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律師
“24小時了,為什麽還不放我出去?我要告你們非法拘.禁!我就知道你們這些條子沒安好心,又想讓我背黑鍋,我他媽又不是廚子!”
孫一航身上的電子産品全放在隔間的儲物櫃裏,但這不影響他的時間觀念。24小時一到,這哥們又不安生了,凡是叫得上名兒的,均無差別問候一遍。
林安剛回市局,端着碗炒河粉踹開了審訊室的門:“安靜點,食堂關門了,喊餓了沒人給你送飯吃。”
“什麽,意思是還不放我走?”要不是孫一航胳膊沒好,不然這會兒該揮林安臉上去,“憑什麽?!我又沒犯法!到點兒就得放我走!”
“誰跟你說24小時一到你就能走的?”林安扔他一瓶水,“兄弟,沒作案嫌疑的我們才會放人,你這又是跟蹤又是前科的,我倒是想放你走好還我市局一片清淨。放心,我們都是按規矩辦的事,絕不多留你一分鐘。”
孫一航紅着臉琢磨半晌,登時反應過來,張口就罵:“江南那小王八蛋告訴我24小時後我能走我才來的!他們兄弟倆就沒一個好東西,媽了個巴子!”
林安看這大兄弟喊得辛苦,把炒河粉一并給他了:“我跟你說,寧肯信狗改得了吃屎,也不要信江南的鬼話。”
林安覺得這哥們絕對是坐牢坐傻了,都這樣了還不省省力氣,非得嚎。
他搖着頭從審訊室出來,擡眼便看見自家老大邁着大步走來,頓時跟敘利亞難民見了大肉包似的往上貼,吧啦吧啦彙報一整天的工作。
“姜哥,溫妤和徐銀蓮的通話記錄、聊天記錄全查了,我還去了徐銀蓮跳廣場舞的根據地,沒有發現異常。一個是學校裏的三好學生,一個是連智能手機也玩不轉的大娘,把她倆刨幹淨了能稱得上線索的就是徐銀蓮肢體不協調,廣場舞跳得不是很好,為這事沒少跟人吵架。溫妤呢,标準的乖乖女、老師心目中的希望,曠課遲到都沒有一次,你要說你這姑娘招惹了不法分子,我都覺得不可能。另外,視偵查了溫妤和徐銀蓮死前一星期的監控,除了孫一航那個二百五,沒別的人跟蹤她倆。哎,實在不行我再查一遍,老王那邊我也通知他去掘地三尺。”
“知道了,”姜北把一袋熱騰騰的夜宵給林安,繼而問,“孫一航呢?”
“在裏面,嚎半天了。怎麽?分局那邊問出什麽了,我們這案子要破了?”
姜北沒回答,看了林安一眼,轉身往審訊室方向走。一開門,孫一航那句“江南你他媽”直直刺進姜北耳膜。
“不用罵了,江南沒媽。”
孫一航不以為然,一屁.股坐椅子上:“什麽時候放我走?”
“排除你的作案嫌疑後就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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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一航冷哼一聲:“你确定不是想讓我頂罪?我告訴你,沒門!我的律師已經在路上了,等我出去後第一時間投訴你們,我——”
姜北打斷他:“哪個律師,六年前那個?”
孫一航不說話,用沒殘的左手解着炒河粉包裝袋。袋子打了個死結,解得他鬼火冒。
姜北幫他解,這無事獻殷勤的态度讓孫一航心中疑雲叢生,搞不懂這條子想幹什麽,一邊拘着他不放,一邊又幫他解決吃飯問題,連一次性筷子都給掰好了,就差喂嘴裏。
孫一航不吃了,仿佛面前不是加了火腿雞蛋的炒河粉,而是一碗敵.敵畏,吃完就該上路了。
姜北見他沒有要吃飯的意思,看來仍對警方十分抗拒。正想着要不要讓比較溫柔的刑.警來撬開孫一航的心門,但“溫柔刑.警”這個品種實在稀缺,手下的人個個五大三粗。姜北決定自己來。
“你不餓嗎?”
孫一航在聽到這句話時腦子裏劈了道驚雷,覺得這冷冰冰的警官今晚極不正常!拖着椅子退到一米開外,以防發生人傳人現象。
姜北拙劣的演技沒撐到一秒就破功了,但仍在硬撐:“你說你是被冤枉的,我暫且相信你。我也去分局問了情況,你的案子确實有點問題。”
孫一航的眼珠掄了好幾圈,似乎在掂量眼前這位警官可不可信,別是套完話轉手又把他扔號子裏去。
“你真相信我?”
“暫且相信。”
“切,我就知道。”孫一航單方面切斷剛建立起來的信任。
“因為你還沒交代完,”姜北說,“你得把當年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幹淨,我才能相信你。比如你的辯護律師是怎麽把強..奸未遂的罪名給你抹掉,辯護成過失致人死亡的?”
孫一航在被審訊的24小時裏頭一次露出正常人狀态,不吵不鬧,只輕輕撩起眼皮,用目光在姜北身上搜尋一圈。
姜北說:“過失致人死亡是最輕的結果,比起當時偵查案子的刑.警,你肯定會認為那位律師才是幫你的人。5年零7個月而已,你出來後才三十出頭。”
“什麽叫而已?你進去試試!”孫一航恨聲道,“本來我跟你一樣是有編制的,因為這事兒我的教師資格證被吊銷了。而已?我他媽讀了十幾年書考的證一夕之間就沒了。你們辦事不利,憑什麽該我遭殃?!當時學校裏那麽多人,老師學生、擴修舞蹈教室的工人,我他媽就回畫室拿個鑰匙撞見了王雨琦,你們就咬着我不放,不是想找人頂罪結案是什麽?!你們的破案率都是這麽來的嗎?!”
姜北在他吧啦吧啦的大堆話中捕捉到了關鍵信息:“工人?”
“工人!”孫一航腦子一充血,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跟着姜北說下去,随即一愣,“啊,工人,怎麽了?所以那麽多人,你們為什麽就咬住我不放?”
這人說不上兩句話就要往他的千古奇冤上扯,沒有要好好配合警方調查的概念,姜北只能從他颠三倒四的話中抽絲剝繭,把有效信息串聯起來。
“你之前說王雨琦是婊.子,你為什麽會這麽想?你見過那些嫖.客,還是王雨琦招過你?”
孫一航的表情頓時變得揶揄:“你想嫖?”
“……”姜北覺得審孫一航比審法盲大媽團還難,你不知道下一秒他的思維會跑到哪個外星球,關注的重點跟你永遠不在一個頻道上。
“我得知道王雨琦接觸過哪些人,才能不咬着你。”
這話還算中聽,孫一航心中的高牆垮了一角:“我……我就是聽她打電話,約李老板張老板去酒店,更過分的是,她叫程野去畫室!未成年啊,毛都沒長齊,真他媽惡心!”
“你是因為這個才懷疑程野跟她有一腿?”姜北問,“你确定她約的是程野而不是別人,她打電話時有明确提過對方名字嗎?”
“程野後面不是去了嗎?不是他是誰。”
姜北:“這麽說你不确定,是那晚程野出現在畫室,你自動代入了他。”
“是這樣嗎?”
“……”姜北仿佛遇到了職業生涯的瓶頸,換個沒耐心的來,準把孫一航的腦子打清醒。
“我告訴你吧,程野去畫室是因為王雨琦藏了他的學生卡,他向警方提供了相關聊天記錄,也就是說,王雨琦不是通過打電話的方式約程野的,”姜北耐心解釋,“王雨琦約的是其他人,如果殺人的不是你,那有可能,這個人在到達畫室後行兇,事後被你撞見了。”
王雨琦非法賣.淫,就算學校老師對她有旖思,也不會約在畫室,被人看見是要通報批評的,給人生狠狠抹上一筆黑。至于學生,就更不可能了,事情敗露少不了挨頓罵記處分,家長領回家沒準能打斷一條腿,這兩類人會選擇相對私.密的地方進行交易,而畫室屬于公共場所。
除開這些,就只剩學校的工作人員以及擴修舞蹈教室的工人,這些人哪怕掃.黃掃到他,出來後換個地方重新開始,過段時間又是條好漢。
姜北:“你記得王雨琦約了誰嗎?”
“這麽久了我哪記得,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孫一航想也不想便說,“欸!不對呀,當初你們咋不順着這條線查下去?我就說你們這些條子随便抓人沖業績,等出了事才想起要查了。”
孫一航看起來又要開罵,姜北及時打斷他:“這些情況你當時有反映嗎?”
“我說了呀!”
“跟誰說的?”
“……”孫一航不說話了,用眼角睨人,像豎起刺的刺猬,滿臉寫着“狗日的條子又詐我”。
姜北扔了支煙過去,大有要與他促膝長談的架勢:“你跟律師說的吧?當時警方懷疑你是嫌疑人,你就是以這種态度面對詢問的,認為警方只想找人沖業績,你只相信答應幫你辯護的律師,你委托律師去看偵查卷,那你猜他有沒有發現偵查卷有問題?”
孫一航愣住了,眉毛擰作一團。
姜北繼續煽風點火:“其實我做刑.警也不是很久,我都能看出偵查卷有問題,你那位律師肯定也能看出來。你明明可以無罪的,然而他給你争取了6年的刑期,完事你還感謝他,因為比起強.奸未遂故意殺人,過失致人死亡真的不值一提,這也是你當年沒辦法的辦法,可他真的在幫你嗎?要是他有心,就該第一時間把情況反映給警方,而不是等公訴材料移送檢察院了,他才跳出來說能幫你争取減刑。警方才是那個一心想抓住真兇的人,且不掙你一分咨詢費、訴訟費!”
孫一航回過來味兒,嘴巴微張,全身不可控地顫抖起來,精神世界仿佛崩塌。他明明無罪,可“犯罪證據”要他爛在牢裏面,甚至那位看上去公正不阿的律師也要了他六年時光。假的!沒一個人能相信!
“現在可以說說那位律師是怎麽‘幫你’的了嗎?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姜北捏着煙,把煙草壓實,這樣抽起來會更有勁。他專注于手上的事,絲毫沒有要再搭理孫一航的意思。話盡于此,利害關系全分析幹淨了,但凡有腦子的都能想通。
這跟剛才那位咄咄逼人的警官差別太大了,似乎是放棄調查了,不打算再深究。孫一航心下一慌,拖着椅子坐回來,雙目赤紅。
“……我說,我說。”
——
刑警辦公室裏充斥着飯菜味和煙味,一群大老爺們待的地方空氣質量極差,也沒人開窗透氣。飽含一氧化碳的煙霧積聚在半空,硬是把最強光棍組弄成了“人間仙境”。
姜北是闖入“仙境”的督察員,坐窗邊的同事趕忙去開窗,轉過臉來笑呵呵地說:“沒響,這次煙霧報警器沒響。”
姜北在辦公室裏搜羅一圈,沒發現林安,就把手裏的紙條放到楊朝工位:“查一下這個人。”
楊朝似是沒聽見,對着手機傻笑,一套黏糊糊的表情包發得甚是順手。姜北無意間瞥見,小聲問:“女朋友?”
楊朝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立馬把手機倒扣在桌上,那句“不然是男朋友”差點脫口而出。
“找對象上報組織了嗎?”
“凡是擅自脫離組織的,都該處以極刑。嫂子美嗎?”
同事在起哄,楊朝那張糙臉瞬間染上羞澀的少女粉,假裝沒聽見,拿過紙條專心工作。
姜北暗自感嘆,果然臉皮薄的才會臉紅,不像某些人,永遠是死人白。他腦子裏想着其他事,支着大長腿坐桌沿邊,在手機搜索欄輸入孫一航交代的律師姓名,彈出來的信息讓他把“死人白”趕出了腦海,釋放運行內存。
——“張小偉”這個名字實在太普通了,某度一搜一籮筐,但讓能某度單獨寫個百科介紹的少之又少,能得此“殊榮”的都不是什麽普通人。
張小偉,畢業于政法大學,博士學位,出的書姜北有幸拜讀過,主要研究領域為刑法、經濟刑法、性犯.罪。這麽一個人竟給孫一航辯護,不是心懷大義就是心懷鬼胎。
“他就是孫一航的辯護律師?”林安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站姜北旁邊看了老半天。
姜北不答反問:“我跟你提過這事嗎?”
林安語塞。
“少跟許隊互通小消息,他身體不好,沒事不要打擾他。”
林安撓撓頭,發誓以後找對象絕不找同行,啥事都瞞不過。
“找到了,”楊朝的少女粉褪下了,眼睛釘在電腦屏幕上,說話跟打機.關.槍似的往外蹦,“張小偉,刑事律師,在政法大學擔任過講師,後進入達洋集團做法律顧問,專處理經濟案件。達洋集團破産後……靠,他就放飛自我了,只接大案重案,‘戰績’累累,見縫就叮,直到把公訴人逼的無話可說。找他打官司的大部分是叫得上名字的富豪,這是個法外狂徒呀。”
姜北的重點放在“見縫就叮”四個字上。據孫一航供述,張小偉利用王雨琦喜歡程野這一點,堅持王雨琦是為達到勾.引目的,在畫室自行脫衣等程野。為佐證這一觀點,他在自行調查期間還找到了王雨琦非.法賣.淫的證據,嫖.客們提供了聊天記錄和交易記錄,至此案子走向變得離奇。
王雨琦是個給錢就讓上的婊.子,強..奸?不存在的,哪怕孫一航有那個心思,最多就是個嫖.客。但從孫一航和王雨琦的聊天記錄來看,孫一航對王雨琦的行為極其不齒,多次警告她不要招惹學生。所以這案子就成了為維護學生心身健康的好老師,誤入畫室見到個正欲勾.引學生的婊.子,勸說未果發生口角,失手殺人。
聽上去像那麽一回事,但張小偉有這本事何不做無罪辯護,非要繞一大圈?他真的沒有發現偵查卷有問題嗎,還是故意視而不見?
而這樣一位知名律師,孫一航說是他随便找的。
姜北:“查一下張小偉在哪兒。”
“哦,出國了,”楊朝說,“五年前去了美國燙淉,說是進修,出國記錄都還在。另外,張小偉在處理完薮春中學案後,沒有再接其他委托,修整一年後就直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