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父愛
“這案子怎麽到市局來了?!”宋副局“啪”地将案情材料擲桌上, “幸福梅林交通肇事案是府南區分局的事,你的手倒是伸得夠長,把別人地盤上的活兒都攬過來了, 這是你的管轄範圍嗎?”
姜北坐在辦公桌後的轉椅上,完美的鼻唇線一路延伸進襯衣領口,眼皮輕微下耷, 伸手拿過案情材料,語氣淡漠:“郝林濤撞了我的罪犯, 我為什麽不能管?”
“你的啥玩意兒?”宋副局火冒三丈地拍着桌面,“那就是個死刑犯!穩了,他要能上法庭絕對死刑。”
“怎麽判是法院的事, 跟撞了我的罪犯是兩碼事,”姜北說, “溫洪亮威脅報警人,緊接着出了車禍,郝林濤手裏的火石輪,視偵查到的路網監控, 都說明這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 您告訴我為什麽不能查?宋叔。”
從年滿25歲後姜北就再沒叫過叔,這一聲“宋叔”一出口, 宋副局登時愣在原地,支隊長辦公室裏的氣氛也莫名變得膠着。
“其實我一直搞不明白,許叔為何要保江南出來, 關鍵您還同意了,說是為了我, 但許叔壓根沒想讓我見到江南, 把他藏在鳥不拉屎的療養院, 更搞不懂您為何要放溫洪亮去醫院,是不是有關江南和程野的事都不能查,為什麽?”
宋副局一臉漲紅,半晌後以雷霆之勢吼出一句:“因為你腦子還不夠清醒!因為還不到時候!不要因小失大,到時你會明白的!”
嘭——!
宋副局罵罵咧咧出了支隊長辦公室,差點把門給拍爛,隔壁大辦公室裏剛來的天仙聽到動靜,從堆成山的文件中擡起頭,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清了那位年輕俊朗的副支隊長。
林安沒有因郁梓的到來改變原有的生活習慣,在一旁哧溜吸着酸辣牛肉面,一邊還說:“別見外,這是正常現象,宋副局更年期,逮誰罵誰。”
郁梓點點頭,收回目光:“宋副局好像很生氣。”
林安:“畢竟老年組和青年組之間有代溝,不過你放心,他不怎麽罵女的。”
“是之前沒得女警給他罵吧,”郁梓說了大實話,“話說回來,我們隊長好年輕,我見過好多隊長,不是謝頂就是滿臉滄桑。”
郁梓做正事時非常認真,可一旦放松下來,就跟個小姑娘無異,給盆栽澆澆水,給金魚喂喂食,拿上小本本記好每位同事的習慣和喜好。這種人是很讨人喜歡的,但林安對她無感,可能是因為無意間瞥見郁梓給他的批注是“林安愛舔泡面蓋”,導致好感度噔噔噔往下降。
“姜哥啊,這年紀當隊長的确算年輕,他是宋副局和許隊一手帶出來的,千裏馬遇上了伯樂。再說我們刑警支隊沒有謝頂這個基因,就算咱們七老八十了,也毛發濃密,要謝頂也是技術隊的謝,看看痕檢老王技偵老李法醫老張,個個頭頂锃亮,冬天一來都要長凍瘡,”林安心不在焉地說,“但我事先給你打個招呼啊,你別看姜哥優秀就想……額……那啥,如果你不想躺ICU或者被炸成幾塊的話,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以過來人的立場提醒下你。”
“啊?為什麽?”郁梓好奇地瞪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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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呢?”林安放下泡面桶,剛想把邊緣嗦一圈,又生生收住了,“姜哥家裏有個未經馴化的碳基生物,護主,總之你別惹姜哥,上次我就以社會主義兄弟情的形式給姜哥抛了個媚眼,打了倆月石膏,你是個姑娘——”
郁梓心道姑娘應該沒事。
下一秒只聽林安說:“你一個姑娘估計得半身不遂。”
“……”郁梓悻悻點頭,“姜隊女朋友?”
林安的表情瞬間莫測萬變,顯然被“女朋友”這個詞兒給震住了:“算……弟弟吧,對,弟弟。”
“他弟弟也是警察?”
林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帶着五分不屑和五分鄙視:“就他?不把牢底坐穿就該燒高香了。”
嘩——
支隊長辦公室的百葉窗倏地被人卷起,姜北站在玻璃門後,眼神中帶着五分不滿和五分審視,以社會主義兄弟情的形式向林安剜過來。
林安:?這都能聽見?
“欸,姜哥您老出山要去哪兒?”狗腿林安上線,一看姜北手裏的車鑰匙就知道他要出去,很有眼力見地拿上公文包跟上去。
姜北似乎還想問林安剛剛說了什麽,一看郁梓也在,只得作罷:“帶上詢問記錄本,跟我去錦欣醫院走一趟,郝林濤他兒子在那兒。”
“帶了帶了。”
雨毫無征兆地落下來,秋風一陣陣地往市局大門裏刮,地磚上全是雜亂無章的水腳印,姜北走到樓下,拿過傘架裏僅剩的一把公用雨傘,不發一言地遞給郁梓。
“謝謝,”郁梓接過傘,腼腆一笑,“那你們呢?”
姜北沒回答,幽黑的眼珠落在雨幕裏的一個人影身上。
江南穿着鄧女士精挑萬選的新衣服,執着黑傘立在越野車旁邊,明顯是等了很久。他往那兒一站,腳下金黃的銀杏葉和漫天的雨珠全成了背景板,乍一看像韓劇男主在雨中候人,放個bgm就能直接出片,可實際上江南換了三十六套姿勢撓背,時不時掏掏耳朵裏不存在的水,這略顯滑稽的動作破壞了美感。
林安拉過郁梓,小聲提醒:“未經馴化的碳基生物來了,就是他。”
姜北疾步走過去,開了車門,剛要拉江南上車,反被握住手腕。江南說:“背好癢,有東西紮我,幫我看看。”
林安不愛看他倆拉拉扯扯,轉身上車,郁梓也收了傘,在林安驚訝的目光中就近坐上了副駕。
“欸!”
郁梓不知所以然:“怎麽了?”
“沒什麽,”林安見她安穩落座,也不再多說,提醒她,“你旁邊有個小型保溫箱,裏面有喝的,渴了自己拿,我怕你以後喝不到了。”
“不用。”郁梓将車窗升上,透過玻璃打量着雨傘下的兩人,不禁感嘆姜隊家的基因真好,弟弟也長得好看,但仔細觀察又覺得他倆不像。姜隊更硬朗,五官貼近于西方中世紀的雕像,也就是現在年輕女孩口中的濃顏系建模臉,弟弟面部線條飽滿柔和,說漂亮更貼切。
車外,兩人擠在同一把傘下,江南背對着姜北,埋着頭,露出一段瓷白的後頸:“就是後面,有東西紮我背心。”
“蹲下來一點。”随着江南俯身,包裹在衣料裏的大片光滑細膩的肌膚展露在姜北眼前,恰到好處的肌肉附着在骨骼上,肩胛骨像兩片正欲展開的翅膀,美中不足的是,左側橫卧着一條駭人的刀疤。
姜北的呼吸停了一瞬。
“好了沒有?”江南伸手要撓,“是什麽東西?”
姜北回過神,掏出新衣服上未剪的吊牌,一看牌子,心道鄧女士真是舍得:“是吊牌,別動,我用打火機給你燒了。”
“哦,”江南一動不動,“阿姨說下雨了,非要我穿外套。”
“下雨你來幹什麽?好了,看看還紮嗎。”
“來找你一起回家,”江南執着傘送姜北進駕駛座,看到副駕有人,乖乖地拉開了後排的車門,“我看別人家的寶貝都有人接,你也要有。”
就姜北的眼神來看,若不是有外人在,當這句騷話一出口時,江南就該躺地上了。
黑色越野在雨中平穩行駛,車廂內無人說話,姜北專心開車,林安已打起了呼嚕,郁梓透過後視鏡觀察着用棉簽挖耳朵的江南,很想問他是耳朵進水了還是腦子進水了,挖了一路了。而且車裏半點縫隙沒留,就靠個新風系統換氣,郁梓胸口悶悶的,想開窗透氣,剛開一條縫,就聽姜北道:“別開窗,別讓雨飄進來,馬上就到了。”
江南把外套一裹,臉埋進衣領裏,甕聲甕氣道:“沒關系,開吧。”
弟弟說話不頂用,郁梓聽老大的,默默升上車窗。
傍晚時雨仍未停,濕透的馬路倒映出城市的燈紅酒綠,姜北将車開進錦欣醫院地下停車場,以精湛的技術擠贏了五菱宏光,成功奪取最後一個車位,把對方趕到樓上的露天停車場。
“不愧是我姜哥,倒車入庫絕了!”林安毫無靈魂的閉眼吹完,揣上郁梓去電梯間。
姜北從車上下來,打開後排車門,似老父親般地将手蓋在江南頭頂:“你在這兒等我?”
江南癱在後座,眨巴着眼,不答反問:“你現在是以什麽身份,才能如此自然的把手放在我頭頂?”
姜北想了想,說:“你猜。”
“我一直想做你的親密愛人,”江南把他的手拿下來放在下巴磨蹭,又對他說,“但你總想當我爸爸。”
換作旁人,早就“哎!”地回應江南了,姜北教養好,不占這種便宜,迂回婉轉地說:“你終于感受到我如山般的父愛了。”
江南:“…………”
江南這輩子沒給人當過兒子,“爸”字怎麽寫都不知道,此刻面對沉甸甸的父愛不知如何作答,幹脆利落地在姜北手上咬一口,留下一圈齒印:“警察哥哥去忙吧。”
姜北關上車門轉身離開,車窗上映出他百年難得一見的淺笑,微微上揚的嘴角驅散了眉宇間的冷冽,一下變得明朗起來,雖轉瞬即逝,卻也足以。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
“什麽?你說郝浩川轉院了?!”林安趴在咨詢臺,問,“什麽時候走的,轉哪家醫院了?”
醫護人員翻看記錄:“9月10號下午走的,我們不建議他轉院,但患者家屬堅持要轉,都沒通知主治醫生就走了,至于去了哪家醫院,這個我不清楚。”
“9月10號是郝林濤出事的第二天,郝浩川患的是尿毒症,不可能随便轉院,”姜北把工作證拍在臺面,“麻煩把患者家屬的聯系電話給我。”
嘟嘟嘟——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查對後再撥。”
“對不起……”
醫院走廊,姜北一連撥出數個電話,得到的全是機械女音冰冷的提示。
咨詢臺的醫護人員一看姜北的工作證,市局刑警,心道怕是出了大事,一個電話呼來了郝浩川的主治醫生,就連院長也來了,這會兒全盯着姜北看。
“那個警官,是出什麽事了嗎?”院長擦擦額頭上的汗,“我們醫院可沒有非法集資私吞醫保販賣假藥啊。”
“那是經偵的事,我問你,郝浩川轉院前有說過他要去哪兒,幹什麽,或者有什麽反常舉動嗎?”
“這……”院長看向一旁的主治醫生。
主治醫生還不明白自己治個病咋把刑警招來了,認真答道:“郝浩川患者糾正血糖清醒後,問我能不能洗澡算反常行為嗎?”
衆人:“……”
“那真沒有反常行為了,”主治醫生說,“人渾身插滿管子,想行為也行為不了啊。”
姜北問:“患者家屬呢?走之前什麽也沒說?”
“沒有,他媽就是一鄉下婦女,這病得花大錢,還不一定治得好,他媽整天哭,估計是放棄了吧。其實這種情況很常見,一個重症患者拖垮的是一個家,甚至幾代,有些自個兒都不想治了。”
“這個人來過醫院沒有?”姜北翻出郝林濤的工作照讓醫生辨認。
主治醫生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不孩子他爸嘛,來過,問我郝浩川的情況,之後也每天來看他,但是從三四……還是一星期前他就沒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