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威脅
姜北深深看一眼溫妤的“維納斯”,心道小姑娘眼光堪憂,不由分說扔只防霾口罩給江南:“把你那張全國女性見了都走不動道的臉遮好。”
江南剛把壽司送進嘴裏,一臉莫名其妙,明明蘸的是醬油和芥末,卻為何嘗到了酸味?一定是廚師手抖,加了過多壽司醋的原因。
然而姜北不解釋,抓起手機去外邊打電話:“林安,把溫妤的通話記錄聊天記錄再查一遍,還有網頁浏覽記錄、網購記錄。那小姑娘在網上搜索了殺人方法,你沒發現嗎?我不管你平時是怎麽跟許隊打小報告的,也不管許隊跟你說了什麽,你要是不想幹了就把制服扒了回家種田。”
林安擦着腦門上的汗,感嘆傳話筒真難當:“……好的,我這就去刨溫妤家的祖墳!”
江南叫來服務員買單,見姜北在打電話,沒打擾他,溜達到停車場取了車。姜北出來時還在看手機,從善如流坐上副駕:“去市局。”
“好的大哥。”
江南這個無證司機開車賊溜,精準切開車流的同時還能騰出嘴巴說廢話:“從溫妤的日記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善茬,小小年紀就想殺人了,是個預備役犯.罪分子。她要是不死,說不定坐在審訊室的就是她了。”
姜北眼皮一跳,擡起頭:“江南,我知道你其實沒什麽同理心,但逝者已逝,尊重下死者。口罩戴好。”
“……”江南莫名挨了訓,突然羨慕起旺財來,旺財可以到處跑,他不能,他脖子上有條無形的繩索,以防他蹿到灰色地帶。
“好吧,那說正經的。溫妤是個戾氣很重的小姑娘,但她隐藏得很好,所有人對她的評價都是乖巧懂事。我不認為這姑娘是表演型人格,更像是被人威脅,強裝出來的。”
姜北一點頭:“怎麽說?”
江南好片刻沒說話,盯着前方,倏地把車停在路邊,開門下車:“前面有交警,我剛喝了酒。”
“你真的是——”姜北已無話可說。
“就一口。”
姜北甚至不想下車和他打照面,長腿一跨移到駕駛座。江南這個無證司機摸到方向盤沒十分鐘又滾回到專屬座位,他有種預感,再不開口說點什麽姜北又要訓人了,于是繼續剛才的話題。
“剛說到哪兒了?威脅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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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威脅。”江南道,“溫妤說她不喜歡畫畫,但她其實從初中起就在學畫。一個人能忍氣吞聲到這種地步,只敢在日記裏發洩,不覺得奇怪嗎?又不是要掙錢吃飯的大人。”
姜北把車停在路口接受檢查,交警确認好信息,揮着手讓人走,轉身又去檢查下一輛,訓斥聲透過車窗傳進來。
“你是怎麽把重型貨車開進市區的?通行證呢?搞啥子,你不知道有繞行道路嗎?”
姜北駛過十字路口,将訓斥聲甩遠了。江南把頭縮回車裏,打開儲物格,竟發現盒牛奶,眼睛一亮:“你準備的?”
“買早飯送的。”
“老板娘真好,”江南喝着牛奶,“你明天還去買早飯嗎?我陪你一起去,明天周末,我可以陪你一整天,我想和你擠地鐵,感受下人間煙火氣。”
“……你醉酒還是醉奶?”姜北有時候真想把他打包發最快的快遞退回原廠,但一想到原廠已倒閉,只得作罷,“你接着說,溫妤學畫,然後呢?”
讓大貨車一打岔,江南已經忘了說到哪兒了,重新組織了語言:“溫妤從初中到高中,做着她不喜歡的事,不敢發脾氣,憋得都想殺人了,她甚至在日記裏求救,真的沒人發現她的異常嗎?那些說她乖巧懂事的人中,有人在撒謊。”
姜北不否認,但警方抓人得看證據,不然傳訊時間一到就得放人,就算吃了熊膽敢拘着人不放,最後批捕文書批不下來,大家也只能揮手說再見。現在的破案電視劇、法律科普網上一搜一大堆,那些想掙脫法網的罪犯估計比派出所新來的實習生還了解得透徹。證據不足加打死不認,就能讓他們逃之夭夭。
條條框框只能框住君子,框不住別有用心的小人。
他需要一個切入點。
姜北說:“溫妤在回家的路上遇害,徐銀蓮在自己家遇害,但是案發現場附近的監控,除了孫一航沒有拍到別的可疑人員。孫一航說他沒殺人,假設把他刨除在外,那如果兇手沒有跟蹤兩位受害人,又怎麽知道溫妤提前放學回家、以及徐銀蓮是什麽時候從市局出去的?唯一能解釋得通的,是這個人跟受害人非常熟,與徐銀蓮擡頭不見低頭見,能讓徐銀蓮降低警惕放他進屋,并且能接觸到溫妤的筆記本和掌握她的行蹤。”
他心裏隐隐浮出個答案:“溫妤放學前給她爸打了個電話,從通話記錄來看,她經常與她爸通話。但她爸無生活自理能力,通常這種情況,她應該更依賴哥哥才對,我好像忽略了她的親人。”
江南“唔”了聲:“我一直在想,既然溫妤不喜歡畫畫,那溫洪亮為什麽還要送溫妤去學畫。他們的家庭條件不足以支撐一個藝術生的開銷,一盒42色的水粉顏料就是溫妤一個月的生活費。溫妤是沒跟溫洪亮提這個事情,還是溫洪亮假裝不知道?溫妤的鄰居說溫洪亮對妹妹很好,好到傾盡所有也要把她送進全市最好的藝體中學,上最好的培訓班,結果花了錢不讨好,換我我也想不通。”
江南沒有點破,話鋒一轉又繞到別的事上面去了:“溫妤的筆記本藏得很隐蔽,她在自己的儲物箱裏墊了層夾板,本子藏在夾板後面,我差點沒發現。筆記本好像另一個她,鎖在小隔間裏,上了鎖,不打開就發現不了她的另一面。”
“我之所以說溫妤被威脅,是因為青少年有自以為無法疏解的心理問題時,大部分人會想到自.殺,而她忍了。她一定有一個必須活下去的理由,這個理由是‘賤人’威脅她的籌碼。聽你這麽說,溫妤和她爸的關系很好,她爸也是,家在哪兒都記不得,獨獨記得女兒,他會不會就是溫妤的‘理由’?”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望着窗外,姜北其實很想問他——你在青少年時期都想了些什麽?
不過以他對江南的了解,得到的答案可能是“不知道、不清楚、不記得”中的其中一個。
“少女心事真難懂,”許久後,江南冷不丁感嘆一句,“我上學那會兒肯定每天沉浸在逃課泡妞的喜悅中,絕對沒時間想這些。”
姜北:“……”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想把江南踹下車。
江南作為涉案人員,被姜北帶回了市局。意外的,這個點刑警隊辦公室裏還有不少人,王志鵬也在。林安這個千裏傳聲筒被姜北訓了一頓後,扭頭就把消息發到小群裏,分分鐘集齊了一支小戰隊。
這哪是掘溫家祖墳,分明是掘了刑警支隊的祖墳。
王志鵬坐了老半天沒等來人,本來打算回頭找林安算賬的,這會兒見姜北手裏拎了個本子,就知道來事了,雙手接過:“這是什麽?”
“溫妤藏起來的筆記本,她在日記中提到有人要殺她,之前兇手翻溫妤的書包,不是想拿錢,是在找這個本子,看能不能從上面提取到有用線索,”姜北推了把江南的腰,對他說,“你去楊朝那兒把筆錄做了,簽完字就可以走了,算了,簽完字到接待室等我。”
王志鵬走到門口,一聽這話不幹了:“他又要占用公共資源,老姜,孩子大了,成年了,比你還高,政策要放松,才能茁壯成長。你看我家那小子,我就讓他釋放天性,他也沒給我搞事,上次月考英語還考了100分,數學也終于突破了60大關!”
姜北總覺得王志鵬是誤會了什麽,不然就是腦回路沒長對,好心提醒:“我們市初中語數外滿分是150。”
“是嗎?那還差得遠,”王志鵬把筆記本往胳肢窩一夾,“我給我兒子掙擇校費去了,誰也沒別打擾我,看我回家不抽死那小崽子!”
林安掘完祖墳回來,正好沖撞了要抽兒子的老父親。王志鵬一看這種小年輕就來氣,反手一巴掌:“不争氣的東西。”
“我今天招誰惹誰了?”林安就差表演個嘤嘤嘤了,滿腹委屈無處說,抖着手裏的幾頁紙,道,“姜哥,我讓技偵查了溫妤的網頁浏覽記錄和網購記錄,這事兒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小姑娘太聰明了,用的越.獄網站。”
姜北挑眉看他。
林安可能是覺得姜北對誰的撒嬌都沒有抵抗力,正要發作,驀地後頸一涼,回頭一看,真正的預備役犯.罪分子正沖他笑得一臉純真,讓他想起那段與江南不得不說的血腥暴力往事,悻悻收斂了。
“那什麽,溫妤的網頁浏覽記錄包括機械性窒息死、溺死、氰化.鈉,總之就是各種死法,這姑娘是鬧哪樣。她的網購記錄,除了畫畫工具外,還有成人尿不濕,應該是給她爹買的,以及一卷細麻繩,看樣子她選擇了機械性窒息死,工具都準備好了。”
“等等,”江南在一旁開了口,“用于固定溫妤屍體的就是細麻繩,她是什麽時候收的貨?”
“9月4號,直接寄到了培訓大樓。”
“溫妤是在4號晚上遇害的,”江南說,“那晚我看到孫一航在培訓大樓對面徘徊,提早下課,讓她們結伴回家。溫妤沒辦法對同學下手,只能把麻繩帶回去,結果讓兇手給利用了。”
林安不寒而栗,如果那晚溫妤沒有遇害,那死的就是另一個小姑娘。溫妤長期壓抑自己的情感,江南用卓越的演技吸引了她,人身處黑暗,不論見到什麽都覺得那是救贖。她像守護珍寶一樣,想用極端的方式趕走觊觎她寶貝的人。
這姑娘眼光真不行。
正想着,林安脖頸再次一涼,姜北正抱臂看他,眼中的精光似要掀飛他的天靈蓋,直搗腦漿。
“我一直沒問你,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給許隊打小報告的?”
“哦啊嗯,這個……”該來的總會來,林安心虛地搓着手,“大概一二三四六月前吧,忘了。”
姜北:“我不反對你給上級彙報工作,但別什麽都說,畢竟許隊暫時病退,別打擾他養病。”
林安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這事兒就算翻篇了,繼續宣讀他的刨祖墳結果:“溫妤,17歲,基本信息大家都看過無數遍了,直接說重點。這姑娘是她媽四十好幾才生的,出生沒幾個月她媽就走了,那時她爸還沒生病,還能給她掙奶粉錢。直到溫妤上初中,她爸在工地出了事,手受傷不能用了,領了殘疾證,養家的重擔就落在她哥溫洪亮身上。再後來她爸年紀大了,得了老年癡呆。”
“等等,”姜北說,“溫妤上初中時他爸出了事故。江南,溫妤是什麽時候開始學畫的?”
江南趴在桌上快睡着了,濃密的睫毛像老爺爺手裏的小扇子,扇得又輕又緩。他懶懶道:“初中,分班時做過登記,像這種有基礎的學生會分到進階班,你們可以去培訓樓看登記表。”
像是想到了什麽,江南倏地睜開眼睛。
姜北:“怎麽了?”
“沒事。”
“做完筆錄就到車上去睡。”
江南接過抛來的車鑰匙,二話沒說挪了窩。
等人一走,姜北拿過林安的刨墳報告逐字研讀。溫妤的父親在工地受傷後,得到了一筆賠償金,同年溫妤從社區中學轉到一所藝體中學的初中部。對于藝體中學來說,當然是越早學越好,再加之溫妤成績優異,直升本校高中部。
至于溫洪亮,人生平平,乏善可陳,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大專肄業,跟着父親跑工地,那年溫妤正好出生。
“只能查到這麽多了,”林安說,“乍一看這就是個算不上富裕的普通家庭,只是有幾個時間點比較可疑。溫妤的日記沒被發現時,大家都以為她是喜歡畫畫,溫洪亮為了滿足她的願望,傾盡所有送她上藝體中學。溫妤呢,也表現得像個體貼哥哥的好妹妹,用優異的成績來報答哥哥。現在看來,溫妤更像是被逼的,連她爹的那筆賠償金都很可疑。”
姜北:“溫妤把日記本這種私人物品藏在畫室的行為,說明她認為畫室比家裏安全,但這只是猜測,連旁證都算不上,只要溫洪亮說一句溫妤青春叛逆期,整天想些有的沒的,我們也拿他沒辦法,畢竟他養了溫妤十幾年這事不假。調幾個人過去盯着溫洪亮,在主證出來前保證他在警方視線內。”
“這種時候我就非常羨慕江南那小崽子了,”林安雙肩一聳,“逮着人打一頓,不老實交代就打兩頓,完事說自己是正當防衛,拍拍屁.股啥事沒有。”
“……”姜北提醒林安,“別跟他學。”
林安一撇嘴:“當然不會,我暫時還不想把自己玩兒完。”
姜北正在咀嚼“玩兒完”這三個字,走廊裏“咚咚”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一聽便知是某個想抽死兒子的老父親來了。人還沒進門,聲先到。
“老姜,初中語數外滿分真的是150分嗎?老子冒着禿頂的風險把崽子送進私立學校,周末培訓都花了不少錢,”王志鵬的反射弧繞了一圈後回來,這會兒終于炸了,頭頂稀疏的幾根毛支棱着,“那小崽子是怎麽跟我說的,騙我語數外滿分100,我信了他的邪!剛打電話回去我還沒罵他,他就跟我說不想上私立學校了,壓力太大,還說我逼他,我真的是——”
王志鵬拘一把心酸淚:“我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壓力不大嗎?!送你們個便宜兒子要不要?不要回去我就抽死他!”
“別別別,鵬鵬你有話好好說嘛,”林安給他老人家倒了一杯水,“孩子嘛,不懂事很正常。再說你不是在釋放他天性嗎,怎麽給送私立學校去了?”
“我——”王志鵬語塞,轉而擲地有聲地放了句狠話,“明天我來自首,老姜你不用帶人出現場,現勘我都自己做!”
如今姜北很能理解王志鵬的心情,安慰道:“別沖動,別讓你兒子成為第二個溫妤。”
“關溫妤什麽事?”王志鵬想起正事,“說到溫妤,那姑娘的筆記本上有一丁點血跡,是誰的不知道,已經送去檢驗了,等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