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總結
“喂, 姜哥,小王八……咳!江南沒事,肚子上縫了幾針, 醫生說觀察觀察,以防感染,”電話那頭的林安帶上病房門, 悅耳的笑聲瞬間小了一半,“你別信他哼哼唧唧地說這痛那痛, 人精神得很,他班上的女同學來看他了,臉都笑爛了!”
“哦, 還有溫洪亮,他挺嚴重的, 在手術室還沒出來,醫院這邊有我和哥幾個守着,放心。對了,你媽不曉得在哪個山寨平臺上刷的轉了十八次手的黑心新聞, 說看到恐.怖分子把市局炸了, 打你電話你不接,又打來問我, 我跟她說了,她老人家……喂!”
姜北聽完林安的一長串彙報,前腳跨進市局, 後腳母親大人的電話就插.進來了。
姜北按下接聽鍵,蹲下身薅一把趴門口的旺財。這貓精神不濟, 見到熟人也不“喵”一聲, 安保大爺小聲說, 旺財跟大貓搶東西吃搶輸了,郁悶,正思考貓生呢。
“……姜北,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每天都想換兒子的鄧淑萍女士在電話裏質問道。
姜北捏捏貓爪子,說:“聽到了。”
“我剛說的什麽?”
“……”
鄧女士:“我就知道,我都不稀得說你。你說你多大的人了,自己照顧不好也就算了,小南呢,我才走多久,你就把人照顧進醫院了。當初我說我留下來,你跟我保證能行,你行不行?”
姜北:“……”
他就知道他媽繞來繞去還是這件事。鄧女士一直嫌棄親兒子不會哄人,一天蹦不出倆字,想要個溫暖的小棉襖。幾個月前他把無家可歸的江南領回家,鄧女士原本不同意,等真見到江南,就真香了。
江南長得讨喜嘴巴又甜,上下嘴皮子一碰鄧女士能高興好幾天,愈發襯得姜北不體貼。再加之鄧女士對她人高馬大的親兒子有誤解,以為白白嫩嫩的江南才是弱勢方,真拿他當閨女看。
姜北見旺財不理人,薅了一把起身進市局大門,邊對母親大人說:“他不是小孩子,自己有分寸。”
說這句話的時候姜北差點咬到舌頭。
“小孩子?”鄧淑萍呵呵一笑,“當初我不同意你帶人回去,你是怎麽跟我說的?‘就一個小孩,不礙事’,這才幾個月,就長大了?豬出欄都沒那麽快。”
姜北竟無言反駁,這話他的确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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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女士不依不饒:“還有你,多久沒回家看我和你爸了?長大了要自立門戶了?明天我就來看你,讓我知道你還天天吃外賣煙不離手的,看我怎麽收拾你……”
姜北被洶湧澎湃的母愛沖擊得腦袋嗡嗡響,一陣“哦哦啊啊”應付完,鄧女士才不甘不願地挂斷電話。
“姜隊!”楊朝見着人,從二樓樓梯沖下來,沒有開場白,直奔主題,“找到肇事司機了,郝林濤,男,45歲,五年前離異,有個兒子跟了媽,沒有再婚,目前單身,在迅達運輸公司上班,入職差不多有十幾年了。老板說他為人忠厚老實,出事的時候的确是他輪班,他原本的線路應該走繞城高速出城,但幸福梅林那條路也是規定的繞行道路之一,還更近。在實際運輸過程中,有些司機為超近路會擅自改變路線,只要不進入三環,也不是什麽大事,總之——”
楊朝輕嘶一聲:“這種事很容易被當成交通事故處理,轄區交警大隊已經接手了,暫時到不了咱們刑警支隊。”
姜北快步走向刑警隊辦公室:“負責的交警是誰?”
“周大茂。”
姜北腳步一頓。這人他認識,從警十餘年,認識的警察跟見過的罪.犯一樣多,至于為何對周大茂印象深刻,只因周sir馬屁拍得特響,別人是只拍當事人,他是把人祖宗十八代拍個遍,相當專業。
之前有幸合作,周大茂一見這年紀輕輕的刑警支隊副隊長,360度無死角回旋拍,順便扯了段姜太公釣魚的典故。幸虧不姓李,否則李氏名人的光輝事跡三天三夜也扯不完。
“回頭我給他打聲招呼,”姜北頓了頓,又想到了什麽,補充問道,“郝林濤有買意外保險嗎?”
“有,”楊朝跟在姜北身後,也不禁加快了步伐,“除了必買的交強險,他還買了50萬元檔的第三責任險,但這是賠給受害人的,他拿不到,溫洪亮有份,說不定林安和江南也有,看保險公司怎麽判定。”
姜北一轉身,差點和低頭走路的楊朝撞上:“你覺得我是要那幾萬塊錢?”
“……”
楊朝心道:和你有關系嗎?真賠下來那也是江南的,可不能拔人家毛。
他幹咳一聲,繼續說:“除此之外,還有人身意外險,受益人是他兒子,駕駛非營運車輛意外身故的最多賠30萬,像他那種高危工種,賠付限額是有嚴格規定的。就目前來看,沒有騙保的嫌疑,幾個保險全是按規定買的。”
姜北“唔”了聲,繼而壓緊瞳孔緊盯楊朝。他生得硬朗,優越的面部骨骼撐的眉眼深邃,瞳仁又極黑,盯着人看時,總給人一種被深潭凝視的感覺,森森寒氣直撲面門。
楊朝迎着姜北的目光,滿頭問號,心想郝林濤的資料有錯嗎?自己沒說錯話呀。正想着,只聽姜北道:
“郝林濤的個人信息查得非常快且全面,以你的效率,半年前的案子也該有進展了,可事實是,還在原地踏步。專案組不歸我管,但我看你的意思是想等補充偵查時限到期?”
楊朝眼珠一掄,突然咧嘴露出八顆牙齒,如雲開見日一掃陰霾,甚是明媚,走廊牆壁都映亮了。他做出握手的動作向前走去,大聲喝道:“劉大隊!您怎麽來了,有事?去辦公室坐坐喝口水,別見外,我們不喝花毛峰!”
劉霆風接受的可是正部級待遇,畢竟姜北都沒喝過楊朝的水,但劉霆風不知,委拒了:“是有事,我來是想找姜副支隊,改天有空再一起聚聚。”
楊朝敷衍點頭,旋即扭頭就走。
會客室,內勤小姑娘端來兩杯熱水,氤氲的水汽在兩人間彌散開來。劉霆風朝內勤一颔首,小姑娘心領神會,退了出去。等人一走,劉霆風的神色變得凝重。
“關于薮春中學案,我聽說了,說是抓到真兇了。這幾天你忙,沒來找我,但我想你應該還有事要問我,萬一我停職,你不好找人,我就提前辦好了。”
說着,劉霆風從磨掉皮的公文包裏拿出小疊資料,推到姜北面前:“你上次來分局,說姓程的那孩子作假證,我留了個心眼,重查了證人詢問筆錄。”
姜北翻看資料,當時一共對“程野”做了兩次詢問,第一次是王雨琦被害當晚,“程野”報警後直接被帶回清河區分局,第二次是在學校裏做的,也就是第二次,“程野”将模棱兩可的證詞說清楚了,指認孫一航與王雨琦發生争吵,失手致王雨琦死亡。
詢問筆錄上有“程野”的确認簽名,翻到下一頁,是對兩次簽名的筆跡鑒定,結果顯示吻合度僅百分之五十五,非同一人書寫。
姜北吸了口氣,帶動肩膀提起,看上去有些緊繃:“佟先生帶走的那幅畫上有指紋,是程野弟弟的,他幫程野上過學,這份鑒定報告也算意料之內。”
他看着第一次詢問筆錄上的簽名,名字後邊有個很容易被忽略的小點。江南寫字有個習慣,寫完後筆尖總愛頓一下,留個小尾巴,像是畫下句號,程野就幹淨利落,一撇一捺都有股狠勁,乍一看區別不大,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細微差異。
也就是說,報警後被直接帶回清河區分局的人是江南,孫一航替他作了證明,詢問時間一到江南回校,但第二次刑警找到的人是程野,在此期間他倆又換回來了。
程野不清楚事情原委,照葫蘆畫瓢,結果沒畫好,再配合當時并不全面的證據,律師一吓,孫一航唰唰寫下供詞“認罪”,完事還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可他也因此記恨程野好幾年,刑滿釋放便要找人算賬。
姜北眸光微動——江南寫下程野名字時在想什麽呢?
“檢材太少,這份鑒定報告你就當做個參考,”劉霆風端起水杯,遞到嘴邊又放下,赧然道,“那個,孫一航……”
姜北懂他的意思,覺得是自己偵查不利,導致無辜的人入獄,白白蹉跎六年時光。
“他說會提起行政訴訟,拿賠償讓他母親把銀行的抵押還了。”
劉霆風抿着唇,嘴角收緊,緘默好片刻後才說:“這樣也好。”
“這件事也不完全是您的責任。”姜北突然道。
劉霆風一擡眼,接過話茬:“你想說佟輝?嗐,他……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不止佟輝,”姜北放在桌上的雙手下意識的交叉,這是個看似放松,實則暗示內心不安的小動作,“缺失的證物、程野的假證、在律師恐吓下寫下供詞的孫一航,少一環都不行,有了這些才能構成一條足以以假亂真的線。”
劉霆風思忖須臾,略顯疲态的眼中又燃起了光:“什麽意思?”
他還不知道佟輝女兒的事情,一聽姜北說了來龍去脈,肺腑裏登時翻起驚濤駭浪:“我就知道出了大事!問他他不說,一天到晚老實巴交的樣子,好欺負!諾大個分局,多少警察,找不到一個小姑娘?!怕撕票,怕——”
劉霆風說不下去了,重重地一搖頭,綁小孩這種事真是喪盡天良了,什麽不碰婦女兒童的底線于他們來說統統是放屁,一旦發現家長報警,盛怒之下動手撕票的不是沒有,找回來的缺胳膊少腿的更是比比皆是。
“他就是個軟柿子!”劉霆風的性子算沖,一個沒想通把桌子拍的啪.啪響,“他要早說,會這會兒都找不到人?哪怕是屍骨也給他挖出來!改天我去問問他。”
姜北等他發完氣,才沉聲道:“假設佟輝沒有拿走證物,事情會朝着另一個方向發展,至少以您來說,會将證物上的生物檢材進行仔細比對。”
檢材包括溫洪亮的DNA和江南的指紋,溫洪亮有案底,一查便知,那江南呢?
以劉霆風的性子,勢必要好好查一番,雙胞胎能騙過眼睛,卻騙不過精密儀器,辦理身份證時有采集指紋,查江南,對不上身份證,查程野,又對不上畫框上的指紋,多個心眼就能發現程野被人頂替了,接着麻煩事就來了,比如雙胞胎的不在場證明。
——王雨琦遇害當晚報警的人究竟是誰?另一個又去了哪兒,幹了什麽,怎麽證明自己?這又牽扯到一堆人證物證,照這樣查下去,會查到誰?
要解決這些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銷毀指紋,佟輝是個實在人,在威脅下連畫帶檢驗報告一并打包帶走,讓溫洪亮成了間接獲利人。
有心人精心籌謀,靠坑蒙拐騙,終于避重就輕、把一場故意殺人案件扭曲成了過失致人死亡案。但溫洪亮不消停,他膨脹了,認為自己還能走一次狗屎運,故再次作案,六年前的舊案也因此被翻出來,一舉摧毀有心人的“勞動成果”,接着發生了車禍。
溫洪亮人到中年不得志,生活重擔壓得他喘不上氣。關于“愛情”的失敗,他怪王雨琦膚淺孟浪,“人生”的失敗,又怪父母生下個累贅拖累他,怪命運不公家門不幸,連鄰居都能嘲諷他。然而他沒有絕地反彈的勇氣,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
可他忘了溫妤是個人,她的思想獨立且自由,溫洪亮花了大把錢,夢想能得到塊“真金”,沒想到是“鍍金”,只有表面跟他想象的一樣,實際離了十萬八千裏,他覺得不值,要把東西毀了。
他以為這次也能逃過法眼,替罪羊出來了,身邊又有個活生生的例子,此時下手再好不過。模仿栽贓,他計劃了好久,在家門口行兇,能最大程度躲避監控,小區裏的人也都認為他是個好哥哥,警方不會懷疑他的。
他去市局演了場戲,平安回家,糟心的是那嘴比茅坑臭的鄰居也回來了,說了他兩句,但到底嘴硬心軟,看他可憐,邀他去家裏拿飯食。他一想到鄰居曾聽過他和妹妹吵架,頓時動了殺心。
沒關系的,他想。他有替罪羊,實在不行,他還知道雙胞胎的秘密,那只小怪物會幫他的。
這真是個完美的計劃。
劉霆風久久不能平複情緒,又想到佟輝,連着抽了兩支煙,倏地把公文包往胳肢窩一夾,起身要走。
姜北送他,劉霆風擺手說不用,他似乎趕着去找佟輝,步伐匆匆,走到門口又頓住了。
孫一航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提着個大袋子,見到劉霆風也是一愣。他不是沒想過找劉霆風說事,可一想到劉霆風年紀跟他媽差不多大,鬧難看了也不好,遂一直沒去。
“……”
氣氛頓時尴尬,孫一航正在想罵還是不罵,劉霆風就走過去,重重拍了下他肩膀,随及佝着背離開了。
“這樣就完了?”孫一航如是說,扭頭去看那個背影,覺得與他印象中的大不相同。六年前的劉霆風脊背挺直,走路都帶風,如今看來是老了。
“你有事?”姜北問他。
孫一航一回神,立馬換上副讨好的笑,跟前段時間那個艹.天日.地的人截然相反:“我來送錦旗,感謝警官!我以為我這輩子算完了,現在好了,過段時間我就回學校複職了!”
說着,他從袋子裏拿出錦旗,唰唰抖開,一抹耀眼的紅色光芒晃過市局大廳的牆壁天花板,引得所有人駐足。
路過的民警、內勤,就連清潔工也停下腳步,紛紛投來或驚訝,或憤怒的目光。
姜北冷着臉,一雙黑瞳悠悠地從錦旗移到孫一航臉上,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孫一航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怎麽了?”孫一航一臉懵逼,低頭一看,只見朱紅色錦旗上明晃晃地寫着四個大字——千古奇冤。
“……”
姜北一招手:“安保呢?送他出去。”
“哎!別呀!”孫一航趕緊把錦旗收起來,“拿錯了,這個我是打算挂清河區分局的,我送您那面寫的是‘警察顯神威,心中為人民’,真的!改天我給您拿過來!”
“走吧走吧,”幾個安保拉着他,“你這屬于辱警,走走走!”
“姜副支隊!”
姜北趕着去醫院,沒空理他,走出幾步忽又想起什麽,退回來盯着孫一航,問:“你以前教過程野?”
孫一航逮住機會,掙脫安保,朝姜北重重一點頭:“啊,教過,我還指望他考上清華美院給我掙光呢,不過聽他班主任說,最後他報了寧安公大,這樣也挺好。不是,姜隊,你聽我說,錦旗的事——”
姜北打斷他:“你教他什麽?”
“我……”這問題太突兀,孫一航一梗,腦袋“嘎嘣嘎嘣”運轉起來,回憶穿過枯燥乏味的牢.獄生活,去到那間明亮的畫室,“我教他美術呀,當然,我作為老師,肯定還教他正直誠實做人,努力學習,不說回饋社會,至少也要對得起自己!雖然他把我的話當個屁,作假證污蔑我,我真的很生氣!我知道王雨琦勾搭他,怕影響他學習,還跟學校提過換人體模特,我……哎!”
姜北不由分說地拎起他衣領,語氣堅定:“走,我帶你去見你的學生。”
“幾個意思?”孫一航的小短腿跟不上姜北的大長腿,小碎步踏出了花,“我就拿錯個錦旗,您不至于要帶我去墓地看程野吧,我怕鬼,您聽我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怕鬼!”
“不是程野,是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