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局
姜北的生物鐘在早七點準時響起,又讓條胳膊壓了十來分鐘,年輕人早間鬥志昂揚的家夥抵在他後邊又頂又磨,半晌後說:“你走吧,一個小時不夠,我讓你飛,傷痛我背。”
姜北:“……”
江南翻個身,直接卷走被子,裹了個卷兒,下半張臉躲進棉被裏,輕輕唱:“再見了阿北,今晚我就要遠航。來,抱我一下你就能走了。”
江南是個優秀演員,撒嬌哭泣強硬随機切換。姜北在猜打開驚喜盲盒後會得到一個什麽模式的江南,手卻不自覺地抱了下半死不活的卷兒,說:“你目前是禁止外出狀态,最遠也就能溜達到寧安市收費站,老實點。”
被安撫的江南一秒切換到鹹魚模式,躺平了:“再,見。”
姜北收拾好出門,上班高峰期,汽車尾氣與霧霾來了次完美融合。汽油味兒混在霾裏靜止不動,挑戰視力的同時也在挑戰肺過濾功能。
車堵在了二環高架,姜北進退兩難,前面的車不動,後面的車主狂催。
“搞啥子,前面的走不走?上班要遲到了!”
“怕遲到你咋不開飛機?曉得堵你還開二環來幹啥,五環外容不下你嗎?”
……
這是每天早上都會上演的辯論賽,人們被汲汲營營的生活磨掉了耐性,嘴巴成為最好的利器。
姜北在罵聲中升上車窗,算着時間,想在9點前趕到清河區分局已是不可能了。
林安顯然是坐的地鐵,5塊錢一趟的千萬豪車載着他繞了安寧市大半圈,電話打來時還能聽見地鐵站廣播溫柔地說——列車即将進站,請不要擁擠,有秩序地上車。The train is about to enter the station……
“卧槽!踩我腳了!”林安口吐芬芳開了場,罵罵咧咧,“擠地鐵穿什麽高跟鞋,還是粗跟,我五根腳趾無一幸免!姜哥,我去了趟薮春中學,孫一航以前的同事說,他任教還沒滿仨月就被關進去了,相處時間太短,同事也不了解他。我又去了趟孫一航家,問他鄰居,鄰居說孫一航是單親家庭,當年他爸他媽離婚鬧得人盡皆知,兩人都想要撫養權。最後孫一航被他爸帶去了外省,那時他才十幾歲,上初中,走了就沒回來,直到前些年他媽生病才回的寧安,對,就是王雨琦出事那年。鄰居還說孫一航回來沒幾個月又不在了,他媽對外宣稱孫一航是去外省工作了。”
車外的辯論賽吸引了大批吃瓜群衆,一條二哈頭伸出車窗外,鼓着眼睛左瞅右瞅,時不時嚎兩聲助個興。
姜北把車窗關嚴了,才道:“這麽說孫一航可能不認識溫妤和徐銀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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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他回寧安後就待了幾個月,估計地盤還沒混熟就進去了,而且那時溫妤還在讀小學,不認識的可能性比較大。至于王雨琦,事隔經年,只能查當年的偵查卷了。這是巧合嗎?孫一航剛出來就出事了,要是孫一航說的是真的,那真正的兇手肯定知道他什麽時候出獄。卧槽,這麽一想,殺溫妤和徐銀蓮豈不是計劃了好幾年?!就等孫一航那個二百五出來頂鍋。”
“溫妤和徐銀蓮的通話記錄、聊天記錄、資金往來、去了哪兒吃了什麽這些全部重查,缺失的部分找技偵恢複。涉及到的相關人員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全審一遍。”姜北吩咐完,挂了電話,又回想起昨晚江南說的話。
——孫一航說,少了一樣能證明他無罪的物證。
巧合?姜北想,這也太巧了。六年前程野作為證人指認了孫一航,六年後這個“證人”由程野變成了江南。一對雙胞胎在不同的時間遇上同一個“嫌疑人”,且都選擇了報警。
案發現場提取不到有用的生物檢材,這時只要江南像程野那樣,咬定孫一航行兇,那麽憑孫一航跟蹤的監控視頻,再加上有前科,把孫一航變成重大嫌疑人似乎是件很簡單的事。
可兇手真的在陷害孫一航嗎?
假如六年前案發當晚孫一航沒有回畫室拿東西,見到王雨琦屍體的便是程野。溫妤死的那晚,要是江南沒有坐在小賣部門口等他,監控沒拍到江南,那江南就是第一嫌疑人,孫一航倒像個誤入兇案現場的鐵憨憨。
孫一航從始至終就是個“備胎”。
但兇手怎麽确定江南和程野就一定會去案發現場?
姜北在二哈的凝視中揉着額角,突然想通,不禁出了身白毛汗。沒錯,江南讨厭下雨天,這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給他留下了陰影,就更不會讓沒傘的小姑娘冒雨回家,所以送了溫妤,可程野不怕雨,只能說明這對雙胞胎其實早就讓人摸清了底。
可程野那晚為什麽要去畫室?
這個問題在分局得到了答案。
姜北到清河區分局已是9點過,停好車後他沒有立馬下車,而是給江南發了條消息,囑咐他注意周圍的人,以及去哪兒都要留下證明,帶時間水印的照片、超市小票諸如此類的都不能丢。
他以為江南會敷衍地回句“哦”,沒想到回了一段話——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着你①。
底下附了張圖,是早年姜北買的那本《善惡的彼岸》。江南說他今天心情好,想看本書裝個b,還問這書好不好看。
搞半天在對牛彈琴,姜北只好把消息複制了重發一遍,如願以償得了江南一個“哦”。
姜北覺得江南正常了。
清河區分局的負責人聽說市局刑警支隊副隊長“下鄉”了,熱情接待了姜北,邊扯淡邊把人往辦公室裏帶。姜北先說明了來意,又同這老狐貍虛以委蛇好一會兒,把狐貍肚子裏的阿谀之詞全榨幹了,負責人才悻悻站起身幹正事兒。
“上頭跟我說了,姜副隊要借閱當年的偵查卷是吧?等着,我去拿。”
清河區分局在各區分局中受理案件量常年保持第一,原因無他,只因這地方是老城區。剛發展起來時吸引了大批外來務工人員,掙到錢安了家,東南西北方的人往這兒一紮堆,成了鍋“大雜燴”。風土民俗不同,拌嘴打架那是常有的事,一不小心就成了故意傷害,為清河區分局狠狠沖了波量。
負責人拿了偵查卷回來,笑着說:“姜副隊要是想看案卷,說一聲在內網查不就完了嗎,還辛苦跑這一趟。”
姜北接過牛皮紙袋,也不隐瞞:“我來是想見這案子的經辦人。”
負責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滞了片刻,那是個不易被人察覺的小動作,旋即又笑爛了臉,說:“這案子是老劉辦的,趕的不巧,老劉出外勤了。我們這地方沒一天安生的,事兒一大堆,天天往外頭跑,姜副隊恐怕要多等會兒了。”
“沒事。”
聽了這話,負責人立馬換上副關心家國大事的表情,旁敲側擊:“怎麽,是出了什麽大案子需要參考以前的案件?”
姜北使出廢話文學神功打發這老狐貍:“只做參考。”
說了等于沒說,負責人自覺問不出東西,但面子還是做足了:“行,你坐會兒,我出去調人把老劉換回來,有什麽事叫隔壁內勤的小王。”
負責人一走,姜北先是檢查了牛皮紙袋的封條,确認沒拆封過才打開袋子。厚厚的一疊偵查卷有股淡淡的黴味,抛開不重要的,姜北找出證人證言以及現場勘驗報告。
程野作為報警人,當晚被帶回了分局,第一次詢問時程野說回畫室是因為王雨琦找他,不停地消息轟炸,王雨琦還藏了他的學生卡,沒辦法才去的。程野提供了相關聊天記錄,證實他說的是真的。結果到畫室後便看見孫一航拎着畫畫時用的陶瓷罐站在赤.裸的王雨琦旁邊,孫一航哆哆嗦嗦告訴他人死了,随及報了警。
證言頁右下角是程野的簽名,名字後面落了個小點。
第二次詢問地點在薮春中學,這次程野說得更詳細,說到畫室外便聽見有争吵聲,走到門口一看,孫一航拿着作案工具,而王雨琦已經沒了。
看完這些,姜北只想到兩個字——情殺。
我的“維納斯”招惹其他人,我要殺了她,讓她成為我一個人的“維納斯”,至于那個小白臉,也得接受懲罰!
這種情況存在嗎?姜北想如果江南半夜約了個富婆去酒店,他大概會親自去掃.黃,把江南拘個十天半個月,再扔出去喂狗。莫名的,他和臆想出來的兇手共情了。
姜北趕緊把跑偏的思路拉回正軌,接着看現場勘驗報告,單是勘查照片就有一小疊。帶有數字的标牌放在疑似線索處,再拍照留存,有半只腳印、打翻的顏料等等。姜北逐一數過去,1到103號沒有漏掉的,那是什麽物證不見了?
來回看了幾遍,又對比王雨琦的照片,姜北找到了那處極容易被人忽略的細節——王雨琦的照片是個遠鏡頭,身後是堵雪白的牆,沒有多餘的東西,窗也沒有,襯得沙發旁的27號标牌有些多餘。但27號拍的是一灘碎玻璃,從濺落痕跡看,是從高處垂直落下的,不少玻璃渣還卡在地腳線裏。
一堵幹幹淨淨的牆能有什麽東西掉落?
姜北擡眼看見對面牆上挂了幅萬馬奔騰圖,玻璃畫框正折射出細碎的光。
——是畫,牆上的畫不見了。
“你好,”這時有人進了辦公室,來者是個中年男人,鬓染銀霜,雙目炯炯,生了張國字臉,說話也是一板一眼。
“我是清河區分局刑警大隊隊長劉霆風,也是薮春中學案的經辦人。”
撇開警銜不談,無論是資歷還是年齡,眼前這位大隊長都是長輩。姜北起身同他握手:“市局刑警支隊姜北。”