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搜查
幾輛車沖出市局,融入沉沉夜色中。打頭的是楊朝的車,不過他還沒摸着方向盤,就讓江南捷足先登了。沒人問江南為什麽會來,拿着做過手腳的證物騙供都幹了,現在還要去無證搜查,相比之下,江南這個問題青年也不算問題了。
林安坐在後排,虔誠地在胸前劃着十字,祈禱此趟能有收獲,否則沒法把這事蓋過去。
“你能不能別比劃了?”旁邊的楊朝讓他晃得眼都花了。
林安:“你懂什麽,我在給咱們刑警隊祈禱。溫洪亮死不承認,唯一能跟他聯系上的證物還被人動過手腳。說白了,咱們現在要啥啥沒有,連搜查證都沒有,上級要是追究起來,你去頂鍋?”
楊朝不加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都怪我,”江南把接待室的薄毯帶出來了,十分自然地放姜北腿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這回楊朝和林安齊刷刷把白眼翻上了天。先前誰也沒料到溫洪亮有案底,畢竟那人看起來太老實了,任誰都可以踩一腳的樣子,一比對還真有問題。名字可以換,DNA卻無法改變,數據庫誠不欺我。不僅有問題,還和程野有關,這麽一想,江南那句“不是故意的”實在沒有可信度。
姜北把毯子角對角疊好,突然問道:“一組那邊怎麽說?”
林安:“哦,對。查了溫洪亮近一星期的行蹤,就工地和家兩點一線,連買菜都是護工上班時順手捎的,如果他藏匿證據,也多半在這兩個地方,一組的人已經去工地了。”
“綁溫妤屍體用的細麻繩是她網購的,購買記錄顯示買的是十米一捆的麻繩。老王量了溫妤身上的麻繩,只用了四米不到,剩下的案發現場也沒有,多半讓人收起來了,”姜北說,“還有徐銀蓮死時臉上化的妝,她愛人說她沒有化妝的習慣,這個化妝品會不會是溫妤的?”
楊朝摩.挲着下巴:“有可能,要是他把東西毀了呢,他又不傻,留着幹嘛?”
江南開着車,時刻注意兩邊彙入的車輛,最後擠進小道抄近路:“溫洪亮是受害人家屬,自然會受到更多的關注,反常舉動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他住的小區是個舊居民樓,垃圾清理不定時,把東西扔外邊有風險,工地人多眼雜,也不合适。”
在職嫌疑人分析嫌疑人,楊朝真是活久見,來了點興趣:“但留着更危險。”
江南透過後視鏡看他一眼:“說不定溫洪亮存僥幸心理呢?替罪羊孫一航的出現會放大這種心理,一回生二回熟,他比上次更有把握。他大概是想等風頭過了再處理,直到他在我辦公室看到溫妤的筆記本。”
姜北望着車窗外,路兩邊影影幢幢的樹在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他把話接下去:“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嫌疑人分析是根據心理和行為得出的結論,可能會出錯,但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如果溫洪亮見過溫妤的筆記本,當他發現本子被扣下時,會意識到危險,從而展開下一步動作,比如銷毀,我們錯過了最佳時間。”
在打擊犯罪時,最怕遇上變态,即使這一類人屈指可數,遇上了,就是個鬥智鬥勇的過程。警察和嫌疑人同樣是人,誰也不敢保障半點差錯不出,這場博弈在沒落下帷幕前,誰是贏家還是個未知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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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萬物留痕,實在不行我找大仙跟溫妤通個靈。”林安說了個帶安慰意味的冷笑話,自己也被冷到了,默默靠回椅背不再開腔。
“我比較傾向于溫洪亮把東西藏在了家裏,他從培訓班離開後就直接回家了,他得趕在警方找上門前清理掉,行蹤可以向你們同事再确認一下,”江南沉吟片刻,又說,“要是我,我會把東西燒了,沒有證人,即使警方發現焚燒痕跡,對我轟炸審問,只要我不承認,你們就拿我沒辦法,法院也不可能捧着一把灰說我有罪。”
江南感覺有兩道視線凝在後頸,笑了起來:“別看我,不是我幹的,僞裝成意外死亡才是我的風格。”
榆林小區安保極差,大門大敞,保安亭只做擺設,堆滿雜物,成了個小倉庫,壓根沒人守。幾輛車毫無阻攔地駛進小區,随便找了塊空地停車。
江南費力地從駕駛座上下來,嘟囔道:“這車太小了,腿都伸不直。”
楊朝從他身邊經過,沒個好氣:“伸不直就截肢。”
“……”
一行人匆匆上樓,腳步聲震亮了樓道裏的聲控燈,慘白的光刺破黑暗,将牆壁上亂七八糟的塗鴉照得無所遁形。
看護老人的兩名警員見人來了,叫了聲“姜隊”。木板床上的老人聽到動靜,倏地睜開眼睛,大喊一聲:“睡醒了,小妤放學了!”
老人手掌撐着床起身,不明白怎麽有那麽多人來自己家,表情呆滞,目光還搜尋着溫妤。縱使心智只有幾歲,但血濃于水,老人在沒找着女兒那一刻本能地感覺到了什麽,兩行濁淚毫無征兆地落下。
“小妤呢,見着小妤了嗎?”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姜北深吸口氣,說:“開始吧,都仔細點。”
大老爺們幹起活來很是麻利,戴好手腳套進屋,大有要把房子翻過來的氣勢,一寸寸地地毯式搜索,紙箱、床底,凡是能藏東西的地方統統不放過。
“姜隊,沒有發現焚燒痕跡。”
“沒有找到隔間之類的。”
“叔,爺!您讓我們進去看看。姜哥,大爺不讓查卧室怎麽辦?”
林安從雜物中探出腦袋,一臉無可奈何地看向姜北。
老人發現他們在翻東西,立馬堵在溫妤卧室門口,打死不讓人進去。老年癡呆患者又不能說他不配合工作,幾個警員好說歹說,硬是進不了門。
“不能進去,不能進去。”
老人沒見過這麽大陣仗,趁人不注意鑽進卧室反鎖了門。
姜北丢下紙箱,上前去敲了敲門,卧室裏傳來金屬碰撞聲,确定聲音不是來自門後,姜北擡腿就是一腳。
嘭——
屋裏的老人讓重響吓了一跳,旋即反應過來,嘶聲大喊:“出去,不要進來,滾出去!”
溫妤的卧室小得可憐,一張單人床靠窗放着,小物件都擺在了窗臺上,靠牆立着個四開門的老式大衣櫃,把手上了鎖,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完全不像是少女的房間。
姜北:“把衣櫃打開。”
雖是上了液壓鎖,但好在衣櫃質量不行,幾個警員沒費多大勁,連鎖帶把手一并扯了下來。裏頭不知放了多少東西,沒了鎖,棉被棉衣瞬間沖破櫃門,雪崩似的往下掉。
諾大的衣櫃裏存着全家人的過冬物資,屬于溫妤的只有一小格,放着幾條深色裙子和貼身衣物,警員全抖了個幹淨,繼而交給痕檢員。
老人慌了,沖上前去搶:“不要,出去!出去!洪亮回來會罵小妤的,滾出去!”
“我們在幫您找女兒,”痕檢員不敢硬拽,生怕這大爺栽跟頭,“您不放手,女兒就找不着了!”
老人不放手,只哽咽道:“東西亂了小妤會挨罵的,會挨罵的呀~”
姜北打開離他最近的一道櫃門,一股無法言喻的味道直沖腦門,雨露均沾的在房間裏彌散開來,這下所有人都聞見了。
“咳咳!”
“我靠這什麽味道?”
“好像是尿騷味兒,”一位經驗豐富的痕檢員說道,“沒十天半個月發酵不出來。”
挂衣區塞滿過冬衣物,姜北一件件地确認,異味不是從衣服上散發出來的,而是來自衣櫃本身。這櫃子是用顆粒板制成的,防水性差,液體很有可能滲到板材內部,也就是說,櫃子裏待過人!
姜北擡手一招:“過來幾個痕檢,拍照取證!”
許是被尿騷味兒熏得反應遲鈍,亦或者是案件終于有了突破、沉浸在喜悅中無法自拔,在場的人只顧着勘查,沒注意到一直鬧個不停的老人啞火了,盯着這群陌生人雙目愈漸發紅,悄悄撿起地上的液壓鎖,顫顫巍巍舉過頭頂,對準了人群中最高的那人的腦袋。
“滾出去!”
江南家庭地位不高,沒有領導批準是不能随意進入案件相關場所的。這會兒他正坐在大門口打瞌睡,活像個沒人疼的小可憐,端上破碗就能出攤了。大腦告訴他“你困了”,可老人的罵聲吵得人睡不着,聲音一停,反倒不想睡了,反射性地站起身。
“——滾!”
老人将液壓鎖揮出了破空之聲,照着姜北的後腦砸下去。
就要成功了,把這群人趕出去!
老人不知哪兒來的蠻勁,把鎖當斧頭劈,突然,一只手伸過來生生接下了這一擊,江南疼得嘶了聲。
衆人反應過來,林安率先吼道:“小張和小李呢,你倆怎麽看人的?這兒差點就成案發現場了!”
姜北看到江南的手臂腫起一大片,眉頭一擰:“你沒事吧?”
江南沒回答,臉色不算好看,平時含着水的眼角也結了冰,仿佛之前那個黏人的他只是假像,恍惚的像場美夢。他從老人手裏奪下鎖,用獨特的上揚語調說:“襲警,您是想去警局見兒子嗎?”
老人的勁頭只有一瞬,手裏的東西教人搶了去,便打焉了,牙關止不住地發顫。
“他們是不是沒告訴您,”江南緩緩說道,“您的女兒已經——”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姜北及時打斷他:“江南。”
老人一聽跟女兒有關,眼珠一動,兩只手像幹裂的藤蔓緊緊纏住江南:“小妤……小妤咋了?”
“死了。”
短短兩字砸得老人踉跄好幾步,幾個警員忙上前扶住,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大爺,您沒事吧?”
“哪裏不舒服要說啊!”
“江南你有病吧?”林安不客氣地說,“氣壞了你負責?”
“家屬有知情權,他不知道真相就會一直等溫妤。”江南垂落眼簾,目光在姜北的鼻尖上一滑而過。
姜北心情複雜地看他一眼,旋即對手下的人說:“小張把人帶出去,其他人繼續勘查,你也出去。”
最後一句是對江南說的,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要亂跑。”
老人掙脫攙扶着他的手,喘着粗氣,薄薄的胸.膛劇烈起伏着,像即将決堤的堤壩,有什麽東西就要沖破胸腔。他“嗚”地一聲,撥開圍在衣櫃前的痕檢員,口齒不清地嘟囔道:“小妤不會死,不會!洪亮罵她,她就躲進櫃子,哎呀,壞了她就沒地方躲了!”
他誓死要守着女兒的“藏身地”,将痕檢員推出老遠。終于有人忍不住喊了聲:“人都沒了,還躲啥。”
“有,有的!”老人像是要糾正這句錯誤表述,急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小妤說了,等她考大學就好了,考大學,她要考大學!小妤呢?”
老人鑽進櫃子,好像女兒藏在了木頭縫裏,指甲刮劃出尖銳的聲音。
“大爺,您不能進去!”
警員七手八腳地拉人出來,腳步聲、勸告聲塞滿不大的屋子,吵雜又混亂。老人掙紮着,獸類一樣揮舞着爪子,完全不聽勸:“小妤之前就在這,就在這!”
姜北單膝跪在老人面前,比起其他人,他的語氣堪稱溫柔:“我幫您找,您先出來好嗎?找着了叫您。”
老人軟硬不吃,只顧着摳木板縫,哐當!衣櫃不經造,板子劈頭蓋臉砸下來,姜北擋住了,繼而是泛黃的紙張嘩啦啦往下掉。
林安一驚:“這是夾板,板子後面有東西,來幾個人!”
衣櫃內壁讓人糊了層成色相同的薄木板,警員抄上家夥一點點撬開,一張黑白遺照赫然出現在眼前。照片的女人約摸四十幾歲,短發齊耳,眼神空洞。
“我說這家裏總缺了點什麽,媽死了,怎麽能沒有遺照呢?原來在這。”
林安正欲把照片取下來,老人突然發了瘋似的揮出手,在林安胳膊上撓出幾道血痕:“不要碰!沒有人了,小妤也沒了,都沒了!”
老人一見愛人,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聲淚俱下,哀嚎聲直刺耳膜。
姜北拍着他的背,接過警員手裏的溫水,一點一點地喂。老人喝不下,起伏着的胸腔裏發出微弱的鳴響,只張着嘴大口喘氣,雙眼瞪得老大,像瀕死前的最後掙紮。
姜北心道不好,将人一把撈起:“楊朝去把車開過來,聯系市醫院的急診科,林安你在這兒守着,回局裏讓老王抓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