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突破
江南拿上車鑰匙,但沒去車裏,溜達到接待室,碰着個熟人。
孫一航先前吵着要回家,真放他出去他又不走了,把窩從審訊室挪到接待室,一個人占三張椅子,躺了個四仰八叉。
許是號子蹲久了,神經敏覺,孫一航眼皮還沒掀開,鼻子先動,聞到股危險氣息,顧不上半殘的胳膊,翻身坐起,瞳孔緊張地顫動着:“你你你怎麽到這兒來了?我告訴你,這兒是警局!”
“所以呢?”江南挑張椅子坐下,孫一航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一瞬間收回自己42碼的大腳。
他在跑與不跑間艱難抉擇,所幸江南沒有要理他的意思,只靠在椅背垂着頭,眼皮已然阖上。
孫一航膽子大了些,打量起江南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張臉,只覺得太像程野了,不知道的還以為程野詐屍了。
六年前他第一次見到程野時便眼前一亮,那張符合美學标準的臉仿佛是經過精密計算長出來的,就有一點不好,太白了,顯得娘們唧唧的。
“看夠了嗎?”江南頭也不擡地說,“我已名草有主了。”
孫一航挪開目光:“誰…誰他媽看你了,我只是在确認你是不是程野。”
“永寧公墓2號院第7排從左往右數第3塊碑,你要找的人在那裏。”
“我還沒那麽喪心病狂要去掘人家墳,”孫一航冷哼一聲,“死了就死了,壞事幹多了總要遭報應。”
江南不睡了,盯着雪白的牆壁發呆,許久後才開口:“程野是個怎樣的人?”
孫一航一時沒摸清這人又在演哪出戲,前些天還幹淨利落地打了他一頓,今晚又失魂地坐在一邊,像個茫然又無枝可依的小男孩。
“你倆不是親兄弟嗎?問我幹什麽。”
“負責調查案件的刑警跟我說,我和程野從小就分開了,程野讓親媽扔去了福利院,之後被人領養,有了媽媽和家,”江南側頭看向他,眼裏帶了點得意,“我不一樣,我有——”
孫一航實在沒看懂江南用口型說了句什麽,也不感興趣,沒有追問,只說:“程野是個傻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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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笑出聲:“看來你是真的很恨他。”
“不然呢,一個張着嘴亂放屁的人把你嘣進號子你不恨他?我那晚就是回畫室拿宿舍鑰匙,偏偏鑰匙放在沙發,被王雨琦壓住了,我當時都傻眼了。拿吧,我又不敢碰死人,不拿吧,警方肯定得找我,到時候我怎麽說?我下課前還提醒學生們帶好随身物品,結果自己把鑰匙忘在了畫室,這不扯淡嗎。當時程野過來,我也給他解釋了,甚至他能排除嫌疑也是我給他作的證,結果他媽反咬我一口。”
孫一航腦子缺根弦,罵舒坦了也就消停了,至于智商啥的,看情況随機上線,但大部分時間智商都在趕來的路上。他撣撣卷起的褲腿,說:“除了這事,程野好像也沒啥,成績好專業課也好,我本來還指望他考上清華美院給我掙光,結果……他最好去工地搬磚!”
江南不理解:“他考不考清華美院好像跟你沒多大關系。”
孫一航看他一眼:“當老師的都希望自己的學生考上好學校,有個好未來。再說,程野的養母當時來學校開了次家長會,拉着我說了很多。我是有使命感的,不能讓程野養母覺得自己領了個廢物兒子回家。別說你看着你學生時沒有這種感覺。”
“沒有,”江南十分誠實,“我只想領工資。”
孫一航:“……”
攤上你這種老師真慘。
夜已深了,市局除了值班的沒幾個人在。江南在表達完對錢的喜愛後就沒再說話,接待室裏安靜非常。孫一航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昏昏欲睡的江南,突然覺得這人雖然在身高上占了優勢,蜷起來也好大一坨,但也沒那麽可怕。
正想着,只聽江南緩緩道:“你到底是觊觎我的美貌還是觊觎我的肉.體?別看了,我已經不幹淨了。”
孫一航在蚊子都是公的號子裏面待了六年,聽了這話,再次看向江南娘們唧唧的臉,腦海中上演着不可描述的小電影,只是電影的另一位主人公性別無法确定,始終在女與男之間徘徊,最終發出靈魂一問:“痛嗎?”
江南沒回答,送他個迷之微笑,孫一航立馬不吭聲了。
關于案件的發生經過,孫一航在負責審訊的刑警口中聽了個大概。他不敢走,怕一走出市局下場就跟徐銀蓮一樣,又不敢離江南太近,只好蹑手蹑腳地縮到角落。
江南也不睡了,一閉眼就有兩只大燈直照在臉上,着實令人不自在。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你說你沒有過失殺人,但又親筆寫了供詞,為什麽?”
“嗯?”孫一航大睜着眼反應了好一會兒,才說,“哦,我的律師告訴我,認罪态度好可以減刑。當時我都進看守所了,你知道進看守所意味着什麽嗎?”
江南接過話:“有作案嫌疑,上級同意批捕,等待判決。”
“對,”孫一航揉着酸澀的眼睛,“事情已經到這地步了,所有證據都指向我,我認不認好像沒多大意義。而且王雨琦就那樣死了,扣到我頭上的罪名是強..奸未遂故意殺人,我可能要爛在牢裏,所以我接受了律師的提議,畢竟過失致人死亡3年以上7年以下。我沒權沒勢,只能這樣。”
江南:“這是個好辦法。”
孫一航望着天花板,深深嘆口氣:“刑事附帶的民事訴訟要求我賠償王雨琦家屬。那時我才工作不久,壓根沒錢,我爸為數不多的財産也讓他後老婆和小兒子敗光了。我媽離婚後沒再婚,只有套離婚時分得的老房子,她倒是會傾家蕩産替我賠,可我要是爛在牢裏,我媽一沒錢二沒房三沒子女的,她下半輩子怎麽辦?六年是我唯一的選擇,至少我出來後還年輕,可以掙錢孝敬我媽。”
對于別人家的故事,江南其實沒多大感觸,但還是配合目前的氛圍以及孫一航的心情說了句“你真孝順”。
孫一航被這句敷衍的話觸動了心弦,撩起衣角抹一把臉,情緒翻湧而出:“等我出來我才發現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簡單。我媽把房子拿去做了抵押,大把年紀還要出去掙錢還貸款。她明明可以把房子賣了,就不用打工了,她就是怕我出來後沒地方去,才留着那老房子,完了還要被人戳脊梁骨,說她兒子是殺人犯。我找程野,就是想讓他跟我去我媽面前把話說清楚,沒想到失手了。”
江南聽着,沉吟片刻後說:“你真是個完美的栽贓對象。”
“什麽?”
“我是說,快點把案件細節想起來,警方需要你的幫助。”
姜北拿上薄毯,去到停車場發現江南壓根沒在車裏,又折回來,聽見接待室有談話聲,便站在門口偷聽了許久。
“姜——”民警拎着夜宵,正要叫姜北一起吃,見姜北比了個“閉嘴”的手勢,民警只好把“隊”字吞回肚子,掂着腳走了。
人沒走多久,林安匆匆趕來,那句“姜哥”在樓道裏回響,震得玻璃窗都在抖。
“姜哥,你站接待室門口幹嘛?我看你杵那兒半天了!”
姜北:“……”
林鋼鐵猛男如是說:“溫妤日記本上的血液比對結果出來了,新鮮出爐的。那人有案底,在數據庫裏一比對就找着了,驚不驚喜?!”
“好驚喜,”江南緩緩踱到門外,接過姜北手裏的薄毯,指尖有意無意地滑過姜北手腕,“人民公仆半夜送溫暖,真的好驚喜,謝謝。”
姜北摸摸鼻尖,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解釋,就讓林安揣回了會議室。
“這人叫李明陽,男性,39歲。根據他的資料來看,他在2000年初報名參加了藝考,那時全國剛開啓藝考熱潮,機制還是比較完善的,有記錄。但他大學沒有就讀與藝術相關的學校,而是學了醫學影像專業,之後肄業。”
會議室裏,大家夥靠着煙來撐起打架的眼皮,一包中華圍着桌子走了一圈,回到原點時只剩個空盒子。接着大家開始傳打火機,絲毫不想聽林安漫長的鋪墊。
“欸欸欸,”林安敲敲桌子,“怎麽回事?”
這時姜北問:“這人改過名字嗎?”
得到回應,林安原地打了管雞血:“改過。李明陽他爹是上門女婿,兒子生下來跟媽姓,後來他媽死了,李明陽就改了名兒,跟爹姓,叫溫洪亮!他改名後沒去更新他的個人資料,難怪之前查不到‘溫洪亮’這個人。”
這個答案在意料之內,姜北抖落一截煙灰,在想如果溫洪亮是兇手的話,按他的謹慎程度,怎麽會把血蹭在溫妤的筆記本上?王志鵬帶人複勘了一次又一次,兩位受害人的屍體也三檢了,都沒找到有用的生物檢材,偏偏在筆記本上找到了。
“不對呀,”楊朝伸手一指屏幕上的資料,“他不是有案底嗎,怎麽改的名兒,走後門?”
“只是處以拘.役而已,又不是服刑人員,出來就能改,”林安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犯的事,尋.釁滋事,還報假警,情節嚴重。溫洪亮這人絕對有鬼,他當時報警稱程野在校外把他給打了,派出所去找了程野,程野的老師同學作證,說程野壓根沒出過學校。溫洪亮不服,當場又把負責此事的民警打了,成功給自己留了個案底。”
“等等,”楊朝讓他給繞暈了,“怎麽又扯上程野了?”
林安莽是莽,好在腦子轉得快,捋了條大致的時間線出來:“就是說,六年前溫洪亮自稱與程野在校外發生摩擦,傷情鑒定都做了,他的确是讓人打了。後經程野同學證實,程野無作案時間,最終溫洪亮被處罰。他拘.役期滿後,立馬改了名字,同年王雨琦遇害。”
“這樣說有沒有清楚一點?可還有疑點,就是溫洪亮怎麽認識程野的、以及他的傷究竟是誰打的這些都不清楚,恐怕只有當事人知道。但可以得出,溫洪亮認識程野,也很有可能認識當時在薮春中學做人體模特的王雨琦。”
姜北全程沒說兩句話,手指敲着桌面。溫妤的筆記本好像一條無形的繩索,一瞬間把跨越了六年的兩起案子串聯起來,甚至把溫洪亮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捅了出來。
倘若溫洪亮認識王雨琦,并把她當做“維納斯”,那當王雨琦招惹他人時,溫洪亮不是沒可能要去找程野麻煩。然而程野只是看上去斯文,實際爪牙尖銳,溫洪亮不料讓其反将一軍,情急之下報了警。
但程野同學的證詞無法解釋,一定有什麽信息漏掉了。
溫洪亮可能因為這事記恨程野,埋怨王雨琦,動手殺人不說,六年來還一直徘徊在程野身邊。那江南呢,溫洪亮把溫妤送到江南工作的培訓班是什麽意思?
“薮春中學案已經結案了,”姜北說,“事隔那麽久,孫一航牢也坐完了,只要溫洪亮咬死不承認他與王雨琦的關系,就無法把他釘死,現在的重點還是在溫妤身上。”
“這案子不能細想,越想越瘆得慌。姜哥,要不我們把溫洪亮抓來要到口供結案算了,其他的交給楊朝,楊朝才是負責調查程野和江南的人。”林安回過來味兒,打了個寒戰,又小心翼翼地尋求姜北意見。
姜北和楊朝同時看向他,一個表情帶着打量,一個眼神犀利,猶如一棒槌敲得林安無話可說。
會議室裏陷入短暫的安靜,姜北拿上油性筆,在白板上寫着什麽,完事敲了敲白板邊緣:“目前我們手上只有一個筆記本,從受害人的日記來看,她學畫并非自願,并在日記中表明了态度。之後日記被人發現,從血跡檢驗來看,這個人是溫洪亮。”
“溫洪亮很有可能因為溫妤不聽話從而殺了她,就跟老王想抽死他兒子一樣,暫且把這當做是作案動機。”姜北頓了頓,筆記本上的血跡始終令他不安,“但嚴格意義上來說,這算不上主要證據,呈上去是會被退偵的。一組的人去查溫洪亮近一星期都去了哪兒,林安去問問孫一航在薮春中學任教時有沒有見過溫洪亮,楊朝跟我一起去把溫洪亮拎回來,我要他的口供。”
林安剛跑到門口五指抓地來了個急剎,不可置信地問:“姜哥你不要我了嗎,不捎上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