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末路
江南睡神附體, 一覺睡到大天亮,要不是地溝油的異香驚擾了他,不然還能睡。
他頂着亂糟糟的頭發, 赤足走到客廳,看見林安捧着碗飄滿紅油的外賣吃得正香。
江南眯着惺忪睡眼,語氣有幾分無奈:“你怎麽還在這?”
“我也不知道, ”林安咬一□□汁的牛肉丸,含糊道, “姜哥沒讓我撤,我不能走啊。”
“那你繼續待在這裏吧,我要去上課了。”說完, 江南鑽進衛生間洗漱。
林安端着外賣過去,時刻謹記自己是人形監控, 一雙眼精光大作。
剃須水的清香和厚重的紅油味混成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彌散在衛生間的各個角落。江南一邊默念“聞不見聞不見”,一邊清理下巴冒出的胡茬。
“你還長胡子?”林安如是說。
江南用一種關愛智障的眼神看他:“你說呢?”
“我以為長你這樣色兒的不長胡子。”
“我以為長你這樣的不長腦子。”
“……”
有些人為什麽要長一張嘴?
其實林安沒有愛看男人刮胡子的癖好,純屬好奇, 更加好奇兩個要刮胡子的雄性生物是怎麽湊到一塊的, 一定是江南不要臉!
江南讓他看得不耐煩,把剃須刀往洗漱臺一擱:“在廁所門口你能吃得下去飯?”
林安點點頭:“這不挺幹淨的嗎?哪那麽多講究, 就算你腐成巨人觀我餓了也得吃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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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江南二話不說把門關了。
林安碰了一鼻子灰,罵罵咧咧端着外賣回飯廳。片刻後,江南收拾好出來, 換上鞋子就要出門,林安嘴巴一抹, 屁颠屁颠跟上去。
這人決不能跟丢。
寫生課是兩個班一起去, 離藝考僅剩兩個多月, 負責人制定了一系列沖刺計劃,說什麽也不能讓家長覺得錢白花了。三十號半大不小的未成年學生,為保證安全,負責人包了兩輛車,集合後一起出發。
江南到時,學生們正往大巴車上搬工具,時不時打打鬧鬧,少女的裙角也跟着搖曳。
林安聽了會兒嬉鬧聲,感嘆自己一去不複返的青春,并向江南投去羨慕的目光,大概意思就是說,市局各大支隊的女警加起來也不敵一個美術班的三分之一!
“全是未成年,”江南提醒他,“口水擦擦,別給你老大丢人。”
林安真想撕爛江南的嘴:“說什麽呢?我是在想那麽多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小姑娘,要是在外邊遇上壞人就麻煩了。告訴她們,有警察叔叔保駕護航,讓她們盡情放飛夢想!”
江南沒聽林安叨逼叨,去到教室逮住兩個想偷懶的學生,一手一個拎上車。
“到齊了嗎?”負責人拿着喇叭喊,“我再點下數,到齊就出發了!一、二……欸,差個位置。”
江南站在車廂過道,垂眸看溫洪亮發來的信息,邊對負責人說:“你們先走,我坐朋友的車。”
江南走下車,同車窗裏伸出的一雙雙芊芊細手揮手告別,等兩輛大巴走遠了,才坐上林安的車。
溫洪亮來消息說他已經出發了,正往寫生集訓地趕,一再警告江南不要耍花招。
就買包煙的功夫,林安回來時青春少女們已經沒影了:“人呢,都走了?”
“是的,”江南收好手機,心不在焉地說,“她們不想和怪蜀黍一起。”
“……”林安叼着煙,“去哪?”
“幸福梅林。”
“那麽遠?!四環了。”
“那邊風景好呀,”江南輕笑道,“寧安市的花卉種植地,農家樂也多,關鍵是車流量小,不會堵車,多好的地方。”
林安眯着眼瞧他,要不是守了他一夜,否則聽到着陰陽怪氣的口氣就該懷疑他要搞事了,但話說回來,江南正常了才更不正常。
——
同一時間,另一邊。
“姜隊,昨晚淩晨有一輛套牌的邁騰車在工廠外邊的住宅區溜達,被便利店的監控拍到了,車輪型號和在車間裏發現的車轍對得上!”警員睜着一雙黑眼圈能吊掉下巴的眼,興奮地說。
在場的人又是一夜沒歇空,難免有些精神不濟,聽得這一句,渾身又來勁了。姜北扔掉煙火,疾步朝工作車走去。
“邁騰,車牌號寧AXXXXX,白色,查一下路網監控。”
正在小憩的技偵反射性坐起,哈喇子還沒擦幹淨,手已經開始動了,一頓操作猛如虎。
“你們市局的人都這麽不要命的嗎?”分局的技偵打了個哈欠,含糊道,“一晚上眼皮也不眨一下。”
“就是要命,所以得抓緊時間。”姜北說完,看林安發來的報備信息,說一早就帶江南去上課了,這會兒在去幸福梅林的路上。
技偵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不說話了,專注于手上的事,不大的車廂裏只剩細微的機器運作聲。
金秋九月的天還算暖和,明媚的陽光灑在路邊黃了一半的銀杏樹上,投下一片斑駁的陰影。
良久後,技偵“嘿”了聲,一拍大腿:“找到了!這人真是不怕死,白天也敢瞎蹿。可疑車輛白色邁騰,一小時前出現在繞城高速,下高速後朝東南方向走拐進三環大道,現已駛入幸福梅林景區。”
姜北眼皮一跳:“你說哪兒?”
——
幸福梅林夾在新城區和老城區的中間,是片難得的濕地區,肥沃的土壤孕育出大量植被與花卉,早在十幾年前,此處就以“花鄉”打響了名號,也正因如此,讓它在日新月異的城市發展進程中得以保留下來,成為寧安市的“肺”。
越往景區開視野越開闊,蔥郁的樹取代了冰冷的鋼筋森林,吸進的每一口氣都帶着股芳草香。
林安吹着口哨,心情愉悅,一輛破夏利讓他開出了超跑的感覺,風直往車裏灌,音響裏動次打次,若不是限速,他準能原地起飛。
江南實在不忍心打擾他自嗨,但又不得不說:“溫洪亮找我。”
“啊?”林安反應過來,一腳踩下急剎,車跟着颠了下,“什麽?!”
“我說溫洪亮找我,”江南漫不經心地晃晃手機,“我是溫妤的美術老師,他有我的號碼不奇怪吧?确切地說,他在威脅我,他要我送他出省,否則就把半年前的事全抖出去,想讓我陪他一起死。”
林安又驚又疑地看向江南,在掂量這人嘴裏哪幾個字是真的,但就聊天記錄來看,每個字都是真的。
溫洪亮篤定江南跟他一樣怕死,拿着自以為有用的籌碼同江南談條件,殊不知江南壓根沒放心上,貓一樣伸了個懶腰,頭搭在車窗曬太陽。
“你他媽怎麽不早說?!”林安被他事不關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整炸了。
“我也得琢磨琢磨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江南笑道,“萬一是真的,我就虧大了。”
林安聽着他平靜的語氣,脊背不禁浮起一層白毛汗。
“溫洪亮無路可走了,他在賭我會不會幫他,”江南低聲道,“我想了想,我實在沒本事,幫不了他,還是交給你們吧。”
林安真想把江南的腦袋敲開,好生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正準備把最新情況上報到組織,組織先他一步打來了電話。
“林安,查到溫洪亮在幸福梅林,車輛信息發你手機上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開.槍,我要活的,還有話要問他,等我過來。”
“姜哥,欸!”林安剛想說什麽,對方就挂了電話,他只好打開技偵發來的地圖,一踩油門,車貼着地咆哮而出。
溫洪亮的手心裏全是汗,險些握不住方向盤,他以為江南膽子再大也不敢拿命跟他玩兒,可由遠及近的警笛聲告訴他失算了。
“媽的!”溫洪亮沖過新設的路障,只一霎那間聽見協警拿着對講機說:“發現目标車輛,在櫻花街與銀杏街的交彙口,正往正南方向開,再重複一次……”
“收到!”
林安鼓足了勁兒,方向盤一打拐進櫻花街。幸福梅林路寬車少,一路上可謂是暢通無阻。林安肆無忌憚地開飛車,強烈的推背感促使腎上腺素飙升。
他擔心江南受不了吐車上,十分大氣地發他一只塑料袋。江南看也沒看,沉聲說:“左轉。”
林安:“什麽?”
話音剛落,一輛大貨車從右邊彙入主道,底盤高導致大片視野盲區,司機似乎沒看見有車,沒有要減速的跡象。龐然大物的陰影籠罩在頭頂,林安心下一慌,離弦箭一樣沖出去,也不妨車尾燈被撞了個稀碎。
“我靠!真是水了個大逆!”林安邊心疼車燈邊沿着主路往南開。
溫洪亮像一頭困獸,張牙舞爪進行最後的掙紮,砰砰撞倒路障,所過之處揚起半丈高的塵土。
後邊有車在追,改造過的排氣管轟鳴着,震得地面顫動。溫洪亮透過後視鏡看一眼,從副駕車窗伸出一只瓷白的手,正悠閑地同他打招呼。
一瞬間,無數個念頭閃過——江南發現了自己在騙他?江南不怕坐牢?他到底想幹什麽?
溫洪亮憋着一口氣,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恨不得把江南扒皮抽筋。
警笛聲從四面八方包抄而來,鑄成一道銅牆鐵壁,在這種情況下,溫洪亮反而鎮靜下來,在褲子上蹭蹭手心的汗,再次握緊方向盤。
可下一秒油箱燈閃起了紅點,提示燈居然亮了!沒油了,四環都跑不出去!
“第四車間裏有輛車,以你的名義租的黑車,放心開。”
“你好天真吶,這也信。”
溫洪亮想到與江南的對話,五髒六腑快要氣炸,渾身冒着騰騰煞氣。
刑警支隊還未趕來,當地派出所民警率先抵達,幾輛警車唰唰停在前面擋住去路,下來的人用黑洞洞的槍.口瞄準邁騰的兩只前輪。
“警察!不許動!”
嘭——
子.彈擦過路面,留下一道黝黑的痕跡,溫洪亮心下一橫,眸中閃過血光,緊急調轉車頭,堪堪避過子.彈,旋即朝着不遠處的那輛紅色夏利飛速撞去!
僅一個呼吸間車已到達眼前,林安沒預料到這魚死網破的局面,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踩剎車。
“別停!不想被撞就轉彎!”江南拉過方向盤,放儀表臺上的雜物稀裏嘩啦落下來,車輪與地面摩擦出刺耳尖叫。
林安早上吃的外賣被甩到了嗓子眼,強行咽下後對江南喊:“你往哪兒開?那邊是綠化帶!我——”
嘭——
話未說完,紅了眼的溫洪亮不要命地以一記甩尾撞上夏利車頭,後視鏡當場報廢,林安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又是一颠,內髒跟着翻個跟頭,車窗玻璃劈頭蓋臉砸下來。
“靠!你是不是和溫洪亮有大仇?那麽多車他就撞你!”林安在玻璃渣裏找配槍,也不管姜北囑咐了什麽,溫洪亮嗝屁了不要緊,反正是遲早的事,江南嗝屁了他就攤上大事了。
“大概是嫉妒我年輕貌美?”江南操控着方向盤,野牛刨蹄似的沖上綠化帶,奈何底盤太低,動力疲軟,前輪上去了,後面倆輪子轉了半天還在原地摩擦。
溫洪亮勾起一抹嗜血的笑,他要江南陪葬,一想到黃泉路上有小怪物作陪,一股莫名的優越感便席卷了他,猛然踩下油門,狂嗥着彈射而出!
林安屏息瞄準邁騰車輪,派出所民警也紮堆趕來。正要扣下扳機,林安突然感覺地面震顫,有一龐然大物壓過馬路,猖狂地朝這邊駛來。
定睛一看,是那輛大貨車,還是輛油罐車!
“撤退!”林安扯着嗓子大喊,又朝天放了一槍提醒旁人,“撤退!不要過來!”
溫洪亮也讓他吼懵了,往後一看,幾米高的巨物像進擊的猛獸,失控地沖過來!
江南硬是把破夏利當勞斯萊斯開,“轟”地沖上綠化帶,後輪掀起一片草皮。與此同時,伴随着一聲沖天巨響,大貨車“嘭”地撞飛邁騰,自己也發生側翻,轟然倒地,運載的油争先恐後地湧出來。
重力撞擊使得小車翻滾幾圈,碎玻璃如利刃一般往車裏紮,溫洪亮全身劇痛,粘膩的血液糊住眼睛,目及之處淨是血紅。
林安與死神擦肩而過,臉色煞白,艱難地咽了咽喉嚨,扭動僵硬的脖子看向江南。江南面不改色,只有點無奈道:“剎車好像壞了。”
“哦,什麽?!”林安的冷汗唰地冒出來,覺得江南才是來收命的。
“你淘的老古董二手車,早就讓你修一下,別急,我找顆樹撞撞。”
林安一口老血梗在胸口,還沒來得及吐出,車身就一陣劇顫,安全氣囊倏地彈出,當場把他崩懵。
“咳咳!”
車被迫停穩,江南撥開滿身的玻璃渣,下車将林安拖出來放到安全的地方,繼而朝車禍現場走去。
邁騰車四腳朝天,溫洪亮以倒挂金鈎的姿勢被安全帶勒在座椅上,腦袋充血,眸中也是一片猩紅。迷迷糊糊間,他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披着血光向他走來,不同于六年前的青澀,當年的少年已徹底長成一頭怪物。
“你弟弟比你聰明多了,他會成為最完美的怪物,不是那種用金錢和利益砸出來的罪惡傀儡,而是從裏到外的、不需要任何誘.惑也能自我驅動的怪物。只可惜,他不認識我,否則我們會合作得很愉快。”
溫洪亮發現程野不上學的時候經常去一座漂亮城堡,事實上,有江南替他應付老師同學,程野會在那兒小住一段時間。
偶然一次,他聽到一個男人與程野的對話,對此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可再去時,城堡已出租,成了座兒童樂園。
溫洪亮聞到了血腥味,看見江南好整以暇地趴在破碎的車窗邊,臉上挂着孩童般純真的笑,摸出手帕替他擦淨血。
他聽見江南說:“真可憐,我看那輛大貨車在我面前晃了好幾次,就一直在想,它什麽時候撞過來呢?看來司機喜歡在車少的地方下手,也更喜歡你。”
溫洪亮嘴唇翕動,喉間發出嗚咽聲。
江南扔掉手帕,撐着頭看他:“我是來履行承諾的,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三個選項,以你現在的情況,只能在外就醫,是不是比當通緝犯強多了?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我程野去過哪兒,見過什麽人,半年前的受害人們究竟是誰殺的?”
江南往車裏探了探,盯着溫洪亮血紅的雙眼笑起來:“你想威脅我,以為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信你了?真抱歉,我只信遺言。沒人提醒過你嗎?寧肯信狗那什麽,也不要信我的鬼話。”
溫洪亮張着嘴,極其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瘋子!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江南用近乎柔軟的語氣說,“聞見汽油味了嗎?你聽,刺啦,是火星的聲音,油罐車快爆了,但救援車還在路上,只有我能救你。你是想在外就醫、每個月去報個到、平淡過完下半生,還是想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