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窮途
時間倒回到二十分鐘前。
溫洪亮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見沒人再搭理他,也就悻悻閉了嘴。
押送車依舊在馬路上平穩行駛,市醫院位于輔城大道邊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打着車燈呼嘯而過,連成一條光帶。
越靠近醫院車越多,一到傍晚給病人送飯的家屬也來了,争先恐後地擠進醫院門口的那條小路。
駕駛座上的刑警打了個左轉,打算繞到後門,那邊人少,能減少不必要的圍擁。
醫院旁邊有個公園,建的時候說是配套公共設施,意在供病人們休息娛樂,其實沒啥大用,人都擱病床上躺着了,哪有精力走出幾百米逛公園?久而久之,公園成了附近居民遛狗遛小孩的最佳場所,都到飯點了,還有一群大爺大媽抱着自家孫子交流心得體會。
刑警瞥了一眼,暗自感嘆自己啥時候才能讓爸媽抱上孫子。就這不到兩秒鐘的分神,一小孩猝然從公園沖到馬路上,車燈映亮他稚嫩又驚恐的臉。
副駕的刑警汗毛豎立,第一時間伸手拉過方向盤。
刺啦——
尖銳的摩擦聲劃破夜色,但是晚了,與之一同響起的還有“嘭”的一聲悶響。慣性将車內的五人推向椅背,前排的挂飾抛出道鋒利的線,重重砸在擋風玻璃上。
車被迫停穩,幾位刑警的冷汗唰唰湧出浸濕制服,也不知是誰小聲問了句:“孩子呢?”
開車的刑警最先回過神,三下五除解開安全帶跑下去,只往車下看了一眼,便摸出手機聯系與他相熟的急救科醫生。
“喂,有人受傷了,在醫院西南門的那條馬路上,帶幾個人過來,快點!”
事故現場不一會兒便聚集了大堆人,押送車本就紮眼,現出了事,公園裏的大爺大媽以及患者家屬迅速圍攏,有幫忙的,有指導工作的,有說警.察不靠譜的。
護士推着急救車過來,車輪嘩嘩作響,周遭人聲嘲雜,沸油般混亂的環境中,溫洪亮借着扭動脖子的動作左右顧望——此處人多車多,警.察不敢随便開.槍。
幾個護士到達車前,邊對車底的小孩做急救處理,邊對旁人大喊:“幫忙擡下車,壓到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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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個年輕力壯的患者家屬放下手裏的東西,上前去擡車,整齊劃一的吆喝蓋過了議論聲。刑警走到車窗前,對後排的人說:“先帶他上去,注意安全。”
負責押送的“黑白無常”應了聲,刷啦拉開車門。意外就發生在一瞬間,溫洪亮使出一身蠻勁掙脫束縛,臉上的橫肉跟着顫動,他大步跨下車,撞倒一衆老頭老太,小孫子吓得哇哇直哭,溫洪亮面露兇光,用手铐勒住小孩脖子,找了塊人肉盾牌,拖着小孩要不命地往輔城大道上跑。
車主讓這亡命之徒整了個措手不及,忙踩急剎,後面的車接二連三咣咣追尾,喇叭聲此起彼伏,寧靜的傍晚就此變成人間煉獄。
後邊有刑警在追,瞄準射線幾次滑過溫洪亮的大腿,都讓半死不活的人肉盾牌擋了去。就着小孩和車輛做掩護,溫洪亮撒開腿跑,他篤定對方不敢在這種環境下開.槍,也不戀戰,一頭紮進綠化帶,扔了累贅,消失在夜色裏。
姜北趕到時現場已亂成一鍋粥,保險公司的負責人哭喪着臉拖走一輛輛事故車,交警堆在各個路口指揮交通,紅藍相間的警燈将夜空映得詭谲。府南區分局派了增援,查完醫院附近的監控緊接着開出警車追捕溫洪亮。
負責押送的刑警見姜北來了,搓着手迎上去:“老大,我……”
姜北擡手打斷他的自我反省,只說:“把協查通告發出去,通知各個車站、收費口加強排查,路網和天網監控查了嗎?”
刑警一指停靠在路邊的警車:“分局派來的技偵正在查。”
姜北推開車門坐上去,技偵正在忙,沒注意到有人來了,直到姜北問了聲“怎麽樣”,技偵才回話:“七點零九分目标出現在XX小區,咱們的人已經過去了,不過20分鐘內沒有在其他地方發現目标,要是他不露正臉、換了裝束改變軌跡,就很難通過行為特征抓取到目标了①。”
技偵剛說完,姜北就朝外邊的刑警吩咐道:“把溫洪亮的高清照片下發到各個分局和派出所,增派人手到XX小區附近,出入人員挨個檢查,再調幾只追蹤犬過來。”
刑警領了令,風一樣的跑了。
守在急診科的林安和楊朝剛安頓好老大爺,又接到兩位小朋友,一個出了車禍,另一個讓歹徒拖了百來米遠,家屬跌坐在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急診室的門開開合合,護士推着器械車跑得飛快,差點撞上另一名大眼護士。
“陳思琛的家屬!”
地上的老太一聽孫子名字,鼻涕一抹一骨碌爬起來:“在這!醫生,我家小琛沒事吧?”
“沒事,擦傷,來簽個字,樓下繳費,”大眼護士生硬說完,又喊,“官景一的家屬,官景一!”
林安教她嚎得心煩,沒忍住怼回去:“天天家屬家屬,沒家屬你們是不是不救人了,我孤兒我該死?”
護士嘴上絲毫不輸:“來醫鬧的人比你們警局抓的罪犯還多,提前告知能減少後期不必要的麻煩,誰都來鬧,醫生還救不救人啦?!”
林安脖子一梗,心道你眼大你說的都對!
護士扔給他一張身份證:“官景一小朋友書包裏的證件,你們不是警察嗎?找找家屬,孩子骨折加腦震蕩,別是走丢了沒人管。”
林安莫名其妙接個活兒,轉手交給楊朝:“你叫人找家屬,我問問有沒有人報失蹤。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這就讓溫洪亮跑了,那孩子怕不是……”
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混着婦人的嗚咽:“景一,景一呢?”
林安聞聲看去,一共來了三個人,女警帶着一西裝革履的男人和一位半老徐娘正往急診室趕。
林安:“你們是官景一的家屬?”
婦人只顧着哭,半個字說不出來,旁邊的男人開了口:“我是,她是保姆,請問我家孩子……”
“哦,骨折加腦震蕩,”林安不露聲色地将他打量個遍,又說,“怎麽搞的,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男人面帶赧然。
一旁的女警解釋:“孩子他爸工作忙,上下學都是保姆接送,今天下午放學路上堵車,晚到了十來分鐘,孩子就自己跑了。保姆報了失蹤,是我們查找不利,給你們造成了麻煩。”
“這是麻不麻煩的問題嗎?這是——”
林安話還沒說完,就被楊朝揣胳肢窩了。楊朝說:“既然家屬到了,這兒就交給你們,這位同事,檢查好家屬證件,別領錯孩子,醫藥費回頭找市局報。”
林安讓楊朝揣了一路,直到進電梯才放開。
“幹嘛?”林安理理衣領,“我就說兩句。”
楊朝睨他一眼:“咱們的人把人家孩子撞了,你什麽态度,還不嫌事大?”
林安哼哼唧唧:“我這不是氣不過嗎?”
兩人出了電梯,走到醫院外,微涼的夜風灌了一領子,林安打個哆嗦,弓着身跑到姜北旁邊:“姜哥,人找到了嗎?”
“負責排查的同事還沒來消息,”姜北點了支煙,也遞林安一支,“醫院那邊怎麽說?”
“倆孩子沒有生命危險,”林安道,“家屬看上去挺好說話的,問題不大。”
姜北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握着手機看消息。平時這個點江南要麽叫他去培訓班接他放學,要麽詢問他晚餐想吃什麽,今晚卻沒動靜。江南于他來說就是個放家裏不放心,揣身上不方便的神奇存在。
這時分局的技偵探出車窗,朝這邊喊道:“姜副支隊,目标出現了,跑望江府邸去了!”
姜北摁滅手機,說:“所有人跟我走!”
原地待命的幾輛警車跟着黑色越野呼嘯而出,警笛聲震天。
——
下班回家,江南在公交車上睡了個昏天暗地,司機将他拉到總站後才叫醒他。
“小兄弟,到站了,我收工了。”
江南悠悠轉醒,望一眼車窗外:“這是哪兒?”
“府南區公交總站,睡過了吧,我這趟車是環線,東南西北都跑,坐過站就走遠了。”司機大哥見這小夥子長得水靈極了,好心提醒,“下次別睡了,注意安全,回家去吧。”
江南道了謝,迷迷瞪瞪走出公交站,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去綠島築。”
司機調出地圖,說:“嗬,九公裏,估計1個小時才能到,兄弟你要是急的話可以坐地鐵。”
“不急,”江南理理亂糟糟的頭發,多問了一句,“這個點還堵車?”
“堵,”司機發動引擎,“說是有個歹徒跑了,市醫院那邊都鬧翻了,各個路口都在排查,咱們要配合工作不是?”
江南聽着,眼尾落了車窗外的燈火,折射出狡黠的光。
同樣鬧翻的還有互聯網,手機一開,數條推送消息彈出來——“警車撞人”、“拖拽男孩”、“歹徒挾持人質”等成了熱門話題,評論區讨論得熱火朝天。短視頻平臺也不甘示弱,一搜附近,幾乎全是吃瓜群衆拍攝的現場視頻,馬賽克都不打,江南一眼就認出那個窮兇極惡的歹徒是溫洪亮。
難怪這個點了姜北還沒查他崗,原來是在忙。江南自覺地把今晚坐過站的事情告訴姜北,附贈一張出租車計價器照片,告知姜北自己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姜北可能沒空,沒有回複消息,江南又打開行車記錄儀監控App,定位顯示目标車輛距離他僅3公裏。
上次送孫一航去市局之前,他把姜北的行車記錄儀弄壞了,被叨了兩天,最終斥巨資買了個“高端貨”,雙向攝像頭,還能連手機,方便随時查看。軟磨硬泡半天,姜北才答應把新的記錄儀裝車上去。
出租車停在路口,排隊等檢查,民警查完前面的大貨車,走過來詢問司機有沒有拉過溫洪亮,司機搖搖頭,民警又讓江南把口罩摘下來。
檢查完,江南感嘆一句:“真是很堵啊,不好意思,麻煩在前面地鐵站停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