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木馬
“問問其他醫院, 有沒有接收過郝浩川這個患者,”姜北大步跨進電梯,按下負二樓, “讓人去郝浩川的老家走一趟,看他們是不是回家了。”
電梯緩速下降,郁梓拿着筆記本, 把姜北吩咐的話一字不落地記下,繼而擡頭說:“私立醫院也查嗎?郝浩川在他父親出事的第二天轉院, 是有意躲避警方,大概率不會去大型公立醫院。”
“查,凡是有條件接收尿毒症患者的醫院都查, 另外,”姜北轉向林安, “明天你去保險公司走一趟,先前府南區分局的周大隊說保險公司有聯系過他們母子,他們想拿賠付,就得留下聯系方式和收款賬號, 查查賬戶裏有沒有別的資金彙入。這事先不要讓宋副局知道。”
“還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事?”林安一看姜北的眼神, 秒懂,改口道, “行,我找我老同學幫個忙,回頭請他吃飯的錢姜哥你得給我報銷, 這個月的津貼還沒發。”
幸福梅林交通肇事案因司機駕駛不當,致一人重傷, 但肇事者在報案前因故身亡, 按規定不予立案, 即使郝林濤是有意而為,這案子也算結了①,保險公司核完責兩邊賠完,恐怕再無人提起。想重新立案偵查,就得找出新的證據和所牽扯到的人。
“我一直想不通,郝林濤命都不要到底是為什麽?”林警官上線,一本正經地說,“為錢?他兒子的病可不是有錢就能治好的,難不成真是意外?不不不,意外也不能撞上溫洪亮。”
聞言,姜北一皺眉,某個猜想悄悄冒出了頭:“只有當事人清楚,盡快找到郝浩川母子。郝浩川的主治醫生說郝林濤從一星期前就沒來醫院看兒子,這一星期內恰好溫妤和徐銀蓮遇害,他最後一次來醫院可能跟他們母子交代了什麽。”
叮——
電梯門開了,郁梓走不贏兩位身高腿長的男士,抱着本子悶頭小跑,一不小心就撞到個結實的背。
“不好意思姜隊。”
姜北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郁梓,想了想說:“很晚了,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郁梓受寵若驚:“不用,我坐地鐵就行。”
“沒事,送完你我再送林安。”
“啊?”林安迅速抱上姜北胳膊,“我跟你說,上次小王八……江南把我的剎車弄壞了,這會兒車還在修理廠,我以為我今晚得擠地鐵了。”
不知林安在哪兒學的撒嬌,姜北實在受不了,抽出胳膊退開老遠:“他沒賠你錢?”
“賠了,那不得狠狠敲詐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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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鋼筋森林華燈初上,黑色越野穿過繁華熱鬧的街區,甫一右轉,視野頓時變得狹窄。單行道兩邊全是夜出擺攤的商販,燒烤缽缽雞油炸串串的異香塞滿街道,雨棚下坐着交杯換盞的客人,雨天沒有澆熄他們的熱情,正舉着啤酒杯吹牛皮。
“我就在這裏下車吧,”郁梓拿上自己的小包,“前面的路車不好走。”
越野車在路邊停下,郁梓跟同事道完別,擡眼看見江南,也不知這年輕人叫什麽名字,只說:“弟弟再見。”
江南微笑回應:“姐姐注意安全。”
人一走,江南立馬收斂了笑:“你們到底是怎麽給別人介紹我的?”
“姜哥弟弟啊,有什麽不對嗎?難不成說你櫃門塌得渣都不剩?”林安跨下車,扭頭又對姜北說,“這兒跟我家是反方向,我就在這下吧,前面有個地鐵站,我擠地鐵回去,幫我跟阿姨問聲好。”
“所以說我在家得給人當兒媳婦,在外得當弟弟,還得給你當兒子,時不時你還拿我當寵物養。”等人全走了,江南跨到副駕,似乎對這四個身份吃不消,一臉無可奈何地望向車窗外,恰時手機振動,是鄧女士發來的消息。
姜北:“誰,我媽?”
“嗯,問什麽時候回家吃飯,”江南說,“阿姨不知在哪兒淘來的中藥材,我已經流過一回鼻血了,要不你回去把雞湯喝了?我還年輕,不需要補。”
姜北搖搖頭,他高考那會兒受過雞湯的荼毒,至此不想再喝,但鄧女士對雞湯愛得深沉,那是她滿滿的愛,認為這樣一碗湯娃娃喝了能考大學,病號喝了能上天。
“你還是直接跟我媽說——”
江南突然擡手打斷姜北:“抱歉,我接個電話。”
他還沒回複鄧女士的消息,就有個陌生來電打進來,他的電話卡辦了沒倆月,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市局那群想把他逮進號子裏關起來的人外,就剩同事。
江南接起來,疏離又不失禮貌地說完開場白後,他的臉色迅速冷下去,眉梢壓得很低,瞳仁機警地一輪,旋即又展開笑臉,柔和地對對方說:“好的,知道了。”
姜北開着車,餘光瞥見他揚起的嘴角,莫名想到林安曾說過的一句話——江南笑得越天真,對方死得越慘,遂警惕一問:“誰給你打電話?”
江南摁滅手機,道:“同事,通知我有個學生明天不來上課。”
“請假?”
“不是,說是不想學了,想好好補習文化課考大學。”江南撐着頭,“就溫妤日記裏提到過的偷拍我的那位女同學,叫邱星冉。”
姜北瞥一眼他:“她怎麽了?”
江南一側身,面向姜北,好不容易忍住把爪子探上姜北側頸的沖動,深吸一口氣,說:“沒怎麽,上次我發現她藏我的照片,被我沒收了,小姑娘都快吓哭了,然後我又發現她連最簡單的排線也不會畫,就問她是來學習的還是來看我的,不巧溫洪亮來了,她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就走了。”
姜北聽出沒對,把車臨停在路邊:“溫洪亮被撞這件事除去你插了一腳,還有個我沒想通的疑點,就是郝林濤怎麽知道溫洪亮在幸福梅林。他之前的跟蹤路線全是固定的,不管是你還是溫洪亮,每天都兩點一線,只要到點守在工作地點,就一定能等到人,只有出車禍那天,你們兩個的行動軌跡和以往不同。”
“溫洪亮逃跑當晚,周邊群衆把視頻傳到了網上,第二天同樣有人上傳視頻,郝林濤看到視頻後從府南區跟到北門的廢棄工廠這些都能解釋,但他是怎麽知道溫洪亮或者你去了幸福梅林的?視偵查了路網監控,他去幸福梅林的時間早于警方發現溫洪亮的時間,所以他才能趕在封路前進入幸福梅林景區,意思就是說,除了你,還有人提前知道了溫洪亮要去哪兒,并把消息告訴了郝林濤,郝林濤才及時改變路線。”
從監控來看,郝林濤前幾日的目标是江南,哪想江南自從發現大貨車後,也不要姜北接了,天天擠地鐵,随後郝林濤把目标換成了溫洪亮,溫洪亮家住鬧市區,一直沒好下手,在幸福梅林那次算是他最好的機會。
但仔細一想,郝林濤把目标從江南換成溫洪亮是很突兀的,那時警方還沒有懷疑到溫洪亮頭上,郝林濤就未蔔先知先跟上了,也不排除是六年前的那幫“有心人”提前告知了郝林濤,猜到溫洪亮還留了一手,讓他找準機會下手。
姜北問:“你故意把郝林濤引過去的?要是警方先抓到溫洪亮,郝林濤就不會大老遠的跑幸福梅林去。”
“應該不算故意,”江南頓了頓,說,“我只想賭一把,把溫洪亮引過去,看司機會不會來。事實上就算我不插一腳,你也一樣抓不到溫洪亮,別忘了你身邊的楊朝是宋副局的人。可他們不知道我要去哪兒,就連林安也是臨行前才知道目的地的,這時候把消息放出去,郝林濤是趕不過來的,也就是說,消息是其他人放出去的,你覺得未滿18歲的少女會策劃犯.罪嗎?”
姜北認真審視他:“如果是你,我覺得會。”
這誤會太大了,簡直解釋不清,江南無奈道:“我說的是少女,我要是幹壞事,你們絕對抓不到我,就算抓到,我也不構成犯.罪,上次不算,那是我自願的。話說回來,去幸福梅林前,我收到了溫洪亮的短信,沒記錯的話,我是在大巴車上看的這條短信,車上全是學生,人多眼雜。”
“你想說邱星冉?”
江南反問:“不可以嗎?當時她就坐我右後方,稍微動一下就能看到短信內容,轉頭把消息發出去不難。再說她沒事拍我照片幹嘛,況且她還在畫室見過溫洪亮,她最有嫌疑。”
江南當真是不願與人親近,甭管老弱病殘,只要有一丁點異常舉動,他定認為有鬼,習慣以惡意去揣測別人,以便提前想好應對措施,保護自己。雖然他的分析有條有理,但一個小姑娘……
姜北揉着太陽穴:“邱星冉想教唆他人,還是個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她有什麽籌碼能讓人替她賣命?”
“我沒有立馬懷疑她就是因為這一點,”江南說,“一個未成年沒錢沒勢,是使喚不了人的,但要是她家長有呢?”
“家長?”姜北想說你扯的過于離奇了,搞得跟犯罪團夥似的,話到嘴邊,腦子裏又閃過宋副局以雷霆之勢吼出的那句——不要因小失大!
所以到目前為止出現的人只是冰山一角嗎?
“你這樣說說的通,可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來支撐你的猜想,郝林濤的行車記錄儀和手機全被炸毀了,數據恢複不了,就沒法确認邱星冉是否和郝林濤通過信,就算有,那小姑娘聰明,也不會傻到用自己的號碼和郝林濤聯系,可能連名字也是假的,”姜北向江南一伸手,“說到這個,你把邱星冉的身份信息給我。”
“幹嘛,你想查?你不是說沒有真憑實據作支撐嗎,你這樣是違反紀律的。”說是這樣說,但江南立馬從手機文件裏翻出學生登記表,雙手奉上。
姜北是不會輕易違反紀律的,只見他随便下了個app,注冊好點進實名認證,在信息欄填上邱星冉的名字和身份證號,一按确認,屏幕上彈出一條提示語——姓名與證件號不匹配。
姜北把手機還給江南:“好了,留的資料也是假的,想證明她确實和這件事有關,得找出證據,否則她出現在你面前也沒用。如果她是雇主,會和被雇傭者聯系的,可郝林濤已故,現在的重點在郝家母子身上,他們不會無緣無故轉院,想完成交易,必然會再和雇主聯系,順藤摸瓜摸下去總能找到雇主。”
江南接過手機:“他們跑了?”
姜北沒有糾正江南的說辭,微一點頭,又道:“我想問你,那天你在車禍現場,溫洪亮跟你說了什麽?”
“嗯?”江南一側頭,目光從姜北的眼底一掠而過,瞬間又轉向一旁,透過車窗定定地望向馬路。
姜北順着他視線看過去,對面是家寵物店,店裏亮着暖黃色的光,落地玻璃後放着木馬形狀的貓咪玩具,一只圓滾滾的貓正趴在馬背上打盹,似是沒睡着,尾巴尖一晃一晃的,旁邊還挂了塊牌子,上面寫道“求領養,我很乖的”。
“木馬,”江南嘟囔道,眼神沒有離開寵物店,“我問溫洪亮程野去過哪裏,他說‘木馬’。我在地圖上搜了有關‘木馬’的地名,都跟他說的特征不相符,可能時間過了太久,那個地方已經變了。”
“我找找看,”姜北轉回頭,詢問道,“你想養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