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鬥
晚九點, 望江府邸附近。
寧安市南門的高端住宅區讓警車圍了個水洩不通,警笛聲聲催人,小區保安同樣不敢懈怠, 關了三個小區門,只留正門以便檢查出入人員。
“把搜索範圍向外擴大500米!”說完,姜北摸了把腳邊的追蹤犬, 這狗長得兇,渾身腱子肉, 四條腿繃得筆直,時刻準備着執行任務,摸它也沒反應。
姜北對訓導員道:“讓它确認氣味。”
歹徒逃跑的消息長了翅膀似的迅速傳遍網絡, 周圍的居民人人自危,躲家裏不敢出來, 生怕成了歹徒手裏的人質。溫洪亮這個亡命之徒,誰也不敢保證他會做什麽。
林安過來拿步話機,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怎麽感覺今晚的場景似曾相識?”
一旁的刑警搭腔道:“你忘了半年前抓捕江南,也是圍了幾個小區, 那會兒你還是個瘸子。”
“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姜北聽了一耳朵, 沒打斷他們,眉間染上陰郁, 就在這個當口,遠處的追蹤犬吠叫不止。
“汪汪汪!”
“找到了!”
刑警紛紛朝聲音來源奔去,姜北霍然動身, 疾步走到小區後門,只見單行道上擺着幾只一人高的衣物回收箱, 追蹤犬正對着其中一只箱子打轉。
“姜隊, 只找到件帶血的衣服。”
衣服是溫洪亮來市局時穿的那件, 姜北扔給追蹤犬,蹲下身掏箱子,掏出一副挂着血肉的手铐。
“跑不遠。”姜北再次摸一把追蹤犬,狗在訓導員的指引下确認完氣味,突然像瘋了一樣朝望江府邸背後的府南江奔去。
姜北精神一凝:“把警力全部調到府南江附近,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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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洪亮跑過空無一人的馬路,被手铐刮掉皮肉的雙手流血不止,可見森森白骨。他不知痛,用撿來的衣物胡亂一裹,防止血液流出。
哪裏沒做對呢?他想。
他和江南明明是同類人,那該死的兄弟姐妹就是個拖油瓶,為什麽江南能逍逍遙遙過日子,他就得被逼入絕境?
不公平。
警笛聲越來越近,四條腿的畜牲也叫個不停,溫洪亮像臺機器,除了拼命跑沒有別的退路。肺在胸腔裏快要爆.炸,喘息在這個不算冷的秋夜裏結成白霧,身體負擔過重,但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催促着他:
不要停。
他不甘心,他本該有個好未來的,大學畢業後進入醫院工作,拿着份穩定的收入,保障生活的同時還能維持他的小愛好,每月存點錢,年紀一到結婚生子,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偏偏天不遂人願。
17年前溫妤降生了,本就不大的房子裏堆着奶粉尿布,他媽年紀大落了病,整天癱在床上,身下的床單都捂臭了,到處是屎尿屁。
他的妹妹一點也不懂事,只會張着小嘴要吃的,他媽幹癟的乳.房喂不飽她,她要吃幾百塊一桶的奶粉,他媽好生傷心,最後帶着乳.房一起死了。
他爸說這是他的種,打不得,要養大。他天天沉浸在兒女雙全的喜悅中,直到沒錢買尿布了,又把重擔分攤到年輕力壯的兒子身上。
“她是你妹妹,我死了,她就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兄妹就要互相扶持,我不信她将來不認你。”
親人,兄妹。
這兩個溫暖的詞把他唬住了,但幾年後回饋給他的只有妹妹不及格的試卷和越來越空的錢包。
他想見心愛的姑娘,可他的“維納斯”很貴,一次得花掉他好幾天的工錢。偶然一次,他得知他的“維納斯”居然免費了,免費對象是個男孩,長得細皮嫩肉,像只漂亮的瓷娃娃,跟他一對比真是天囊之別。
一瞬間,他給“維納斯”打上了新标簽——婊.子,還是個膚淺的婊.子!
他抱怨命運不公,解決完婊.子後逃之夭夭。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在擔心警方找上門,等了整整半年,沒動靜,他又覺得自己轉運了,再加把勁就能改變現狀。
可他老了,幹不動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要她學畫,要她出類拔萃,要她替他擁有一個美好未來。
“下學期轉學,社區的破學校老師不行。”
“我給你報了培訓班,下午放學後開課,不想去也得去!”
“你為什麽比第一名少考7分?我花了那麽多錢也救不了你的蠢腦袋!”
妹妹又驚又怕,邊喊着“不要殺我”邊往衣櫃裏鑽,他爸跟着喊,急吼吼地拿上液壓鎖鎖住櫃門,不讓人打開。
喊聲驚動了隔壁鄰居,那個嘴沒把門的徐大娘咣咣敲門:“三更半夜喊什麽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虧得你沒娶老婆,不然娶一個跑一個。俗話說和氣生財,曉得你為啥窮不,三天兩頭吵,財神爺都讓你吓跑了。有啥好吵的,不就是丫頭考試沒考好嗎?多大個事,再吵我報警了啊!”
不該是這樣的,這跟當初他爸說的完全不一樣。既然投資沒有回報,及時止損才是最好的辦法。
溫洪亮穿着撿來的鞋子跑得飛快,他媽的,高端小區的有錢人扔的垃圾也比他在地攤上精挑細選的破鞋穿着舒服,這輩子至少要買一雙屬于自己的鞋才能死!
一想到這兒,溫洪亮莫名有了股動力,也不管前面有沒有路,只要踏過去了就是路。
府南江是個好地方,運氣好的話,會有人來幫他一把。
平靜的江面倒映着萬家燈火,橫跨江兩岸的長廊上立着座六角涼亭,不知是誰在梁上挂了串風鈴,叮叮當當的響,極其詭異。
姜北只晃了一眼,眉梢的寒氣越積越重。他環顧手下的刑警,厲聲道:“有個殺人犯跑了,三位受害人還躺在地底下等交代,周邊群衆也等着恢複治安,就算把這地方翻過來也必須找到人。十人一組再配條追蹤犬,自行劃分區域,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檢索,另外在附近路口增設路障,禁止外來人員進入搜查區,開始吧。”
不消多言,刑警們就地解散,短暫交流後分好區域,繼而高效又井然有序地投入到搜索工作中,一時間,難以計數的強光手電幾乎要将夜空映成白晝。
姜北抽空看手機,兩個半小時前江南來消息說已經到家了,按他的習慣,這個點應該睡下了。姜北的右眼皮突突直跳,總感覺不放心,按下快捷鍵給江南打電話。
他的私人手機密碼跟門鎖一樣,江南極不要臉地把自己的備注改成了“小情人”,可電話已呼出三十秒,小情人未接。
不遠處的江畔,幾名刑警正在沿途搜索,突然有人說:“兄弟,你的胸在發光。”
大高個“刑警”低頭一看,放胸前荷包裏的手機亮了,關了靜音沒發現,制服衣料又不咋的,光透出來了:“啊~查崗電話。”
“哦呦,兄弟在哪兒高就,居然還能找到對象,我們分局連耗子都是公的。”
今晚前來支援的刑警來自各大分局和派出所,大家難得合作,總要交流下哪裏的待遇最好女警最漂亮。
大高個“刑警”笑笑,随口一說:“小時候認識的,不是單位的。”
“難怪。你不接?這都打第二個電話了。”
“找人要緊,”大高個“刑警”假巴意思打個官腔,“先大家後小家,我去那邊看看。”
冰冷的機械女音說電話暫時無人接聽,姜北剛要重撥,府南區分局的技偵噠噠噠跑來,喘着粗氣說:“姜副支隊,這邊負責人說監控室的保險絲燒了,正在搶修,查路、天網監控對終端有要求,這種自己裝的我查不到哈。”
姜北的右眼皮跳得更兇了,對技偵簡單交代兩句,又擡手一招:“林安。”
“咋了?”林安以為有什麽大事,麻溜竄過來。
姜北不擅長說謊,搜腸刮肚想了個狗屁理由:“我家燃氣竈忘了關,你去幫我看一下。”
林安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啊?你家的廚房不是擺設嗎?”
幾聲狗吠打破沉寂已久的夜晚,把在場刑警的心吊到嗓子眼。姜北一邊大步往追蹤犬所在的位置走,一邊對林安解釋:“我懷疑溫洪亮知道半年前連環殺人案的內情,他關注江南好幾年,不可能一點不知情。江南不傻,肯定猜得到,但現在的情況是溫洪亮跑了,江南也不接電話,你去我家看看……”
姜北真不知該怎麽說,嘆口氣:“……看看犯.罪小天才在不在家,不在就找人把他給我抓回來,拎到我這兒來,在就守着他。”
林安心道這任務好艱巨,溫洪亮至少怕死,可江南百無禁.忌,好不容易乖了段時間,又要搞事了?
“姜隊!”楊朝抖抖手裏的東西,“找到的又是帶血的衣服。”
姜北翻看衣領的标簽,這牌子一件襯衫要上千塊,一看就是在衣物回收箱裏撿的。
林安說:“他要是每件衣服都抹上血,也夠追蹤犬找的。”
姜北:“你怎麽還在這兒?”
“我馬上走!”
楊朝擰着眉點上煙:“這地方封了,溫洪亮還能往哪兒跑?”
姜北沒回答,環顧四周。這裏是府南江,南門的高精尖人才聚集地,大大小小的商業綜合體數不勝數,溫洪亮為什麽要往人紮堆的地方跑?
除了警方,還有個人了解這裏,溫洪亮在等他。
河風把盤旋在上空所剩無幾的暑氣吹散了,兩岸的樹葉簌簌地飄,忙活老半天的刑警們難得涼爽,趁着夜微涼加緊搜索。剛提上勁,步話機裏便傳來一道沉穩有力的男聲。
“确認身邊組員的工作證和警號,”姜北再次複述,“确認身邊組員的工作證和警號,快點。”
溫洪亮快窒息了,垃圾桶裏的穢物淹沒了他,吸進的每一口氣全是令人作嘔的腐爛氣,他捂住口鼻,硬生生把想吐的沖動憋回去。
外邊的動靜突然停了,只剩風呼啦吹過垃圾桶蓋頂,他想掀開蓋子看看,就在這時,一個不急不緩、堪稱悠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步都擂動着心跳。
溫洪亮耳朵嗡鳴,冷汗直冒,感覺對方正走在他脆弱的神經上,稍一用力就能将他踩得血肉模糊。
腳步聲停在了垃圾桶外,溫洪亮聽見自己的心跳不斷放大,震得腦袋混沌。然而對方即沒喊人也沒逮他出來,只是萬分嫌棄地勾起垃圾桶蓋,扔了個東西進來,随後合上蓋子,踩着輕緩的步子離開了。
溫洪亮懸着的一顆心重重砸回胸腔,口鼻同時籲出大口濁氣。他在垃圾渣裏摸索着,觸到一個硬物,拿過一看,竟是部手機,沒密碼,滑開屏保便是備忘錄,簡潔有力的寫着一句話。
——
林安在綠島築小區門口泊好車,二話沒說對保安亮出工作證,保安給他開了閘機門,走出兩步林安又退回來,問:“剛剛有沒有一個很高很白很……好看的成年男性出去或進來?”
保安一臉憨笑:“咱們小區的業主都好看。”
“……”
這一視同仁誰也不得罪的保安,林安不與他多說,急匆匆跑到單元樓上了電梯,一出電梯,早已準備好的拳頭直往房門上敲。
“江南?”
沒反應。
“姓江的小王八蛋,再不開門我給姜哥打電話了啊。”
“我真要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