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佟輝
姜北拿着劉霆風給的地址,決定去找清河區分局痕檢科前主任,溫妤這條路不好走,那就試試別的路。
江南仍是沒忘要擠地鐵感受煙火氣,亦或者是要報複姜北驚擾了他的美夢,拉着人紮進洶湧的人潮。
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雙休日,大部分人為了生活奔波忙碌,用時間換取金錢,周六早上的地鐵依舊人滿為患,空位自然是沒有的。
江南拎着早餐,眼看着狗不理包子被擠成狗不理“餅子”。姜北待在江南為他支起的小空間裏,問:“感受到人間煙火氣了嗎?”
地鐵中途停靠,烏泱泱的人頭争先恐後擠入車廂。江南戴着防霾口罩和棒球帽,遮了大半張臉,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只埋着頭給牛奶插.吸管,而後遞到姜北嘴邊:“感受到了,不止煙火氣,還有氮、氫、二氧化碳的混合氣體。”
姜北就着他的手喝了口牛奶,眼神滑過江南根根分明的睫毛,又輕飄飄地移開。
兩人在朝陽新居站下了地鐵,說是“新居”,其實是2000年初的第一批商品房,距今有些年頭了。好在為整理市容,原本斑駁的外牆刷了新漆,不走進去就不知道裏面有多破。
姜北繞過無人清理的垃圾桶上了樓,敲了敲那道緊閉的房門,意外的,很快就有人開門。屋裏挂有防盜鏈,只開了條縫,年輕女子立在門後,怯生生地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打擾了,我來是想拜訪佟輝先生。”姜北說。
痕檢科前主任叫佟輝。
屋裏的女子眼珠轉了轉,似乎在觀察屋外有幾個人。一看是兩人,她便想到是警察,一般警察走訪都是兩到三人一組。
“能給我看下你們的警察證嗎?”
姜北愣了一下,這女子不僅警惕,還猜中他是警察。他把工作證舉到門縫,方便女子看清楚。
“之前也有警察來找過你嗎?”
女子點點頭,确認好姜北的信息,又指指江南:“你的呢?”
江南皺皺鼻子,他連駕照都被沒收了,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證件也忘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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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沒等到他的證件,說了句抱歉就要關門。
姜北拉着門把手,耐心同女子解釋:“他不是警察,是我…嗯…弟弟。我是有一些事想請教佟輝先生,能讓我見見他嗎?”
江南就着“弟弟”二字反複咀嚼,覺得沒對,又好像是對的。
女子低頭思量須臾,才問:“是什麽事?我幫你問問佟叔叔。”
“關于六年前的事,”姜北說,“佟先生是你叔叔?他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要給警察開門?”
“是我房東,我叫他叔叔,”女子摸出手機,看樣子是在給佟輝發消息,“他把房子便宜租給我了,讓我幫忙留意找上門的警察。”
姜北問:“其他警察找佟先生是為什麽事?”
女子看一眼姜北,似乎不願就這個話題多說:“佟叔叔同意見你們,但他不住這邊,我抄個地址給你,稍等一下。”
門始終不曾大開,姜北透過縫隙看到女子走到茶幾旁,蹲下身找紙和筆,片刻後回來:“佟叔叔讓你們去這兒找他。”
姜北接過紙條,還沒道謝,女子便把門“嘭”地關上了。
“……”
“哥哥,她不是很待見你。”江南在一旁煽風點火。
姜北看着他,沒忍住把他的棒球帽轉了三百六十度,由于靜電緣故,摘下來時整個頭都炸了。
如果撿來的弟弟不用來玩兒,那便毫無意義。
姜北将帽子扔還給他,心滿意足地轉身跨下樓梯,展開女子給的紙條,上面的地址不是住宅小區,而是一家老三樣土菜館。
江南跟在後邊,腦袋擱在姜北肩上,說:“這位佟先生是個怪人,怕警察找他,為此還搬了家,連見面地點都挑在人多的飯館;又怕警察找不到他,讓租客替他留意外加把關。”
“應該不是怕警察找他。”姜北說,“我只跟租客說是六年前的事,佟輝就答應見面,他心裏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如果當年他真的帶走了物證,這事兒捅出來,不管他辭沒辭職都得追究責任,要是怕的話,大可以拒絕我。”
姜北走着走着,忽感覺肩膀一輕,回頭一看,江南正站在高一級的樓梯上,帽檐壓得很低,瞧不清表情:“這麽說,他是在躲其他人。”
“很有可能。”
“你還記得幫孫一航辯護的張小偉嗎?”江南直挺挺地跳下臺階,精準落在姜北跟前。
“記得,”姜北沉聲道,“張小偉很有名,肯幫孫一航辯護的确挺令人意外的。我開始以為他是急于想找個替死鬼,連哄帶騙讓孫一航寫下供詞,好幫真正的兇手開脫,但溫洪亮有什麽值得讓他這麽做的?這點讓我想不通。”
“如果張小偉不是為了幫溫洪亮呢?”江南習慣用問句,給對方留出思考時間。
姜北心下一動:“在為孫一航辯護之前,張小偉只幫富豪打官司,你是想說,這些人裏面有人有背景?”
“放飛你的想象力,大膽去想,”江南摸摸姜北側頸的咬痕,“說不定有人是天選之子呢?佟先生惹不起,就帶着物證跑了。”
姜北捉住那只壞手,不料被反握住。
江南領着他探向自己的喉結,又酥又癢地磨,撥雲撩雨地吞咽着。這人花樣不帶重複的,縱然姜北在基層時掃過不少黃,但遇上這般不要臉皮的,也有點招架不住,淺嘗辄止後便抽回手,正色道:
“審訊時我騙溫洪亮說有律師的調查資料,他明顯不知道這件事,甚至還供出自己認識王雨琦,從這點來看,溫洪亮不認識張小偉。至于孫一航就更不可能了,孫一航一‘認罪’,立馬就拍板結案了,走完流程後再沒人提起過,剩下的就只有王雨琦和——”
姜北頓住了,薮春中學案涉及到的人除了這幾位,還有作為證人的程野,但溫洪亮說,他做這些與程野無關。
那和誰有關?孫一航承認“罪行”後,這案子就結了,沒有深入調查,導致這個人從始至終都被排除在案件之外,而孫一航“認罪”,是讓張小偉吓的。
張小偉着急結案,意在保護這個人嗎?
江南沒等到姜北的後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什麽?”
“在想怎麽抓住溫洪亮,”姜北深深地看他一眼,話鋒一轉,“溫妤和徐銀蓮調查起來有點困難,證據不足是可以取保的,要是讓溫洪亮跑了,再抓回來就難了。試試能不能在王雨琦一案中找到突破口。”
——
從地鐵站出來就是寧安市的古道老街,一水的木質仿古房,裏頭的商家賣着些稀奇古怪的手工藝品。一到周末,市民們愛帶着老人孩子到這兒消遣時間,人一多,又催生出一條美食街,那家老三樣土菜館就在鄰街。
一幹瘦的男人穿着汗衫,拎着個布制購物袋,袋子被新鮮的番薯尖塞得鼓鼓當當。男人輕車熟路地走到土菜館,服務員連忙迎上,簡單交流後,帶着男人去了二樓轉角的包廂。
佟輝叫退服務員,推開門,見有個包得嚴嚴實實的青年,瞬間愣了下。
“佟先生是嗎?”姜北已等候多時,想來佟輝不住這邊,特意挑了個離家遠的地方見面,所以來晚了。姜北站起身,說,“我是市局刑警支隊的,這位是我弟弟,剛出院,醫生建議做好防護。”
江南欣然接受“剛出院的弟弟”這個身份,輕咳幾聲,朝着佟輝微一颔首。
佟輝這才反手關門,拖開椅子坐下:“小倩跟我說了,你們是為那事來的?”
姜北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關于六年前的薮春中學案,‘犯人’說少了一樣能證明他無罪的物證,我也去查了當年的偵查卷,發現的确有問題,少了一幅畫,可勘查報告是您簽的字。實不相瞞,現出現了兩起和那案子一模一樣的案件,我不是來追究您責任的,只是抓不到兇手,就可能有更多的人遇害。”
佟輝默了很長時間,揉着眉間刀刻般的皺紋,眸中蒙上層陰郁,最後才說:“那案子……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問題,咱們遇到的殺人案沒有一千也有五百,偏偏……我能抽支煙嗎?”
“請便。”
佟輝點火的手在抖,又深深吸了一大口,艱澀開口:“是霆風告訴你的吧?當時他為了這案子跟我吵得不可開交,直到我辭職也沒同我說一句話。”
姜北:“為什麽?”
“懷疑我呗,”佟輝露出個很淡又自嘲的笑容,“他算個人精,一眼就看出我交上去的現勘報告不對,為這事跟我吵,直到那誰…好像姓孫的認罪了才算完。”
“你拿走了畫,對嗎?”江南開門見山地問。
這問題太直白,佟輝怔了一秒,又輕輕點頭:“對。其實按規矩,在技術人員沒到場前,任何人都不得碰案發現場的物品,得等人來了拍照取證,我們算是第一經手人,除了血跡,要偷偷抹掉一個指紋或腳印是件很簡單的事,霆風懷疑我不是沒理由的。”
“我懂了,那畫上有血跡。”江南說,“你們懷疑是兇手砸碎畫框時留下的,自然要拿回去檢驗。”
“是這樣,”佟輝大概把江南當作市局的人了,也不藏着掖着,“除了血跡,還有幾枚指紋,在現場發現這種東西,肯定要送去檢驗,我也這麽做了。但現場平時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單是學生老師就有幾十個。我本來打算跟霆風提議,讓他把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找來一一比對,結果……”
佟輝又點了支煙,淡藍色的煙霧籠罩着他,莫名有種滄桑感。
“結果出事了,”江南接過他的話,“你不認識當時的嫌疑人,沒有必要陷害他,唯一的可能,就是發生了一件令你害怕的事。這件事讓你放棄比對,可那幅畫又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你只好把畫帶走,又修改了物品清單,讓東西徹底消失在警方面前。”
“我……”佟輝把臉埋在掌心裏,聲音發抖,“我女兒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