了,被老板撿回去後小貓一天啥也不想, 光撒嬌幹飯, 時刻抱緊自己的新飯碗,個頭不大還喜歡和別的貓争寵, 動不動就打架,無法,老板只能找個好人家把它送養了。
不知是哪個字觸動了心弦, 姜北當時就來了興趣。
店員又說這貓不是串兒,是重點色英短, 屬于英短的返祖現象。
返祖?姜北的興趣更濃厚了。
店員最後說, 這種顏色是稀有色, 帶出去不會撞貓,方圓十裏內找不到一只相同的貓,而且還是只弟弟,成年後會發腮,能長更胖,更好rua!
找不到相同的貓?姜北已經向店員要貓包,把貓打包帶回家了。
“這小東西長得真別致。”鄧淑萍撈起貓,抱在懷裏撸,這貓不怕生人,誰給飯吃誰就是主子,先前鄧女士給它開了個罐頭,這會兒就對着人眯起眼,喉間發出表達舒适的咕嚕聲。
“既然來了,也不能扔了,小南,你給起個名兒吧。這咪咪還乖,都快睡着了。”
江南一看懶洋洋的貓,又看它渾身泛灰的毛,活像挖了五個月的煤沒洗澡,當即賜予它新名:“叫髒西西,姜.髒西西,跟阿北姓。”
鄧女士:“……”
小棉襖說叫啥就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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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不幹了,喵嗚一聲蹬腿下地,扭着個毛茸茸的小屁股找新爸告狀去了。
江南大步走過去,用腳尖把這跟他争寵的小玩意兒撥開,越看越狗:“以後再養條狗,就叫姜東東,這樣東南西北就湊齊了,四方來財。”
姜北放下手裏的螺絲刀,從下至上盯着江南看,這明明是個稍顯弱勢的動作,但氣勢上絲毫不弱。江南別過臉,趿着拖鞋走了兩圈,說:“……你慢慢弄,我上樓休息了,阿姨也早點休息。”
直到夜裏10點,姜北才把貓爬架裝好,豪華爬架占了電視牆的半壁江山,但髒西西顯然不感興趣,甩着條灰色的尾巴巡視領地,這蹭蹭那蹭蹭,要把新家的所有家具都标記上它的氣味。蹭着蹭着就蹭到姜北腳邊去了,标記完又擡起小腦袋,拿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瞧着姜北,軟軟地叫。
“喵~”
要抱。
姜北聽不懂,伸手摸摸它的腦袋。他把髒西西帶回家的原因,無外乎是聽店員說了一句——這是一只黏人的、特別的流浪貓。正因髒西西是流浪貓,店員怕它攜帶病菌傳染其他貓,将它單獨關在玻璃房,一貓和一只木馬為伴,只有洗澡時才放出來。
可它不知道自己被隔離了,還以為店員來寵幸它了,亮出爪子大殺八方,把靠近店員的貓統統趕走,扭頭又換上副軟萌的模樣,在人懷裏撒歡讨食。寵物店的緬因貓大哥曾多次目睹這小玩意兒挑釁它的小兄弟,要不是看它小,早一巴掌呼死了。
姜北拆開袋子,給髒西西放好貓糧,随即起身去洗漱,走到衛生間門口,忽想起了什麽,退回來給髒西西開了盒牛奶。
今晚江南不在,姜北難得安靜地看會兒書,12點一到準時關燈睡覺。
淩晨5點過,正是沉睡夢深時,一聲瓷器碎裂聲闖進耳朵,姜北睜開了眼睛。根據聲速與傳播方向,他确定是大門玄關處用于放鑰匙的陶瓷擺件碎了,那是髒西西夠不到的高度,簡言之,有人進來了。
沒出一分鐘,卧室外又傳來捅鎖眼子的聲音,發夾撥動彈簧片,噠噠噠!
姜北沒動,聽着聲兒就能腦補出來人是如何匆匆忙忙地下樓,進門時讓門檻絆了,碰倒了陶瓷擺件,來人沒收拾,反正有髒西西給他背鍋。想到這,又撂下一堆爛攤子,悄聲走到卧室門口,掏出作案工具捅鎖眼。
柔軟大床明顯下塌,姜北感覺身邊多了個渾身火熱的生物,緊接着有兩條堅實的臂膀圈住了他。
“你醒着,對吧?”江南小聲問。
“如果你再把動靜搞大一點,我媽也會醒。”
“貓弄的,”江南狡辯,“不是我。”
姜北不想和他争,在捆縛裏翻了個身,後腰觸到個神奇的物件,霎時僅剩的睡意也跑光了:“江南你——”
“你感受到了對不對?”江南的臂彎越圈越緊,“阿姨的雞湯名不虛傳,小江南都比平時醒得早,你想見見它嗎?”
“……”
沒人回答,黑暗裏只有兩道呼吸聲互相追逐着,江南等了很久沒等到答複,默默摸出手機打開一兩百個G的泷澤蘿拉。
甜膩靡靡的女聲傳進耳朵,外國友人都能聽懂的著名日語就此響起,姜北一把奪過手機摁滅,咬牙說道:“不要看了。”
“那你想看其他的嗎?”
如果多給姜北兩秒鐘,他一定會說“不想”。
被窩裏又熱又吵,裏頭悶着短急的痛喘和蒸騰的熱汗,姜北快不能呼吸了,伸出手抓住床頭想掙脫出去,冷不防又被逮了回去。
“別出去哦,”江南溫柔地威脅他,“阿姨會聽到的,讓她知道兒媳變女婿我會很尴尬的。”
江南沒羞沒躁地說,姜北的耳尖不知是被臊紅的還是熱紅的,在颠簸裏微微顫動。屋裏沒開燈,他看不清江南的臉,只憑感受,在他這裏格外清晰。好像江南乖了太久,經常用語帶牛奶味的撒嬌掩飾他的壞,讓姜北忘了他的劣根性是根深蒂固的。
客廳裏的貓捕捉到動靜,一聽就是剛來的兩腳獸在欺負它新爸,頓時火從心起,雄赳赳氣昂昂地跑去撓門,發出“喵嗚”聲警告兩腳獸,爪子扒門的速度也随着屋內的悶哼越扒越快。
“喵嗚~”
一肚子壞水的兩腳獸,出來咬死你。
“為什麽養貓,嗯?”江南霸占着姜北,手在黑暗裏摸索着,哪哪都是燙的,“覺得像我?”
姜北教人拿捏住了七寸,一種攜帶着極致歡愉的瀕死感瞬間襲來,令他胡亂抓撓着江南的手臂,神志不清地罵:“不是,你……你是王八蛋!”
江南用了力:“再罵一次,快點。”
姜北怕了,怕他不要臉,又受不了,熱汗堵住毛孔,揉皺的床單全濕透了,他喘不上氣,艱難吞咽着。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一邊推拒着,一邊又招架不住江南,次次陪他瘋,在如潮般的沖撞裏越溺越深。這其實是一種可預見的結果,假設十三年前他抓住了那個水裏的小孩,也會毫不猶豫地帶回家,像帶走沒人要的貓一樣,誰敢保證小孩不長成現在這樣,沒大沒小?但江南一定不會成為嫌疑人,他會有名字和光明的未來。
“江南。”
“嗯?”
“江南。”
“嗯?”
“……別咬我。”
江南紅了眼,撈起他放懷裏,不讓他離開半分,任由對方在痛與樂的感受裏抓破他的皮膚,咬爛他的肩膀,聽對方含糊不清地罵“王八蛋”,又一遍遍地叫着“江南”,最後颠倒着喊。
江南以為他怕,哄他再堅持一下。
門外的貓越撓越兇,奶萌的叫聲也變得嘶啞,它新爸被欺負得好慘,回頭一定要咬死兩腳獸,想着便開始在門框上磨乳牙。
江南撐着姜北,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相信我嗎”?
姜北說不出話,只顧着喘。可江南是相信的,他花了那麽長的時間走到姜北身邊,是為了同他比肩,而不是針鋒相對。他感覺姜北在很早之前就把無形的繩索圈他脖子上了,拉着他遠離灰色地帶,又聽他說“別怕,把手給我,我就快抓住你了”,他怎麽舍得讓姜北失望呢?
今晚沒有下雨,沒有湍急的江水,更沒有被浪潮拍進漩渦的小孩和趴在江邊一臉焦急的大哥哥,只有姜北和江南。
江南找到姜北的手,擠進指縫與之十指相扣:“抓緊我。”
他感受到姜北的戰栗,在大潮将至前繃直了背,也挖破了他的手背。
……
晨光微曦,一縷陽光穿過淩亂的床,姜北在滿屋子的熱氣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失焦的瞳孔迅速聚焦,眼睛往下一瞥,江南正跪在他腰側,腹部的傷口脫了線,正往外冒血。
江南卻不以為然地說:“你弄我肚子上了。”
“……”
那一刻姜北是崩潰的,顧不上酸痛的腰,下床找衣服往江南身上一套:“去醫院。”
“你先讓我洗個澡。”
“不能碰水。”姜北也是頭痛,“傷口裂了為什麽不說?”
“死不了人,水和蛋白質的混合物都碰了,沒關系的,”江南邊擦邊往浴室走,“讓醫生看見多不好,我可以不要臉,你不能不要。”
他露着精悍的背,上面滿是抓痕,反觀姜北幹幹淨淨的,暧昧的痕跡全落在了大腿側。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沒安生兩分鐘,江南半帶遺憾地說了一句:“啊~又流鼻血了。”
一早上雞飛狗跳,姜北拎他出來,塞他一包衛生紙,囫囵收拾完,出門又讓貓銜了一口。髒西西渾身炸毛地瞪着江南,絲毫不懼體型上的差距,“咻”地沖過去,被江南一根手指頭給撂倒了。
市醫院算是市局的定點醫院,平時不管是刑警還是嫌疑人受了傷全往這送,久而久之混了個半熟。醫生一看又是江南,還記得他臨走前吐槽醫院的話,臉色不算好看。
“我就說讓你多觀察兩天,看吧。年輕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去樓下拿兩盒消炎藥,盡量不要沾水,不要劇烈運動。你身上是咋回事,打架了?傷口不裂才怪!”
醫生一擡眼:“你怎麽又流鼻血了,上個星期不才看過中醫嗎?又沒聽勸吧,讓你不要亂吃東西,你一天天吃些啥?”
江南放下衣角,老實說:“人參當歸雞湯。”
“你吃它幹嘛?”醫生一拍大腿,暫且忘了江南是如何吐槽醫院的,秉承醫德給他上了堂養生課,“東西不能亂吃,那是你該吃的嗎?當歸補血活血,15g就能讓你血崩,等你四五十歲了再補也不遲……”
姜北坐一旁,給鄧女士發了條消息,讓她把食材留着自己吃,江南根本不需要補,還沒等到鄧女士回複,兜裏那只工作手機就響了,來電人是負責守溫洪亮的民警。
民警不知道他來了醫院,焦急地說:“老大,溫洪亮進搶救室了,恐怕不行了!”
搶救室亮着燈,護士推着器械車步履匆匆,門開了又合,滾輪聲和飛奔的腳步聲此起彼伏。溫洪亮沒有家屬,唯一的親爸也送福利機構去了,自然沒人來看他,只有幾個民警候在門外。
“今早溫洪亮出現休克,立馬送了搶救室,他的狀态一直不好,送醫院後就沒醒過。”民警跟在姜北身後,講了大致情況,“醫生說本來就是吊着一口氣,救不救得回來全看天意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随着天漸亮,搶救室亮着的紅燈也愈發的暗,好像在宣告溫洪亮的死亡。沒人在乎一個死刑犯怎麽死,在哪兒死,值夜班的民警靠在鐵椅打盹,就連跟着一起來的江南也心不在焉地擦着鼻血。
姜北看着他,再次想起他在車禍現場逗留的樣子,這件事怪與不怪他意義好像不大,畢竟上有宋副局放人在先,下有郝林濤撞人在後,左右都輪不上他,就像他說的——你們抓不到我。
冗長的走廊陷入安靜,沒人注意到盡頭的安全通道裏站着位面容滄桑的婦女,急促地搓着皲裂粗糙的手,踱着碎步在原地打轉,時不時探出頭看看搶救室的門。
江南攢了大堆用過的紙巾,收拾了起身去扔,走到電梯旁的垃圾桶時,瞧見緊閉的電梯門上映出一個人影。
與此同時,搶救室的燈終于滅了,在場民警全站起身圍上去。
姜北問:“怎麽樣?”
主刀醫生摘下口罩,搖了搖頭,緊接着護士推着蓋了手術布的屍體出來,馬不停蹄地送往太平間。
“死了?”一位民警說,“那行,打申請送你們醫學院解刨室去吧,活着不好好做人,死了總要做點貢獻。”
“想什麽呢?他爸萬一要呢?”
“他爸能記得他?那我去要家屬同意書。”
兩位民警就要不要送溫洪亮去做大體老師這事争論,江南聽了一耳朵,退開一步讓推車進電梯,就在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剎那,映出婦女牽強的笑,旋即轉身離開。
“阿北——”
不遠處的姜北擡手接了個電話,林安一大早就去了保險公司,又托老同學查了郝浩川他媽的賬戶,這會兒剛有消息:“彭小慧,女,43歲,與郝浩川系母子,名下兩個賬戶半月內沒收到過超過5000元的彙款,也沒存款,餘額比我的臉還幹淨。另外,留的聯系方式無人接聽,應該是設置了騷擾攔截。”
姜北轉過身,發現江南不見了,邊找邊對林安說:“繼續盯着她的賬戶,溫洪亮死了,如果郝林濤是受人教唆,人一死,交易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