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麻繩
“患者胃部有異物,引起嘔吐,現在異物卡進了呼吸道,需要手術取出,你們誰是患者家屬,來簽個字。”醫護人員拿着手術同意書,眼睛掃過一群大男人,“家屬沒來嗎?趕緊讓家屬來一趟,患者年紀大了,別等出了事找醫院麻煩。”
說完,醫護人員換了無菌服小跑進手術室。
姜北接完楊朝電話,匆匆趕到醫院,氣都沒喘一口,又等來了溫洪亮他爸需要手術的消息。
楊朝擦了額頭上的汗,說:“昨晚還好好的,今早發覺沒對,他老人家也說不出哪裏不舒服,就幹嘔,又吐不出東西,好不容易吐出來了,差點當場熄火。拍了片子,醫生說胃部有大量異物,有些卡在氣管裏,情況不是很好,建議手術。吐出來的東西……”
一個敢幫法醫搬高腐屍體的一線刑警,此時也說不下去了,額角青筋爆跳。
姜北拿着片子,沉聲說:“胃部的異物是消失的細麻繩。”
穿堂風吹過走廊,把金秋九月的豔陽天吹得格外陰冷。溫洪亮在培訓班看到溫妤的筆記本後,回家銷毀了證據,只是沒有焚燒,而是用了一種更為殘忍的方式。
在場沒人說話,就連平時咋咋呼呼的林安也沉默了。
“打電話叫老王帶人過來取證。”姜北拿上片子往病房走。
一位刑警追問:“那還通知家屬嗎?”
“不通知。”
“可是家屬有知情權,”刑警的聲音越來越小,“萬一出了事……”
“他連別人的生命權都不放在眼裏,我還得保障他的知情權?”姜北轉過身,五官冷硬得像漠河以北常年不化的精美冰雕,“去他媽的知情權。”
刑警沒敢再吭聲。
——
“作孽呀,得,現在口供也不用套了,鐵證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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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通知,王志鵬帶着人打.仗似的趕到病房,對着老人家吐過的垃圾桶一陣瞅,戴上手套撿出裏頭的麻繩小段。
“嗬!這人還知道把東西剪碎,怎麽不直接灌瓶敵.敵畏,還少遭點罪。”王志鵬把證物袋收好,又扭頭對姜北說,“咱們有多久沒碰着過這種喪心病狂的殺人犯了?”
姜北坐在床頭,接上前面一句話:“溫洪亮是想銷毀證物,但我不理解他為什麽要選擇這種方式。”
“就當他腦子長反了,你還是想想怎麽跟溫洪亮說吧,”王志鵬到底比姜北年長,平日裏開開玩笑不打緊,正事上還是忍不住以長輩的立場說兩句,“萬一大爺出事了,你不怕溫洪亮找你麻煩?那是個難纏的主,別回頭把自個兒折進去了,再怎麽說,人是他親爹。”
姜北:“你認這樣的兒子?”
“我兒子姓王不姓溫,”王志鵬瞪他一眼,“我跟你說實在的,你帶人無證搜查把人老爹氣進醫院,完了又出這事,別讓人逮住你的小尾巴!話說你嘴皮子怎麽越來越利了,被傳染了?”
“沒有。”姜北在手機上問楊朝手術情況,回複是“不樂觀”,這三個字着實紮眼。老人家進手術室時已經出現了呼吸困難症狀,就算是年輕人也不一定受的住。
“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個事。”王志鵬沒注意到他臉色不好看,開口道。
這熟悉的開場白,姜北想也沒想便說:“不相親不加微信不聊天。”
王志鵬一時噎住了,半晌後才說:“你想相親也沒人給你相了,我王家的血統哪點不好,這麽多姑娘塞給你你一個也沒看上。放心,自從你上回抱着受害人的骨灰盒去見了姑娘,我老王家的單身女性就把你拉黑了,我剛離婚的大舅娘都看不上你,說是怕你下回扛具屍體去見面。”
“替我謝謝你大舅娘。”
“這倒不必,不是,我怎麽跟你扯這個,別帶偏我!”老王繞了一圈回來才記起正事,“我是想說,你有沒有覺得這起案子跟半年前的連環殺人案很像?”
姜北不看手機了,擡眼看王志鵬,反問:“哪裏像?”
王志鵬屬于技術人員,但他一直向往刑警隊,要不是反射弧過長,說不定比姜北還爬得高,好不容易有個展示機會,當然要抓住。
他往床上一坐,面色肅殺:“溫洪亮也算是連環殺.手了,殺到最後殺手足,半年前的案子也是這樣。還有,兩樁案件的現場處理得非常幹淨,雖說這是變态殺人犯的基本操作,但要做到萬無一失還是有難度的。”
姜北點點頭,誠懇評價:“前面一句可以聽聽,後面那句……不排除有謹小慎微心理素質又強的人、在時間充足的情況下能将現場清理幹淨。”
王志鵬嘿嘿一笑:“術業有專攻,我就随便說說,最像的還是殺手足這一點。江南的案子為什麽證據不足,因為他和程野是雙胞胎,案發現場沒有生物檢材,監控視頻又頂不了用,所以證據不足,溫洪亮雖然差個雙胞胎兄弟,但他有哪兒死人就往哪兒跑的孫一航呀,送上門的背鍋俠,那不得用起來。”
姜北十分捧場:“還有呢?”
“以及溫洪亮他爸,你想想,你當初是怎麽發現程野和江南是雙胞胎的,是不是根據胃容物推斷出來的?”王志鵬指指垃圾桶,“這裏頭也是胃容物,裝的是作案工具,能和溫妤身上的麻繩對上,像不像模仿作案?”
姜北兀自琢磨。
——老王的話挑挑揀揀就只有幾句能聽,但溫洪亮的确說過“壓根不關程野的事”,江南的指紋又出現在薮春中學,證明溫洪亮的目标是江南,且兩人都有個拖後腿的手足,別說是模仿作案,這麽多年恐怕把江南的十八代祖宗也全刨幹淨了。
那溫洪亮知道半年前連環殺人案的內情嗎?
“我出去一趟,”姜北陡然站起身,“這邊有情況随時聯系我。”
王志鵬還沒展示完,觀衆就跑了,連忙喝住:“欸!你又去哪兒?”
——
宋副局正在辦公室喝茶,一聽說作案工具找到了,便懶得寫情況說明了,這也算因禍得福功過相抵,不搞無證搜查這一出,能把老爺子氣進醫院?沒準早死家裏了。他對自己找的這個理由十分滿意,眼角笑出數道褶子。
這時有人敲門而入:“宋副局,溫洪亮申請去醫院探望病重家屬,這得辦案人員同意,姜隊不在,您看……”
“不在你不知道打電話?這點小事也要問我。”宋副局沒個好氣,“姓溫的探望什麽家屬?那是受害人!他臉皮忒厚了。”
民警委屈巴巴:“守在醫院的同事來消息說,老人家情況不是很好,姜隊又不讓告訴溫洪亮,我怕出事,就……咱們聯系不上溫家的親戚,您看這……”
宋副局斜眼看他:“那晚搜查有你在吧?”
這回民警把脖子縮進了肚子。
“瞧你那點出息,”宋副局擺擺手,“找幾個彪形大漢押溫洪亮去醫院,注意安全,簽完字看完人就押他回來,陪護什麽的,不可能,去吧。”
姜北在停車場泊好車,繼而大步流星地走到審訊室,門一開,別說溫洪亮,連毛都沒有一根。
“不用找了,”宋副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讓人押他去醫院了,你有空把拘捕申請了,回來送看守所去。”
“怎麽押醫院去了?”姜北自動忽略後面那句話,“我有事問他。”
“又有事?你當我這審訊室是火車站小旅館,想住多久住多久,方便你一有事好找人?”宋副局厲色道,“現在證據确鑿,不管溫洪亮認不認這都是事實,你不好好把收尾工作做好,又閃什麽幺蛾子?”
姜北壓根沒聽,打開手機裏的內部系統看出警記錄,想聯系上押送溫洪亮的同事。
這态度讓宋副局出離憤怒了,大喊一聲:“姜北!”
“回頭再說。”
扔下一句話,姜北在宋副局又驚又怒的目光中離開了,徒留宋副局一人在原地爆.炸。
就出警記錄來看,押送車至少在30分鐘前就出發了,不堵車的話,這會兒應該到醫院了。
一輛黑色越野精準切開車流,朝醫院方向開。不知為何,姜北胸腔裏的那顆心髒莫名懸起老高,忙不疊給負責押送的同事打了個電話,一接通便問:“你們到哪兒了?”
“市政公園這邊,有點堵車,”電話那頭的刑警說,“再過三個路口就到了,咋了姜隊?”
押送車裏,氣壓極低,溫洪亮坐在後排,一邊一個彪形大漢,跟黑白無常送人上路似的把人夾在中間。溫洪亮見副駕的刑警挂了電話,扯了扯腕上的“銀镯子”,向前傾身,禮貌開口:“我想問一下,我能在醫院照顧我爸幾天嗎?”
刑警透過後視鏡看他,眼中滑過鄙夷:“不能,上頭交代簽完字就押你回去,要不是你家沒親戚,你還出不來這一趟。”
犯人見得多了,也默默劃出個三六九等,像溫洪亮這種六親不認、殺害婦女以及未成年的就是最下等,跟他說話都嫌髒嘴巴。
溫洪亮沒等到後話,又自己搭腔:“嗐,我就是想陪我爸幾天,順便問問他為什麽要生下溫妤。”
刑警冷笑一聲,揶揄道:“三歲看到老,你爹有先見之明。”
溫洪亮假裝沒聽懂,又靠回椅背,似是放棄掙紮了:“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我要是進去了,應該出不來了,我爸如果過世,像我這種情況連奔喪的資格也沒有,我就是想趁這段時間好好陪陪他,我對不起他。”
刑警不加掩飾地翻了個白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你這樣色兒的我見多了,真心悔過是不存在的,無非是在法律的重壓下假惺惺地擠幾滴眼淚,賭審判長可不可憐你,行了,別費力氣。小張,前面右轉。”
同一時間,姜北堵在了十字路口,這口子綠燈特短,往往還沒發動引擎,它就紅了。左邊的車主怨聲載道,不妨有幾個插隊的,挑起一波接一波的公憤。姜北不與他們擠,方向盤一打,駛進輔道,後邊的長串車也跟着調換了路線。
姜北看着手機地圖上的提示,離醫院僅2公裏。他再次給同事打電話确認情況,意外的,這回沒人接。
出任務時保持手機暢通是基本要求,姜北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像是要印證他的想法,大約五分鐘後,負責押送的刑警回了電話,語氣急促:“姜隊,溫洪亮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