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貨車
警車、消防車、急救車的鳴笛聲齊鳴協奏, 驚飛栖息在枝桠上的鳥雀。姜北到時,現場已是一片狼藉,油罐車裏的油溢得到處都是, 而江南離易.燃易.爆物僅幾米之隔。
姜北的心髒驟然擰緊,在一衆勸說聲中拉起警戒線鑽過去。
“江南,你他媽的給我回來!聽見沒有?!”
“姜隊, 危險!咱等消防車和防爆車過來。”
“無關人員不要靠近事故現場!裏頭的人趕快撤離!”
姜北被衆人七手八腳地拉住,只剩嗓子還能喊:“回來!不回來你以後都不用進門了!”
周遭全是刺鼻的汽油味, 溫洪亮聞見了,兩顆浸在血裏的眼珠子微微顫栗着。
江南看了眼車外,一水的警車停在警戒線外, 焦急等待增援。
“你看,他們知道車快爆了, 不敢貿然行動,”江南回頭盯着溫洪亮說,“只有我能幫你。”
刺啦——
細微的燃燒聲觸動了神經,溫洪亮渾身一緊, 嘴唇張了又閉。
“不想說?”江南撣撣衣服上的贓物, 擡腿欲走,“沒關系, 你旁邊還有個大貨車司機呢,說不定能從他身上發現點有趣的東西。”
啪——
火不知燒到了什麽,爆出脆響, 溫洪亮聞到焦糊味,汗裹着血流下來。
他虛睜着眼, 看到江南後退幾步, 驀地咳出幾口血, 嘶着聲說:“程野……去……”
“去哪?”江南上前揪住他衣領,對遠處的呼喚充耳不聞,“他去哪,見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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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洪亮好似要把肺咳出來,喉間堵着血,發出咕嚕聲,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他擡起血紅的右手,示意江南攤開手,在細膩的掌心寫下兩個字。
嘭——
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動在場所有人的心,滾滾濃煙毫無預兆地升起。姜北看不清江南了,只能看到煙霧中的點點火星,點燃壓制已久的焦躁與不安。
“江南!回來!”
消防車終于到了,撕開濃重的煙霧驟停在事故現場,井然有序地投入到救援工作中。
“無關人員後退!後退!”
另一邊,江南替溫洪亮解開安全帶,拖着堆半死不活的爛肉拼命往綠化帶跑。溫洪亮任由江南拖着,腳後跟磨爛了,這讓他想到在醫院門口劫來做人肉盾牌的小孩。
原來是這種感覺,真疼啊,他想。
不僅腳後跟疼,大腿也疼,玻璃刀紮進腿肉,每動一下都剜着筋骨。溫洪亮一咬牙,将玻璃碎片連皮帶肉拔出,映得眸光一紅,再一鼓作氣,悶哼一聲趁人不備捅進對方腹部。
噗嗤——
“敢耍我……去……死。”溫洪亮陰恻恻地說道,他雙手沾滿血腥,分不清是誰的,溫熱的液體連成線的往草坪上滴。
劇痛順着感覺神經襲遍全身,讓江南升起一種想咬人的沖動。他聽到有人在呼喚他,在此起彼伏的鳴笛聲中格外清晰,像溫厚的手,竭力撫平愈漸暴戾的情緒。
江南大為光火,眼中卻淬了冰,反手扼住溫洪亮粗短的脖子,收緊力道。
溫洪亮的臉憋成紫紅色,雙目暴凸,徒勞地做着掙紮,不死心地從唇縫裏洩出一句:“殺…殺了我,你就是……殺人犯了……”
江南像是沉溺在某個夢魇裏,握着一堆爛肉不肯松手,指節發出可怖的咯吱聲,直到遙遙傳來一聲呼喊,他的瞳眸深處才重新聚起了光。
“我嫌髒手。”江南放開溫洪亮,滿臉嫌棄,但這種時候又不能掏出消毒濕巾擦手,只好拎起溫洪亮的衣領狂奔。
現場氣氛膠着,救援人員争分奪秒,忽瞥見一道刺目火光閃過,想也不想便喊:“都趴下!”
轟——!
話音一落,油罐車被炸得四分五裂,殘皮鐵塊四下飛濺,蘑菇狀的火雲竄起數丈高,裹着濃煙直逼烈陽,兩邊的樹木唰然傾斜,火舌順勢舔舐至樹梢。熱浪一波接一波地襲來,炙烤着皮膚,姜北的五髒六腑被烤得萎縮,胸.腔驀地空出一大塊,又讓強烈的不安填滿。
不等動靜消停,他撐着滾燙的地面起身,只身沖進餘火中。
楊朝就扭頭咳了幾聲,一眨眼人不見了,忙跟上去:“欸!姜隊!”
餘熱未散,吸進去的空氣都灼喉嚨,姜北咳嗽着,正要徒手搬開碩大的鐵塊查看,忽耳朵一動,隐約聽到有人在喊他,又急忙調轉方向,楊朝跟着打個轉兒。
遠處的林安迷迷糊糊間聽聞一聲巨響,垂死病中驚坐起,目及之處是狼藉廢墟,差點燎到跟前,身邊還躺了兩個人,一個溫洪亮,一個江南。
虧得兩條腿跑得快。
林安第一時間探側頸,還好,都活着。探完之後發現沒對,平時哪怕剩一口氣都要蹦噠的江南以面倒地,硬是沒動彈。
“小王八蛋,醒醒。”林安把人翻了個面,入目是一片血紅,江南眉頭緊鎖着,身上的衣服已被染透。
“艹!”林安倏地站起,被安全氣囊崩懵的後勁還沒退,扶着樹喊道,“這兒有倆傷號!加我一共三個,救護車!姜哥,人在這!”
幸福梅林地廣人稀路寬車少,早在發現溫洪亮進入景區那一刻就封鎖了道路,車禍又發生在寬敞的十字路口,沒有無辜群衆受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工作人員緊鑼密鼓地開展工作,撲火的撲火,急救的急救。溫洪亮在幾名刑警的陪同下被送上救護車,拉響鳴笛揚長而去。
姜北跑過綠化帶,一把撈起地上的江南摟懷裏,像是要檢查失而複得的寶貝有沒有事,探鼻息看瞳孔反射走了個全套,最後拍拍他的臉:“醒醒,不要睡着了。醫生!”
江南讓這一頓操作整了個半醒,忽感覺腹部的傷口更痛了。眼都沒睜,只确認了熟悉的煙草味,就哼哼唧唧往人懷裏鑽:“……我好痛,抱我。”
姜北:“……”
這人這時候了還不忘裝可憐博同情,看來沒傷到要害,話說回來,以溫洪亮十二級殘廢的狀态,哪怕使出吃奶的勁兒殺傷力也不大。
姜北暗自松口氣,揉着他後腦勺,輕聲安慰:“沒事了,不痛了,救護車來了,我背你過去。”
擡着擔架的兩名護工面面相觑,覺得自己萬分多餘。
一旁的楊朝和林安也是同樣的想法,不過他倆已然見多不怪了。
“哪有讓你背我的道理,”江南嘟囔道,就着姿勢在姜北腹部小咬一口,霎時藥到病除,別說捅一刀,就是八刀也不疼。
“算了,我去醫院了,忙完記得來看我。”
兩名護工簡直沒眼看,三觀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滿腦子的傷風敗俗和不可描述。但當着患者的面,不好表現出來,只能強裝鎮定帶患者上了救護車。
姜北還得留下來指揮現場,沒法跟着去,只抵在車門前對醫生交代江南的血型過敏源等等。林安很想告訴他,沒那麽嚴重,江南衣服上的血大部分是溫洪亮的,但看江南表演重症患者演的正得勁,也就不說話了。
心道:愛情果真可以挑戰人類智商下限,一個愛演,一個敢信。
姜北目送車子走遠,眉宇間淩厲的鋒芒又顯露出來,轉身朝事故中心走去。
了解姜北的人都知道,這人相當護短,盡管他不說,也甭管平時他是怎麽教訓江南的,一旦江南在外頭掉了一根毛,姜北非把人薅禿才算完,更別說車禍捅人了。
捅人的罪魁禍首擱醫院躺着了,整理整理資料就能送他上法庭,槍.子是挨定了,至于貨車司機……
現場的火已撲滅,四處是燒得黝黑的殘塊,不仔細看,壓根辨別不出哪塊是人體組織。跟來的痕檢又撿着事了,人手一把鉗子撿屍塊。
“哎呦,這都些什麽事,司機直接炸沒了!撿了多少了,能拼出個全乎人不?!”
“不能,還差條胳膊!”
餘熱烤着小腿,姜北走出幾步,在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面前停了下來,朝楊朝一伸手:“給我雙手套。”
楊朝認出那是條胳膊,心想人都炸得稀巴爛了,姜北該不會想拿屍塊出氣吧?那可太變态了。
姜北沒等到手套,看楊朝一眼:“在想什麽?”
“沒什麽,”楊朝回神,把東西遞給姜北,又說,“開這種大貨車的基本是跑長途,一年難免出幾個疲勞駕駛喪命殘廢的,這貨車司機比較慘,連個全屍也沒有。”
姜北蹲下身,對着燒得焦香的胳膊瞅半天,目光來回移動,最終定在那只緊握的拳頭上。
五指燒得皮肉翻卷,邊緣處滋滋冒油,熟肉裏可見森森白骨,姜北掰開蜷緊的手指,掏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硬物:“這是什麽?”
楊朝剛想說這場車禍是意外,一看姜北手上的東西,頓時汗毛豎立,驚道:“火石輪,打火機上的火石輪!”
“開油罐車還攜帶易.燃易.爆物品,”姜北把火石收進證物袋,站起身說,“馬上确認死者身份,在哪家運輸公司工作,走哪條運輸線路,大型貨車進出城都需要通行證,且設有專門的繞行道路,這車——”
姜北頓住了,忽想起某夜跟江南吃完晚飯回市局,恰遇交警查車,一輛無通行證的貨車就墜在他們後邊。
當時江南是怎麽說的?
——我想和你擠地鐵感受人間煙火氣。
感受煙火氣是假的,江南是個王八蛋是真的。姜北掐着眉心,一邊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寬慰感,一邊又被一雙無形的手越拽越緊。
六年前的薮春中學案有人劫走了佟輝的女兒,只為阻止案件繼續調查,罪名陰差陽錯地落到孫一航頭上,到此暫且告一段落。六年後溫洪亮換湯不換藥地“卷土重來”,一石激起千層浪,怎麽不引起“劫匪”的注意呢?
“我在想,”楊朝摩挲着下巴,“會不會是司機故意引.爆油罐,搞自.殺式襲擊,進加油站連電話都不讓打,開油罐車帶打火機也太扯了。”
楊朝可能是美國大片看多了,啥事都能往恐.怖襲.擊上扯,出去掃個黃就跟FBI探員徒手拆炸.彈一樣,能吓哭好幾個小姑娘。
姜北環望四周的貨車殘體,估計生産商來了也認不出這是他家的車。
但他說:“我好像見過這車,9月6號,我帶江南回市局那晚,途徑總府路口,車就跟在我後邊。馬上查幸福梅林景區的監控,看這車能不能和那晚的那輛對上,對得上就查近半月的行蹤,我要知道他的行動路線。”
“好,”楊朝說完,又兀自琢磨一會兒,回過來味後不由驚道,“這麽說,這貨車司機有可能是有預謀的?為什麽呀?”
“暫時還無法下定論,可能對方認為溫洪亮知道什麽,或者江南知道什麽,總之,是怕捅到警方面前,這是六年前那起錯案、以及目前的狀況所呈現出來的最佳解釋,但要佐證這一點,還缺乏大量證據,”姜北垂眸看着證物袋,握着袋子的手骨節泛起象牙白,擡眼時又恢複往日無堅不摧的模樣。
“一組協助技偵查監控,注意行車記錄儀,壞了想辦法恢複,盡快确定死者身份,聯系死者家屬,”他對底下的人吩咐道,“痕檢呢?現場能提取到車轍印嗎,爆.炸原因呢,能确認引.爆物是打火機嗎?”
姜北就差把“謀.殺他娃”四字刻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