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郁梓
“姜副支隊, 什麽?!您說那起車禍是謀殺!行行行,您說什麽就是什麽,您年輕有為, 一眼就看出問題……”府南區交警隊馬屁拍得特響的周sir又開始引經據典口若懸河地360度回旋拍。
姜北握着手機站在市局天臺,眼睛下方挂着兩個烏青的眼圈,這得益于昨晚江南非拉着他科普小澤瑪利亞和泷澤蘿拉, 完事還口頭闡述了自己的學習成果,讓姜北一腳踹出了卧室, 又劃拉門劃拉到半夜,最後找出鄧女士落下的發夾捅開了鎖眼子,站床頭倒半天苦水, 導致姜北現在聽什麽都像聽江南在說“你謀殺親夫”。
“沒有謀殺。”
“啊?”周sir讓他整懵了,“那到底……材料還遞到你們刑警支隊不?”
姜北掐着眉心:“遞上來。”
“哦, 那行,但肇事者已故,立不了案啊,我只能把案情材料給你, ”周sir撓撓腦袋, 心想這千年不開花的鐵樹準是戀愛了,智商忽高忽低的, “對了,保險公司在核責的時候,發現肇事司機郝林濤填的受益人是他兒子, 他兒子現在在錦欣醫院裏躺着,保險公司懷疑郝林濤騙保給兒子湊醫藥費, 不打算全額賠付。但我看不像, 他兒子的病是個無底洞, 賠付金只是杯水車薪,要不您去看看?”
“知道了。”
挂了電話,樓道裏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林安拎着兩袋包子豆漿蹿上天臺,看到姜北登時剎住了車:“姜哥,您……昨晚還好吧?黑眼圈稍微重了點,你放心,改天我找個寵物醫院,必須讓小王八蛋絕育!旺財那麽兇的前些天讓警花姐姐逮去割了蛋,現在乖多了。”
姜北懶得解釋,劈手拿過早餐:“溫洪亮的案件材料遞到檢察院了嗎?”
“遞了,今早剛遞過去,”林安啃着包子,“不過以溫洪亮現在的狀态,恐怕沒命上法庭,病危通知書都下了。”
“他爸呢?”
林安:“依你的意思,聯系了福利保障機構,過兩天就有人來接他過去,這輩子就這樣了。”
早間的風拂過天臺,又吹黃了樓下的銀杏樹,幾場秋雨落下來,天氣徹底轉涼了,寧安市的秋天少見陽光,灰蒙蒙的雲鋪滿天空,像要下雨。
林安撐着圍欄,把豆漿當二鍋頭吹,對着對面碩大的警徽直抒胸臆,說什麽人生是一場豪賭,娶妻生子養兒防老這種事賭贏了就是兒孫滿堂承歡膝下,賭輸了便成了溫洪亮他爸,唯有緊跟黨的步伐,堅信正道的光,才能破開人生途中的迷霧,找到正确的前進方向!
林安咂完最後一口豆漿,回頭一看,天臺上連根毛都沒有,敢情說了半天說給了風聽。
“欸!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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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刑警隊辦公室。
幾個小年輕吭哧吭哧地把吃剩的泡面桶、辦公桌下塞的臭襪子以及各種不堪入目的陳年垃圾扒拉出來,裝了好幾大袋。緊接着有人打來水拖地擦窗,天然無害無異味的呋蟲胺殺蟲劑潵了滿滿一地,完事又噴上空氣清新劑,最強光棍組瞬間煥然一新。
姜北反複确認自己沒走錯門,曾經多少次耳提面命告訴大家愛護衛生,但效果甚微,畢竟這群糙老爺們天天出完外勤回來集體挺屍,哪怕省廳廳長下凡,這群人也最多把用來擦嘴的窗簾收收,如今居然搞衛生了,恐怕是有天仙下凡。
“讓讓,別擋門口!”搬綠植的小周擡眼一看擋路的是姜北,嘴連忙打了個急轉,“來幾個人把咱親爸擡回隊長辦公室放好!”
“……”姜北伸手一碾綠植葉,居然不是塑料的,接着幾個人抱着紙箱,裏頭裝着薄毯、拖鞋、靠枕以及保溫杯,顏色粉粉嫩嫩,姜北這才想起去醫院看江南之前,有份調任通知書送到他辦公室來,沒記錯的話,調來的警察性別女,年齡二八,單身未婚,這就能解釋為什麽最強光棍組今天比抓到潛逃了十年的通緝犯還高興。
“老姜,聽說你們那兒要來女警?這年頭幹刑偵口的女娃可不多了,要不你讓人搬搬腐屍,把她吓來我們技術隊?”王志鵬匆匆趕來看熱鬧。
“不行,咱們法醫室還缺個看門的。”
“你們那天天看巨人觀,掏心挖肺拼屍塊,回頭小姑娘準做噩夢,來視偵組最好不過了!”
一群人堵門口,也不管人專業對不對口,就想讨個吉祥物回去,供着也行,畢竟女的、活的、非嫌疑人受害人的在市局真的十分稀缺。
姜北看着眼前的人争得不可開交,身後的大老爺們呵呵憨笑,撸起袖子把天仙的工位布置好,擺上多肉盆栽,衛生紙消毒液,生怕天仙不滿意要走。
“人來了讓她來我辦公室一趟。”姜北不關心天仙美否單身否,只關心她熬不熬得起夜,搬不搬得動屍體,扛不扛造。
這漠然的态度讓王志鵬出離嫉妒了,朝姜北的背影喊道:“你要是不滿意把人給我啊!沒準是個美女。”
姜北回到自個兒的辦公室,拿起調任通知書,人像欄的一寸免冠照看得出對方是個女的,至于美……不夠白,眼睛不夠靈動,嘴唇塗了唇彩也不是玫瑰色,笑起來不可愛,比起……比起誰?
某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在心裏輾轉了無數次,姜北手指一點桌面,對,市局門口的旺財最美。
刑警支隊不看外表,刨開沒用的,這位女警的履歷還算漂亮,正經警院畢業,從派出所幹到分局,表現中規中矩,未出過大錯,有上進心,一路來都是腳踏實地地往上爬。這次調來市局沒加塞沒走後門,完全靠工作年限、平時表現以及……上級領導看市局一群男人糙得不成樣子,要派個女警下來鎮鎮。
正想着,隔壁大辦公室爆出一陣歡呼,一高挑的女子身穿制服,抱着文件箱邁着堅定的步伐走來,霎時最強光棍組如春風拂過紅光滿面。
還在天臺啃包子的林安聽到動靜,火急火燎地往下趕,見到天仙的第一反應不是“哇!警花!”,而是:“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這老掉牙的開場白引來衆人一陣唏噓,林安揮手讓他們安靜,而後對着天仙的臉瞅,肯定地說:“我就是見過你。”
女警笑笑,友好伸出手:“我是從府南區分局調來的,上次抓捕逃犯,我們在市醫院見過。介紹一下,郁梓。”
“哦~”林安一副茅塞頓開的表情,右手在褲腿上擦擦才遞出去,“林安。來了就別客氣,就當自己家,雖然咱們市局只接大案重案,但你放心,有這麽多老爺們在,不會讓你一姑娘沖前線搬屍體鬥歹徒。”
“對!”
“那必須不能!”
郁梓低頭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她不符合一般女警幹練固板的形象,笑起來十分舒展,兩頰飽滿,齊肩發紮成高馬尾,整體像剛畢業的女大學生,有幾分青春氣息。
“對了,”林安對她說,“讓你去隊長辦公室報到。”
——
同一時間,江南正在夢裏與泷澤蘿拉約會,迷迷糊糊間聽到廚具翻動的聲音,姜北不可能沒事鑽廚房,實際上有事也不會進去,唯一的可能,是鄧女士帶着月子餐來了。
鄧女士走之前還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過,要搬到樓上自力更生,這會兒又大喇喇地躺她親兒子床上,實在不像話,江南一激靈翻身下床,随便扒拉件衣服往身上一套,踮着腳悄聲走出卧室。
“小南,”鄧淑萍端着豆角從廚房出來,一見佝着身欲溜之大吉的江南,心想肯定是年輕人不好意思,遂沒問他昨晚在哪兒睡的,只說,“這麽早就起了?”
江南心道這都中午了,還早。
“額……待會兒我還要去上課,”江南皺皺鼻子,聞見一股熟悉的雞湯味,瞬間覺得阿姨手裏的豆角分外可愛,主動上前幫忙擇菜,“您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您。”
一聽這話,鄧淑萍心裏甜滋滋的:“就你還心疼阿姨,小北都不問我,當初我就說再要個女兒,小棉襖多好呀,又能幫我擇菜又要接我的。”
江南:“…………”
鄧女士年過半百,自覺終于圓了她的“小棉襖”夢,性別這塊也就不卡那麽死了,樂呵呵地去廚房盛一碗參雞湯出來:“別擇了,來,把湯喝了,我聽說你生病了,專門跑鄉下找村裏人買的土雞,冰箱裏還有土雞蛋,老一輩人說土雞營養好,又香,我生小北那會兒就喝這個。”
“……其實不用麻煩,”江南悶頭把湯喝了,一股中藥味在口腔裏蹿,“謝謝阿姨,下次您去鄉下叫上我。”
我必須把村裏的雞全收拾幹淨。
“行,下回你陪阿姨去,你看着挑。”鄧女士都替那幾只雞感到榮幸,她家小棉襖親自點殺,雞生光榮。
“飯前一碗湯,洗手吃飯吧,我再炒個素菜,吃完飯阿姨帶你去買衣服。”
江南在冰箱裏薅牛奶,準備沖沖滿嘴的中藥味,聞言一擡頭:“買衣服?”
“小北沒跟你說?”鄧淑萍從廚房裏探出頭,“小北說你來的時候沒帶什麽行李,這不天氣轉涼了嗎,他讓我帶你去買幾件外套。說起來我也很久沒給小北買衣服了,他小的時候我和他爸工作忙,經常把他放在奶奶家,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面,就換季的時候我帶他出去買衣服,小男孩個子蹿得快,他三天兩頭打電話給我說衣服小了,要新的,我還罵他沒事找事,後來他奶奶告訴我,孩子是想見媽媽,不是故意找事。我和他爸好不容易穩定了,小北就長大了,這下不要媽媽了,還一天蹦不出倆字。”
“我知道你其實沒什麽同理心,不能感同身受,也不想和人親近,你裝的再好也沒用,但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你有屬于你自己的名字,你得讓更多的人知道你的名字。”
“你會有家和媽媽的。”
姜北說過的話猶在耳邊盤旋,低沉堅定的男聲穿透沉沉雨幕,暴雨下的瘋女人正掐着小孩的脖子,嘶聲力喊:“去死!鬼小孩!”
“——你會有家和媽媽的。”
這句話像塊石頭,讓人輕輕地放在心尖上,壓制住那些惶恐不安,也驅散了瘋女人表情猙獰的臉和下個不停的暴雨。
“小南。”
“小南?”鄧淑萍端着盤幹煸豆角出來,用手肘撞撞江南,“吃飯了,想什麽呢?”
“想請幾天病假陪您好不好?”江南擦掉鼻尖的細汗,笑起來,“反正我現在這樣子去上課,老板肯定會認為我想訛他工傷費,下午我陪您去商場買衣服買菜,晚上我再去接阿北回家吃飯。”
鄧淑萍心想那敢情好,又一下反應過來沒對:“姜北還要你一個病號去接?!他幹什麽吃的,他是不是欺負你?我跟你說,他在外頭使喚人使喚慣了,臭毛病改不了,但回家不能由着他。看他爸,家庭地位已經沒有下降空間了,我這趟回去他必須給我鋪紅毯我才進門。”
江南苦笑:“我能和叔叔交流下心得體會嗎?”
“啊?為什麽?”
江南放下筷子,神情難得嚴肅:“就……您沒想過我和阿北不是您想的那種——”
“不是什麽?”鄧淑萍打斷他,生怕小棉襖要跑,“你怕你叔叔知道?嗐!他那地位還輪不上他說話,再說我是看透了,小北半天不給我娶兒媳婦回來我就知道有鬼。”
鄧淑萍一高興啥話都往外蹦,跟姜北簡直是兩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北剛工作那會兒,遇上個落水的小孩沒撈着,從此以後他房間裏就多了些小男娃愛玩的飛機呀汽車呀。他就這樣,老許孫女都上初中了,他還送人芭比娃娃,不過飛機汽車可送不出去,那堆破玩意兒現在還在儲物室裏放着,我就覺着他是放不下那小娃娃。雖然小北幹啥啥不會,但在工作上沒出過錯,這事他記了好久,直到你來了——”
說話聲戛然而止,鄧淑萍忽然想起姜北交代過她不要在江南面前提以前的事,以免江南筋沒搭對,開啓“嘤嘤嘤”或者“瘋子”模式,哪個模式姜北都招架不住。
鄧淑萍心虛地埋頭扒飯,表示自己什麽也沒說,更沒有把親兒子丢人現眼的事抖出去,江南卻捕捉到了關鍵信息,眉頭一擰:“飛,機?”
“什麽雞?哦,廚房裏炖的是老母雞,”鄧淑萍抄起一雞腿扔江南碗裏,岔開話題,“補補,病好得快。你也別擔心,阿姨想得開,人這輩子追求什麽?小時候求好成績,長大求好工作,稍微穩定一點又求心意相通的伴侶,這些聽起來很簡單,可要做好是難如登天。沒有明确規定說你必須要考100分,要進入國企要有編制才算好工作,更沒規定你必須要找個什麽樣的伴侶,就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遵從內心,開心就好。小北雖然除了工作啥也不會,但他有一點讓我特滿意,就是他一直在堅定不移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沒有成為父母長輩的附庸品。”
從來沒有長輩跟江南說過這些,乍一聽還挺新鮮,他擱下筷子微微傾身,眼底燃起一簇屬于年輕人的炙熱的光:“阿姨您再說說。”
看他那樣,鄧淑萍的心軟了大截,笑道:“說什麽,小北?改天我把他穿開裆褲的照片拿來給你看。”
“不不不,”江南語氣一放軟,總給人一種撒嬌的感覺,“說點其他的。”
“我剛說到哪兒了?”鄧淑萍也是一時興起随口一說,沒想到江南愛聽,頓時母愛泛濫,“總之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看着辦,我希望你們有自由選擇的權利,選錯了也要有承擔後果的能力,這才是大人該有的擔當。小北要是欺負你,你跟阿姨說,別不好意思開口,我絕不給他漲臉!來,再喝一碗湯。”
說了半天又繞回去了,江南看着面前的愛心雞湯,覺得有必要把誤會解開,清了清嗓子:“阿姨,我和阿北不是您想的那種——”
鄧淑萍一擡眼:“你發現了?”
江南一臉懵:“發現什麽?”
“小北把你當自家孩子呀,”鄧淑萍說,“可能你倆的相處方式讓你産生了誤會,小北就那樣,對比他年紀小的,還有弱勢群體,他格外關照,對你就有點像老父親對他不争氣的兒子,我說過他很多次了,最近他還罵你不?”
江南點點頭,表情卻如遭雷劈。
這誤會太大了,敢情這一對母子一個把他當閨女,一個把他當兒子,時不時還得客串下寵物,cosplay都不帶這樣玩的,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